後來再回憶這一個晚上,這一個天台的時候,我能想起的只有灰濛濛的天空,閃耀的建築物,蔓延開的血水,刺骨的涼風。
還有那最後一抹笑容。和那一聲“再見啦,我的愛人。”
在這一天,我失去了所有,所有的所有。
我呆呆站在原地,竟然不敢再動半分。這裡是四樓,我不知道高多少米,我更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心情往外去望。一種莫名的情緒,推着我往前走,一步,兩步,三步,然後緩緩趴在天台邊上。往下看去,馬路邊圍着一羣人,熙熙攘攘。阮小詩躺在正中間,身下有血紅的花,緩緩綻開。
我呆呆望着,眼淚一滴滴落下。我好想不難受,一點都不難受。難受不應該是心疼,像是絞肉機一樣絞痛麼。但我並沒有,所以我一定是不難受的吧。或者說,我根本沒有心了,我的心,已經在阮小詩說完最後一句話,掉下去的時候,跟着掉下去了。她支離破碎,我的心,也支離破碎。
所以,在這麼久以來。她,就是我的心。
我扶着天台,讓自己靠着牆壁坐下。一陣接一陣的涼風,灌入我的衣領口,我忽然意識到,沒有人再會給我提醒。幫我加衣服,不會再有人噓寒問暖,不會再有人愛我如命。
阮小詩啊,阮小詩。我說愛你,你到最後。相信了嗎。你說愛我,我從一開始就相信。
只是,你爲什麼要用自己最真誠的心,最純潔的樣子,愛我呢。我不介意,我從不介意什麼人碰過你,你爲什麼會這樣。你對我的愛,必須這樣完美無瑕,完美到一點點瑕疵都沒有麼?
我閉着眼睛,眼淚已經滾落下來。緊湊的腳步聲傳來,雷霆一馬當先,最先出現,後面的人全都跟了過來,趙鈺跟了進來,叫道:“吳少凡,你幹什麼,我讓你跟我回去,你現在卻帶着受害人到這裡來,怎麼,是想逃走麼?”
我擡起頭來,一眼就看到了被抓着的張天明。張天明裹了件衣服,正冷笑不語地看着我。我猛地跳起來,額頭青筋暴起,渾身顫抖,怒吼道:“我老婆死了,我老婆死了!張天明,我要殺了你,殺了你!”
我一邊說話,一邊衝了出去,揮着拳頭就打,兩個警察攔在前面,將我架住,我掙扎不已,趙鈺眉頭一沉,說:“你說什麼,有人死了?哪裡!”
我叫喊道:“讓開,讓開,全都是因他而起,全都是因他而起!你給我滾開,你給我滾開,讓我殺了他!”上私豆扛。
趙鈺沉聲說:“吳少凡,你,你先冷靜,我們調查現場之後,再給你……”
“再給什麼再給!”我怒吼道:“不辨是非,殺人償命,天經地義,我他媽還要跟你廢這些話幹什麼,趙鈺,你給我讓開,否則我連你一起滅了!”
趙鈺神色大變,嬌喝道:“你敢!給我抓住!帶回去,全都帶回去!”
我雙眼冒火,張牙舞爪。雖然看不到我的樣子,但我知道自己的臉,一定扭曲的不像樣子。因爲我的心,此刻已經粉碎扭曲,早已沒有了人形。我不是人,我是惡魔,我是要討回債的惡魔!
我掙扎着大喊,青筋暴起,忽的腦海一動盪,眼前的人,耳邊的聲音,全都越來越模糊,漸漸沒有了形狀。渾身痠疼,一種難以名述的痛苦感覺涌上心頭,我再也忍耐不住,痛呼一聲,整個人再也沒了力氣,閉上了眼睛,昏死過去。
四周都是一片白,又都是朦朦朧朧的,我好想站在一個冰天雪地的世界,四周靜悄悄的,冷風撲面。忽然就出現了一個人,杏臉桃腮,哦,趙希希,她站在我面前,笑着看着我,張了張嘴,聲音很輕,說:“少凡,你看,從我們分開之後,其實,你過得不好。你呀,就是命犯天煞孤星,沒有人會跟你終老一生的,反而,你會害死身邊的人。幸虧我離開你啦。”
我一愣,還沒反應過來,從她身後又走出一個人來,正是阮小詩。阮小詩站在那裡,呆呆看着我,雙腿間血流不止。她伸出手來,說:“少凡,我好疼呀,我好疼呀,你,你快救救我,救救我。”
我渾身顫抖,阮小詩的身邊又走出一個金髮美女,卻是於心婉了。她雙手疊在胸口,神色冷漠,冷冷說:“吳少凡,我是不是該慶幸,我沒有跟你在一起,因爲你是個會讓身邊的人受傷的人,你是個連自己的女朋友都保護不了的男人。不對,你根本不算男人。”
“不,不,不要說了,不要說了!”我連連揮手,往後退去,雙手插在頭髮裡,顫抖不停。我連退兩步,撞在一個人身上,回頭一看,長髮飄飄,白衣如雪,卻是明微。明微手裡牽着一個小姑娘,看了看我,笑了笑,說:“來,寶寶,叫爸爸。”
恐懼與害怕充斥了我的臉,她們四個人,一人接着一句說話,還不斷圍了過來,將我圍在正中間。我大喊一聲,阮小詩卻伸手抱住了我的脖子,使勁掐起來。她大喊着:“你不是說愛我嗎,你不是說要保護我嗎,我死了,那你跟我一起下地獄去吧,下地獄,下地獄去吧!”
四個女人圍着我,他們拉扯着我的頭髮,拽着我的衣服,推搡着我的手臂,每一次都真真切切,好像要把我給撕扯開來一樣。我再也忍耐不住,慘叫一聲,醒轉過來。
映入眼簾的是閃亮的大燈,刺眼的很,我剛睜開,又閉上了眼睛。強烈的刺光讓我一瞬間有些恍惚。我想擡手遮擋,但手臂卻痠軟疼痛,擡不起來。我下意識地張口喊道:“小詩,把燈關了,我都睜不開眼了!”
只聽吧嗒一聲,刺眼燈光消失。我緩緩睜開眼來,只見雷霆站在我面前,神色關切,看我醒來,嘿嘿一笑,說:“少凡,你還真是打不死的小強,身體受了很重的傷,竟然還能活着,身體條件,真是好,真是好。我就不行,你看我,擼了擼,一晚上勞累,身體就垮了,跟不上了。”
我皺緊眉頭,咬着牙說:“好疼,疼死我了。”
“當然疼了,”雷霆吐出一口氣,神色輕鬆,坐在我牀邊說:“你被張天明的人給打的渾身散架,很多地方肌肉撕裂,左手臂還骨折了,你整整昏迷了一整天,醫生雖然說你已經度過了危險期,但你總是不醒來,還真是讓人害怕,不過,看你的樣子,這一天應該恢復的比較好。”
我臉色泛白,嘴皮子顫抖,輕聲說了幾句。雷霆微微一愣,笑着說:“你說什麼啊,少凡,你是不是餓了,還是渴了,你說吧,我去給你買東西吃。”
我嘴皮子顫抖,又說了一句,雷霆說:“大哥,你說什麼呢,我聽不清啊,來來,你說大聲點。”他一邊說着一邊趴了下來,耳朵湊在我嘴邊。我吸了一口氣,奮力大喊:“草你嗎!你坐在老子輸液管上了!血倒流了!疼死老子了!”
雷霆大吃一驚,猛地跳了起來,一邊拍着胸口一邊笑:“好好好,看來你已經生龍活虎了,真好,嘿嘿,抱歉啊,抱歉,我來幫你擼擼。”
他伸手幫我把輸液管擼平,血水和藥水順流而下,我這才感覺好多了。雷霆笑嘻嘻地說:“少凡,你這身體素質,真是好,是不是因爲之前跟明微在一起的時候,被打多了,所以身體素質好了很多?”
我平躺在牀上,盯着天花板,緩緩開口:“小詩的遺體呢?”
雷霆笑着說:“你看啊,我發現你這個人就是命大,每次我趕來救你的時候,你都是半死不活,一隻腳踏進了鬼門關。不過我就是能把你救回來,你說這是不是厲害?”
我說:“我問你,雷霆,小詩的遺體呢?”
雷霆看了看我,嘆了口氣,又坐下來,輕聲說:“少凡,我寧可你和之前受傷昏迷一樣,偶爾會逃避現實,也不願意你現在這麼平靜地問我。”
我還是重複同樣的話,毫無感情。雷霆嘆道:“被趙鈺帶回去了,綠園會所現場封鎖,小詩的遺體,也被帶回去法醫鑑定,現在在法院冷藏室,法醫已經鑑定完畢,在案子結束之後,就會交還給親屬。”他頓了一下,又說:“在死者親屬卡上,我寫了你的名字,我不知道小詩其他親人,只能寫你了。所以,到時候法院會通知你去領遺體。”
我閉上眼睛,心尖發顫。是啊,小詩,小詩還有別的親人麼,除了我之外,只有媽媽了。那個跟她水火不容,每次見面就要吵架,但卻心裡真正愛着她的媽媽。在離開她媽媽的時候,我曾經發過誓,對阮小詩一輩子好,好好保護她,但現在,我卻食言了,當我把這個消息告訴她媽媽的時候,她會怎麼做,又會怎麼說?
所以啊,千言萬語都只剩最後一句。小詩啊,是我對不起你。你用一場盛大的愛迎接我,最後卻落入盛大的死亡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