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蘇晨德用淡淡的語氣說全達去亂葬崗收斂、安葬鄒之榮、劉育初的遺體,全林心中更感覺悲傷和憤恨。
這似乎更加證實了關於叔叔全達叛變的猜測。
同時,他的心中也有些唏噓,他了解叔叔全達,雖然已經叛變了,但是,依然會去收斂袍澤的屍首,這就是全達。
以他對全達的瞭解,知恩義、明榮恥的叔叔,是斷不會投降當漢奸的,那麼,到底是出於什麼原因卻讓叔叔走上了漢奸的道路?
全林想到了面前此人所說的,是因爲全達的求情,七十六號纔會花費醫藥錢財救了他這個小嘍囉的命,他的心中不禁有了一絲明悟。
是自己害了叔叔。
而這也符合他對於叔叔的瞭解,如果說叔叔有什麼弱點的話,那麼,這個弱點便是自己這個侄兒了。
蘇晨德看着路人甲,路人甲有些失神。
這是一種胡思亂想的狀態。
他並未打擾路人甲的思緒。
看了路人甲一眼,蘇晨德指了指牀頭櫃的紙和筆,“寫一封自白書,宣佈脫離重慶,便可保住性命。”
“休想。”路人甲冷冷的看着蘇晨德,“寧做抗日死,不做漢奸奴。”
“若非全達之因,就憑你這句話,我就可以下令槍斃你。”蘇晨德的臉色陰沉下來,冷冷說道。
“那就來吧。”路人甲冷笑不已,“既然選擇了抗日,我便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
他指了指牀頭櫃的紙和筆,“能夠爲抗日而死,何其光榮。”
就在此時,婦人端着一碗皮蛋瘦肉粥回來了,看到正在怒視的兩人,有些不知所措。
“兩天,給你兩天的時間。”蘇晨德陰着臉說道,“兩天之後我要看到自白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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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天之後,你若是還冥頑不靈,便是全達再求情,也絕無再輕饒之道理。”說着,蘇晨德拂袖而去。
“兩日之後,便是全林爲國而死的日子。”路人甲朗聲說道,“我無比期待。”
原來‘路人甲’叫全林,走出門後轉向走廊的蘇晨德聽得這句話,心中不禁一喜,不過,他沒有再回應全林。
得知路人甲醒了,蘇晨德本來的打算是在給對方造成全達已經招供、投誠的錯覺的情況下,誘使對方投誠的。
但是,只是和路人甲的幾句話,他便把握住了此人的脾性,這是一個沒有什麼鬥爭經驗的年輕人,可能會比較好誆騙,但是,這種年輕人卻往往不缺乏熱血和赴死的決心,想要誘降此人的做法很難成功,同時也可能引來對方的警覺。
故而,蘇晨德果斷調整了計劃,他沒有選擇誘降此人,甚至不會去詢問此人的口供,其目的就是給此人造成一種七十六號對其並不重視的錯覺:
救治,是因爲全達的求情,對其人,七十六號並無什麼目的要求。
在這種情況下,反而會促使路人甲放下戒心。
這從路人甲脫口而出其名字‘全林’這個細節可見一斑。
兩天,他給全林留下了兩天的時間,同時這兩天的時間也是照顧全林的婦人從其口中掏出更多秘密的時間。
是掏,而非訊問。
對付這種小年輕,這個女人有的是辦法。
……
程千帆饒有興趣的看着地上的屍首。
屍首的主人是湯炆烙的手下高堯。
方纔的喧囂聲便是因爲此:
被衆特工搜捕多日而不得的高堯,意圖偷偷摸摸藏進採買糧食蔬菜乾果卡車裡偷偷溜出老虎橋,卻是被一名特工發現。
該特工不動聲色喊來了幫手圍捕高堯。
在逃跑無望的情況下,高堯用一把匕首自殺了。
很快,二春趕來,他奉丁目屯的命令將高堯的屍體拉走了。
程千帆注意到,二春看向高堯的屍體的目光中有哀傷。
當然,這並不能說明什麼,畢竟高堯此前也是七十六號的特工,他和二春之間也許是朋友也說不定呢。
這份哀傷,或可用兔死狐悲來形容。忽而,程千帆停下腳步,他的心中咦了一聲,嘴角揚起一抹思索之意。
有古怪。
據他所瞭解,這高堯‘失蹤’了好幾天了,一直東躲西藏七十六號的搜捕。
此前,七十六號這邊普遍的看法是高堯已經悄悄逃離老虎橋了,現在看來,此人反其道而行之,卻是躲在了老虎橋的某個地方,以此來躲避搜捕。
現在的問題是,正常來說,高堯躲在老虎橋這幾天,日子必然不會好過,首先要面臨的就是如何解決吃喝問題。
不過,程千帆回憶了自己方纔所看到的高堯的屍首,此人面色並無飢餓之色,甚至還隱隱有一絲紅潤,這是不僅僅沒有餓肚子,似乎還並不缺少油水。
這就有問題了。
……
數日後,經劉霞的牽線搭橋,程千帆拜訪了南京維新政府綏靖軍第一師師長黎明纂。
此乃禮節性的拜訪。
雙方並未有較爲深入的接觸,但是,無論是黎明纂本人還是程千帆對於此次會面都較爲滿意。
在黎明纂這裡,程千帆也從一個在法租界有些能量的猖狂年輕人的形象,成爲了‘楚秘書長頗爲信重的世侄’。
此外,程千帆無意間表露出自己在日本人那裡也是能說上幾句話,相信這句話也被黎明纂成功的接收到。
有了此次拜訪,這便爲小程總與黎師長接下來可能的進一步接觸,乃至是合作的可能性都奠定了較好的基礎。
“你要回上海?”楚銘宇驚訝問。
他本定下兩日後回上海,不過,汪填海那邊來了一份密電,囑託他在南京處理一些臨機之事,所以歸期再度延遲。
卻是沒想到程千帆忽而找上來,說要先回上海。
“侄兒在上海的生意。”程千帆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離開上海有些時日了,只因當時沒想到會在外這麼久,所以有些事情沒有來得及安排……”
促使他突然決定離開南京的原因很簡單,他‘無意間’得知了日軍憲兵上野青銀被調派到下關檢查站執勤的消息。
真的是無意間得知的,他在夫子廟喝茶,聽得兩名茶客提及了下關檢查站剛來了一個叫上野的鬼子很是兇殘。
這個‘無意間’得來的情報,卻令程千帆毛骨悚然。
他果斷決定,離寧回滬。
……
“滿腦子都是你的生意。”楚銘宇便哼了一聲,說道。
“當然,還有就是——”被罵的程千帆也不生氣,笑的溫暖,“想小芝麻了。”
“這個理由還差不多。”楚銘宇也笑了,微微頷首。
他想了想,“理由很充分,這樣,我給你安排明日回上海的船期,正好我這邊也有一些東西,你幫我帶回上海送到馬思南路。”
楚銘宇在馬思南路有一處官邸,此處官邸是原國軍淞滬警備司令部鄭頲方的官邸,現在是楚公館了。
“好嘛。”程千帆便笑了說道,“感情侄兒成了押送生辰綱的了。”
“你個門檻精,討打。”楚銘宇也是氣樂了,打趣說道,“這生辰綱若是被劫了,可沒有梁山與你落草。”
一旁的劉霞看兩人打鬧,也是不禁噗嗤一笑。
下午的陽光透過磨砂玻璃,映照出一抹狹長而朦朧的光影,光影裡的程千帆侃侃而談,眉飛色舞,年長者頻頻頷首,好一幅美麗畫卷……
砰砰砰。
一陣槍聲打破了這寧靜,特工總部南京籌備站這些天在南京城搜捕新四軍,抓了一些有抗日嫌疑分子,經過草草審訊後,證實大多是被冤枉的,一部分人被家人砸鍋賣鐵贖出,剩下的這些沒有油水的‘抗日分子’,便做了這槍下的無辜冤魂!
翌日,程千帆在豪仔、李虎等手下的拱衛下,登上了香草號輪船,離寧返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