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程千帆對浩子說道,示意他開車。
浩子看到帆哥說完就閉目思考,也不敢多問。
對於程千帆來說,他是有一定把握從特工總部打探到單掌櫃的情況的。
問題是如何做到不引起敵人的注意,確切的說是避免‘引火燒身’。
單芳雲是開日雜店的。
玖玖商貿?
這似乎是能扯上關係的。
不過,程千帆自己首先便否了該方案的可能性。
且不說他不確定單掌櫃的日雜店是不是從玖玖商貿那裡拿貨的,就是芳雲日雜店的貨源來自玖玖商貿,單掌櫃也是夠不上直接從玖玖商貿拿貨。
作爲法租界數一數二的黑市商貿公司,單芳雲的小日雜店根本搭不上玖玖商貿。
如果以玖玖商貿的角度入手這件事,只會弄巧成拙,徒惹懷疑,這就如同一個家有萬頃土地的大地主親自去關心一個長工的死活一般。
“帆哥。”豪仔說話。
“嗯?”
“桃子和順子打了一架。”豪仔說道。
順子是吳順佳。
“爲何?”程千帆的臉色陰沉似水。
“營救上海站盧組長的行動中,順子不確定帆哥你是否安全撤退,他堅持要去支援你,是桃子強令順子上船撤離的。”豪仔說道,“回到安全屋,順子同桃子發生了激烈爭吵,還打起來了。”
“結果呢?誰打贏了?”程千帆饒有興趣問道。
豪仔頗爲驚訝,他說這件事的時候是心懷忐忑的,他擔心帆哥會發怒,卻是沒想到帆哥竟然關心‘誰打贏了’。
“桃子收拾了順子一頓。”豪仔說道。
別看桃子長相秀美如女子,他的身手卻是不俗,可以說是上海特情組高層中僅次於組長肖勉以及小道士卓雲的。
“後來呢?”程千帆問道。
“順子急了,說要造一個定時炸彈放桃子家裡。”
“桃子怎麼說?”
“桃子沒說話。”豪仔停頓一下,補充說道,“他又揍了順子一頓。”
程千帆哈哈大笑。
吳順佳關心他的安全,他自然是開心的。
桃子堅持下令吳順佳從現場附近撤離,看似不近人情,卻也更得程千帆欣賞。
作爲程千帆最看好的指揮型人才,桃子的決斷是正確的。
程千帆不會覺得桃子對自己不夠忠誠,相反,他相信,倘若他真的在行動中殉國,桃子會不惜一切代價,以最兇狠方式爲他報仇,哪怕是犧牲生命也在所不惜。
“傳我命令。”程千帆對豪仔說道,“吳順佳目無長官,罰餉二十大洋。”
“是。”豪仔先是點頭,又似乎要說什麼,然後他便聽到帆哥繼續說道。
“喬春桃嚴格執行長官命令,獎勵三十大洋。”
“是。”
“豪仔。”
“帆哥,我聽着呢。”
“我放你那裡的跌打膏藥,你帶兩副給順子,再拿二十大洋湯藥錢給他。”程千帆說道。
“是!”豪仔說道,聲音中帶着雀躍。
“浩子。”程千帆的聲音有略微的嘶啞,他對李浩說道,“先不回家了。”
浩子放緩車速,聆聽帆哥的吩咐。
“豪仔,你在前面下車。”程千帆對豪仔吩咐說道,“叮囑桃子,這幾天蟄伏不動,切不可去西自來火行街附近,不,你就告訴他,老老實實在家待着。”
“明白。”
浩子靠邊停車,豪仔下了車。
“帆哥,去哪?”浩子問道。
“去特高課。”程千帆沉吟說道。
豪仔說起了桃子和順子打架這件事,卻是令程千帆茅塞頓開。
他本打算明天去特高課彙報這件發生在西自來火行街的‘遲來’的消息的。
現在看來要改變計劃了。
他剛纔陷入了思維的牛角尖了,要打探單掌櫃的下落,不僅僅可以從特工總部下手,還有特高課這邊的途徑。
在這次行動中,他手刃了加賀薰也,這說明抓捕大哥盧興戈的這次行動,特工總部是受到了特高課的指揮介入的。
不過,這個情況‘宮崎健太郎’是不應該知道的,所以,他必須要向特高課彙報的,且因爲槍戰區域不在程千帆的轄區內,他知道進一步的內情是滯後的,晚一點彙報是合理的。
事實上,若不是李萃羣拿出大哥盧興戈的照片給他辨認,他本打算再往後拖一天時間的——
原因?
他這段時間正在忙於玖玖商貿的生意啊。
……
程千帆沒有直接去見三本次郎。
他通過特高課的崗哨打電話聯繫了小池。
“打擾小池君休息了。”程千帆和小池握手。
兩人的右手握住,小池心中一動,“都是爲帝國效力,宮崎君客氣了。”
說笑着,小池不動聲色將手中的玖玖商貿的商券放進兜裡。
小池拿起電話,他親自向三本次郎的住處彙報了宮崎健太郎來拜訪的消息。
三本次郎是有私人住處的,距離此地沒多遠,不過,三本對於自身的安全非常注重,除非特殊情況,他基本上都是在特高課總部安歇的,這裡有他的私人宿舍。
“課長休息了嗎?”程千帆問小池。
“課長極少有在午夜前安歇的。”小池搖搖頭說道。
“爲了帝國的偉業,爲了添皇陛下,課長廢寢忘食,真乃吾輩楷模。”程千帆感嘆說道。
兩人在院子裡抽菸聊天。
“我聽說小池君在大阪老家的房子已經開始翻修了?”程千帆笑着問道。
“只是把屋頂翻修一下,另外就是買了一些新傢俱。”小池語氣上揚,雀躍說道,宮崎這話戳到了他的癢處。
“很好啊。”程千帆讚歎說道,“伯父伯母一定被鄰居羨慕極了。”
小池高興的哈哈大笑。
他執着的要翻修大阪的老宅,甚至不是因爲他多麼的孝順,他喜歡的就是來自鄰居的羨慕目光:
小池家那個不學無術的兒子出人頭地了!
就在此時,三樓課長辦公室的燈光亮了。
“宮崎君,我們過去吧。”小池說道。
“請。”程千帆將菸蒂扔在地上,兩人相視一笑。
……
“你是說李萃羣拿了一張盧興戈的照片試探你?”三本次郎打了個哈欠,精神一震,他睡眠質量並不好。
“是的,課長。”程千帆說道,“屬下此前只是耳聞西自來火行響槍了,並未太注意,是接到了李萃羣的電話……”
“巴格鴨落。”三本次郎罵道,“西自來火行街響槍,你爲什麼沒有關注?你在法租界的任務是什麼你忘記了?”
小池的電話打來的時候,三本次郎好不容易剛剛睡着,他似是有起牀氣,明顯臉色比以往陰沉。
“屬下當時在,在貨倉。”程千帆小心翼翼說道,“有一批貨……”
三本次郎氣壞了,一拳砸在桌面上,表情陰沉,“我說了多少次了,不要滿腦子都是你的生意,金錢是最沒有價值的,在帝國的偉業面前,金錢什麼都不是。”
“是,屬下知錯。”程千帆一臉慚愧,同時眼眸中露出敬仰的目光,“屬下是庸俗之人,幸而有課長諄諄教導,纔不至於在銅臭味中迷失自我。”
三本次郎罵不下去了,他冷哼一聲,“李萃羣打電話給你做什麼?”
“李萃羣說有事相商,屬下到了極司菲爾路七十六號,李萃羣……”程千帆本想說李萃羣見了他,便拿出盧興戈的照片試探的,卻是突然心中一動:
當時李萃羣不在特工總部,他人去哪裡了?
李萃羣是頗爲守時講禮之人,是李萃羣邀約他的,卻又沒有守時等候,必然是有緊急事情。
而那個叫馮蠻的女子口中也佐證了這一點——馮蠻說的是李副主任有緊急公務臨時要處理。
程千帆離開特工總部的時候,在院子裡看到了一輛小汽車,他判斷那應該是李萃羣的座駕,車子上有不少塵土,輪胎也沾了泥巴、草泥之類的。
很顯然,李萃羣去了郊區。
想及此處,程千帆心中一動改了即將說出口的話,他輕咦了一聲,“是了,李萃羣邀我去特工總部,屬下到了後,他人卻不在。”
他期待的是三本次郎知道李萃羣的行蹤,並且會下意識的說出來。
不過,令程千帆失望的是,三本次郎似乎沒聽到他說什麼一般,並無意談李萃羣的行蹤。
程千帆面色如常,繼續說道,“後來李萃羣回來了,他見到我就向我出示了一張照片,請我辨認。”
“是盧興戈的照片?”三本次郎立刻問道。
“應該是,李萃羣說是盧興戈。”程千帆說道,“屬下第一時間沒有認出來盧興戈,只是覺得有些眼熟,這似乎是引起了李萃羣的疑惑。”
“你不是見過盧興戈嗎?”三本次郎看了宮崎健太郎一眼。
“那次是一個大雪天,盧興戈身上落了雪,而且路燈昏暗,屬下也沒有真切看清楚盧興戈的面貌。”程千帆解釋說道,“後來陳專被殺那次,屬下,屬下……”
他越說聲音越低,不敢看三本次郎。
“混蛋!”三本次郎瞪了宮崎健太郎一眼,罵道。
南京維新政府外交部長陳專遇刺案,震驚上海灘,而對於特高課而言,因爲宮崎健太郎出現在現場,故而對於此案更加重視。
三本次郎不僅僅要來了現場處置的憲兵隊的口供記錄,甚至還親自問詢了當時出現場的憲兵軍曹。
從軍曹的講述,以及現場其他人的口述中得知,陳專遇刺的時候,宮崎健太郎同他的情人沒有在大廳,這對男女在陽臺親熱呢,後來響槍,宮崎健太郎更是躲在了陽臺沒敢露面——這就很符合宮崎健太郎那怕死的脾性了,要是宮崎健太郎勇敢的衝出陽臺和盧興戈等人槍戰,三本次郎反而會驚掉了下巴。
所以,看到宮崎健太郎在陽臺和女人調情,響槍後更是怕死躲在陽臺,三本次郎就基本確信那份口供是較爲精準詳實的了。
捱了罵的程千帆不敢說話。
“盧興戈是程千帆的結拜兄弟,程千帆不可能不認識盧興戈,所以,你沒有第一時間認出盧興戈,這引起了李萃羣的懷疑了。”三本次郎沉吟說道。
盧興戈和程千帆是結拜兄弟的關係,這一點便是盧興戈雪夜拜訪程千帆那次後被特高課第一次掌握的,後來經過多方驗證,特別是軍統上海站陸飛投誠帝國後的交代,確認了這件事。
三本次郎曾經寄希望於盧興戈會繼續和程千帆接觸,如此無論是甕中捉鱉也好,還是順着盧興戈這條藤摸瓜也好,都能夠取得重大收穫。
不過,此後盧興戈並未再來找程千帆,這令三本次郎頗爲失望,不過,根據小池的彙報,宮崎這個傢伙卻似乎是鬆了一口氣——
盧興戈是軍統上海站出了名的行動高手,很顯然,宮崎這個傢伙是擔心他假冒程千帆身份的事情被熟悉程千帆的盧興戈發現,以至於給自身帶來殺身危險。
“課長,屬下注意到了李萃羣的疑惑,後面也盡力的扮演一個熟悉盧興戈的程千帆了,相信以屬下的聰明,應該能……”程千帆說道。
聽得宮崎健太郎如此大言不慚,三本次郎用古怪的目光看着對方:
是誰給了你勇氣,竟然說出如此自吹自擂的話的?
“李萃羣是非常聰明且狡猾的人,你?”三本次郎嫌棄的看了宮崎健太郎一眼,“你在他面前,你的這些掩飾……你知道聰明人看傻瓜是什麼心態嗎?”
說着,他搖搖頭。
宮崎健太郎感覺受到了莫大的羞辱一般,若是別的情況下,他也許不是那麼憤怒,但是,這一次不一樣,他承認自己不足夠優秀,但是,課長說他在一箇中國人眼中是傻瓜一般,這是他無法接受的。
看到宮崎健太郎憤怒的樣子,三本次郎暗暗點頭,宮崎這個傢伙滿腦子都是金錢和女人,實際上這是一個很聰明的傢伙。
只是這傢伙不思進取,平常荒木播磨等人挖苦他專業能力不夠優秀,宮崎健太郎都毫不在乎。
三本次郎是故意這麼說來刺激宮崎健太郎的,似乎還算有救,希望這可以刺激宮崎健太郎的好勝心。
“課長。”程千帆表情陰沉,眼眸中彷彿有怒火在燃燒,“宮崎健太郎不是傻瓜,卑劣的支那人才……”
他咬牙切齒,“這次是屬下被李萃羣打了個措手不及,下次必然不會了。”
咬牙切齒的表態完畢,腦袋一垂,一幅聆聽課長訓示的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