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尼格爾.霍恩博士的工作水平如何?”戴春風問海倍特.雅士利。
“一位優秀的數學家,一位出色的密碼專家。”雅士利說道,不過,他很快又補充了一句,“當然,他的水平距離我還是有一定的差距的。”
戴春風與鄭衛龍對視一眼,兩人的眼眸中都露出欣喜之色。
海倍特.雅士利害怕別人搶走他的飯碗,這種情況下,在獲得保證之後,能夠對霍恩博士如此高評價,足以說明此人確實是一位非常出色的密碼專家。
是的,海倍特.雅士利說霍恩博士是出色的密碼專家,以戴春風對此人的那點小心思和脾性的瞭解,他在‘出色’這個詞語的前面加了‘非常’修飾詞。
戴春風隨之將任安寧的事情告知海倍特.雅士利。
……
“我不認識這位任同學。”海倍特.雅士利皺眉思考,“不過,尼格爾是一個治學嚴謹的傢伙,以我對他的瞭解,倘若《伊薩卡晚報》的報道是真實的,尼格爾對任同學的誇讚應該是發自內心的。”
“尼格爾似乎對這個學生非常喜愛。”他想了想,找到了合適的表述,繼續說道,“尼格爾是一個對有色人種有一些偏見的傢伙,一箇中國留學生,除非真的非常優秀,不然的話,尼格爾是不會那麼誇讚,更不會真心接納、認可這個亞洲學生的。”
……
戴春風大喜。
從海倍特.雅士利的口中證實了康奈爾大學教授尼格爾.霍恩博士的優秀,而雅士利對霍恩博士的瞭解,也佐證了任安寧的出色——
這是一位很有才華的數學天才,一位密碼研究專家。
對於當下的中國來說,什麼最缺?
缺武器彈藥!
缺藥品!
缺糧食!
缺汽油,缺飛機大炮,缺鋼鐵,缺工廠,什麼都缺。
同樣,人才更是急缺。
在海倍特.雅士利到來之前,國黨的電訊事業發展尚可,也可以說是有不少的人才的,不過,電訊破譯方面雖然不能說是一片荒蕪,但是,進展緩慢。
最重要的是,電訊人才多不願意進入特務系統,故而在軍統體系內,除了四處處長魏大敏是電訊專家之外,可以說是人才凋敝。
特別是全面抗戰爆發以後,對於野心勃勃的戴春風來說,他立刻意識到這是軍統勢力急劇擴張的大好機會,在這種大好形勢下,電訊領域的薄弱立刻便體現出來,甚至因爲人才缺乏,可以用處處受人制肘來形容。
於是,當時還是力行社特務處的臨時本部從武昌西遷重慶後,戴春風開始集中手頭所能集中的所有資源,大力發展電訊工作。
特務處電訊科也在這種形勢下,正式升格爲電訊處,即爲現在的軍統局四處。
電訊處下設通訊科、機務科、工務科、考覈科、電監科、人事科等。
而爲了保密需要,電訊處並未設置在羅家灣的軍統局本部,戴春風親自在羅家灣、曾家巖、磁器口、馬鞍山等地考察後,在馬鞍山徵辟了地皮,秘密建設,將電訊處安置在馬鞍山辦公,自成一局。
地皮好弄,硬件設施儘管困難,戴春風咬牙投入,但是人才難弄。
他本就是心高氣傲之人,決意搜尋電訊人才後,目光便放在了全世界,意圖招攬全世界頂尖電訊人才。
也就在那個時候,海倍特.雅士利在美國出版了《美國密室》。
國府駐華盛頓助理武官蕭逩的秘密身份乃軍統局美國站負責人,他閱讀了這本書後,如獲至寶,立刻找人將《美國密室》翻譯成中文,寄送電訊處處長魏大敏。
魏大敏隨後便向戴春風推薦了書籍作者海倍特.雅士利,隨後,蕭逩與雅士利接觸,雙方討價還價,最終以一萬美元年薪保底,另有豐厚獎金的方式,招攬了這位美國最頂尖的密碼專家。
海倍特.雅士利來中國後,幫助軍統局創建‘渝城密室’,貢獻不俗。
不過,戴春風一直信奉一個觀點,暨‘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更何況他深知至海倍特.雅士利願意來中國,除了喜歡冒險之外,他在美國軍情八處的工作,便主要是破譯日本人的密碼,現在來到抵抗日本人侵略的中國,面對的是老對手日本人,這也令海倍特.雅士利很感興趣。
當然,戴春風更深知,對於海倍特.雅士利而言,錢財也是最重要的因素,這人實際上就是一個追逐金錢的僱傭軍。
在這樣的情況下,戴春風未雨綢繆,一直在謀求培養中國人自己的頂尖電訊人才。
而這個經遠在上海的‘小程總’之口,由‘草帽’發來的密電所提及之任安寧,自然引起了戴春風的濃重興趣。
而現在經海倍特.雅士利之口,確認了任安寧的教授尼格爾.霍恩博士確實是非常出色的密碼專家,戴春風對於霍恩博士的愛徒任安寧的求賢之心更加迫切了!
……
“爲了保險起見,此事是否可以請雅士利博士向康奈爾大學的霍恩博士秘密求證?”鄭衛龍開口說道。
戴春風沒有說話,看向海倍特.雅士利。
翻譯陸熠看到局座沒有反對,這纔將鄭衛龍的話翻譯給海倍特.雅士利。
“我反對。”海倍特.雅士利搖搖頭說道。
搖頭的動作乃是全世界通用的肢體語言,戴春風不需要陸熠翻譯,他的面色已經陰沉下來了。
海倍特.雅士利又嘰裡呱啦說了一大通。
戴春風看向陸熠。
“雅士利博士說,他來重慶工作,爲中國人抵抗日本人的侵略而工作,這是個人的事情,並且因爲美利堅與日本當前是友好國家,故而,他不希望自己的個人行爲被外交層面過分解讀,所以,他在重慶的事情必須絕對保密。”陸熠翻譯說道。
“我們可以做到保密,只是以你的名義接近霍恩博士打聽情況,並不會透漏你現在的情況。”鄭衛龍說道。
“不不不,我不相信。”海倍特.雅士利直搖頭,然後又是一陣激動的嘰裡呱啦的話語。
陸熠的表情有些古怪,小心的看了看局座。
“據實翻譯。”戴春風沉聲說道。
然後,聽了陸熠的翻譯,饒是向來極能控制表情的戴春風,也是不禁露出尷尬之色。
海倍特.雅士利向戴春風控訴‘偷油賊’。
作爲戴春風十分重視的特聘專家,海倍特.雅士利擁有自己的專屬座駕,此外,軍統局在汽油這種軍需物資十分緊張的情況,每個月給海倍特.雅士利配給汽油。
然後,海倍特.雅士利便驚奇的發現,汽車的油耗比想象中要高很多。
然後,蹲點守候的雅士利發現了偷油賊,軍統局配屬給他的司機每天用橡膠管從油箱裡面吸汽油,然後將盜取的汽油拿到黑市上賣。
雅士利向電訊處處長魏大敏投訴此事,偷油的司機被調離崗位,但是,海倍特.雅士利發現汽車的油耗還是太高,加滿油後的行駛距離甚至不如此前司機偷油的時候,故而,他堅定認爲偷油賊依然存在,只是,無論海倍特.雅士利如何蹲守,這次都沒有能夠發現偷油賊的蹤跡。
“告訴他,這件事我會親自下令調查的。”戴春風沉聲說道,“倘若真的有人監守自盜,我會給博士一個交代。”
“那最好不過了。”海倍特.雅士利聳聳肩,說道。
……
汽車在沿江大道行駛。
戴春風一直沉默。
“道三,去電華盛頓,請蕭逩查閱紐約州伊薩卡市的《伊薩卡晚報》,看看是否有這麼一篇採訪康奈爾大學尼格爾.霍恩博士的報道。”他忽而開口說道。
“是。” “另外,通過我國在紐約的留學生蒐集關於任安寧的情報資料。”戴春風沉聲說道,“重點調查這個人是否真的如電報上說的那麼優秀。”
“是。”鄭衛龍想了想,說道,“要不要讓蕭逩搞到任安寧的照片。”
“這個可以有。”戴春風點點頭,他衝着鄭衛龍說道,“道三,此事涉及機密,你親自和蕭逩聯繫,注意保密。”
鄭衛龍推了推鏡片,點點頭。
他以前有斜視,受了日本人電刑依然堅貞不屈,痛罵不已,甚至因爲遭了電刑,鬼使神差的治好了自己的斜視。
“還有一件事,也是最重要的一件事。”戴春風表情嚴肅,“回電‘草帽’,請程千帆幫忙打探任安寧的下落,如果找到人,還請設法暗中提供幫助。”
“倘若情報屬實,任安寧這等人才正是我方亟需的。”鄭衛龍皺着眉頭,他停頓了一下,繼續說道,“局座覺得這程千帆值得信任?”
“這個情報本就是程千帆透漏給我們的。”戴春風沉聲說道,“他沒有必要欺騙我們,這是一個聰明人,他也不敢這麼做。”
“好。”鄭衛龍點點頭,“我隨後就回電‘草帽’,請‘折耳根’幫忙。”
‘折耳根’是出於保密需要,鄭衛龍特別給程千帆所起的代號。
……
鄭衛龍下車,由特工人員開車護送離開。
戴春風沒有返回戴公館,而是直接回了羅家灣十九號的軍統局本部。
齊伍被深夜電話緊急叫起,緊急來到局本部。
走廊裡傳來了皮鞋踏在木地板上的聲響,齊伍的步伐逐漸放緩,等到他來到戴春風辦公室門口的時候,步伐平穩,氣息也如常了。
“局座。”
“你先看看這份電報。”戴春風將電報遞給齊伍。
“是。”
齊伍很快閱覽電報,他的臉上露出一絲驚訝之色。
“這是‘草帽’發來的電報?”齊伍問道。
“法租界的‘小程總’秘密見了‘草帽’,告知相關事宜。”戴春風點點頭,“‘草帽’隨後便給道三發了這份電報。”
“電報上說的事情,康奈爾大學的那個尼格爾.霍恩博士,還有這個任安寧……”齊伍問道。
“已經找雅士利確認過了,霍恩博士確有其人,至於說任安寧其人,這個還需要證實,不過,料來應該不會有誤。”戴春風說道,“美利堅那邊,蕭逩會去調查的。”
他看着齊伍,目光深邃,“你怎麼看這件事?”
齊伍明白戴春風問的是什麼。
此時最重要的不是‘草帽’給鄭衛龍的電報,而是‘青鳥’(肖勉)一直沒有來電。
因爲有程千帆這個軍統局最重要戰略級別特工之一的王牌在,面對類似情況的時候,戴春風往往能夠掌握最確切的情況,甚至是比上海的那位對頭三本次郎所瞭解的還要清楚和真切。
只是,‘草帽’來電了,程千帆那邊的電文卻一直沒有來到,這就有些蹊蹺了。
故而,戴春風問的就是這件事。
“‘青鳥’那邊沒有來電,約莫是有這麼幾種可能。”齊伍說道。
“其一,他那邊遇到了一些情況,不方便在此刻發電報。”
戴春風微微頷首,現在是深夜,程千帆在法租界也是一方人物,行動不便,因此不方便深夜傳訊,倒也是有可能的。
“其二,他認爲現在不是來電匯報的好時機。”齊伍說道。
戴春風明白齊伍這話的意思,對於特工而言,手頭裡有要發出的情報,但是,什麼時候送出去,這是有講究的。
“還有一種可能性。”齊伍思忖說道,“因爲某種我們暫時不知道的原因,他認爲這件事無論是‘青鳥’還是‘肖勉’都不適合在此時介入,也就說不需要發電報彙報。”
戴春風皺眉思考,他認爲齊伍所分析中,後兩種的可能性較大,而後兩者中最後這種可能性最大。
……
程千帆本打算從舒大明那裡回家後,就抓緊時間向重慶局本部發報,以‘青鳥’的視角向戴春風彙報此事的。
不過,出於謹慎考慮,程千帆放棄了這個打算。
自從得知敵人有電波信號定位儀後,程千帆便更加警惕和小心了。
儘管根據他這段時間從特高課所掌握的情況,日本人的這個電波信號定位儀實際上並非那麼精確,只能鎖定一定範圍,並不能專司鎖定某處。
但是,程千帆依然非常小心。
針對日本人的電波信號定位儀的使用,程千帆暗中研究過,該儀器最大的作用應該是多次鎖定下的交集定位。
暨,多次鎖定某些區域,然後取這些區域的交集,正如同做數學交集那般,越多重疊的部分,越發說明有問題。
而在一定程度上說,只要程府開始出現在定位儀鎖定的某個範圍內,這本身就是非常危險的信號。
所以,除非十萬火急的情況下,程千帆不會再在家中書房發電報。
而很顯然,此事在程千帆看來,並非是需要深夜緊急發電報的十萬火急事務。
此外——
程千帆點燃了一支菸卷,他沒有抽,而是將菸捲搭在了菸灰缸內,任由菸捲慢慢陰燒。
他眉頭微微皺起,整個人處於大腦快速運轉的思索狀態中。
他愈發琢磨此事,愈發覺得有些地方似乎並非那般合理。
或者說,倒也不是說不合理,只是,就是:
就是覺得不得勁。
這是一種感覺,他也說不上哪裡不對勁,就是感覺不那麼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