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千帆畢恭畢敬的退下,他輕輕關閉課長辦公室的門。
轉過身去的時候,他輕輕地嘆了口氣,然後臉上的表情恢復平靜,走在特高課二樓的走廊裡。
他來到荒木播磨的辦公室門口。
輕輕敲了敲門,卻並未收到迴應。
“荒木君可在裡面?”程千帆問一個剛好經過的特高課特工。
“荒木隊長不在。”
“多謝。”程千帆微微點頭致謝,隨即離開。
看着程千帆走到樓梯口,下樓離開,這名特工即刻來到課長辦公室。
“課長,宮崎一夫剛纔去見荒木隊長,屬下告訴他荒木隊長不在,他就離開了。”
三本次郎擺擺手,手下退去,關閉了房門。
……
“出來吧。”三本次郎忽然衝着裡間說道。
“叔叔。”千北原司拉開裡間隔斷門,走了出來。
“你知不知道,沒有我的允許,你這種行爲屬於竊聽特高課機密情報。”三本次郎表情嚴肅,“我完全可以下令將你逮捕。”
“侄兒知錯了。”千北原司微笑說道,只是這表情哪裡像是誠心知錯道歉的樣子。
三本次郎便瞪了千北原司一眼,從隔壁的辦公室有一個暗門可以直通他這裡的套內間。
方纔千北原司離開後,他這邊就接到了一個電話,是看守隔壁辦公室的衛兵向他報告了,千北原司通過暗門進入的事情。
“你在裡間偷聽了我們的對話,看起來似乎有話要講?”三本次郎冷哼一聲,說道。
雖然他十分寵信千北原司,但是,千北原司未經他的允許便從暗門進入、並且偷聽他與下屬的談話,這還是令三本次郎頗爲生氣。
若非對方是千北原司,倘若換做是其他任何人,他早就下令拿下了。
“發生在聚財樓的爆炸,以及憲兵隊在碼頭的抓捕事件,侄兒昨日便聽說了。”千北原司說道,“因爲事關宮崎健太郎,侄兒今天早上便去見了佐上梅津住,詳細瞭解了事情經過。”
聽到千北原司口說‘因爲事關宮崎健太郎’便如何如何,三本次郎輕輕搖頭。
千北原司似乎是堅定認爲宮崎健太郎是有問題的,一聽說事情與宮崎健太郎有關,立刻便來了精神。
三本次郎也曾經認真詢問千北原司,其對於宮崎健太郎的懷疑是否有證據,即便是並不充分的證據也可以。
不過,千北原司坦誠表示他並沒有任何證據,他就是覺得宮崎健太郎有問題。
“看到這個人第一眼,我就不喜歡。”
這是千北原司回答所說的話。
三本次郎曾經仔細思忖過,他傾向於這是因爲千北原司的性格問題,以至於因爲某些原因,他對宮崎健太郎很是看不慣。
當然,儘管千北原司並無什麼可以指正宮崎健太郎的證據,但是,千北原司也確實曾經提出過在宮崎健太郎身上的很多‘巧合’,而這些‘巧合’也確實是引起了三本次郎的警惕,因此,他對於千北原司針對宮崎健太郎的一系列試探和調查,是秉持‘不知情但是默許態度’的。
……
“憲兵隊根據情報,在碼頭抓捕從南京來上海的軍統重要人物。”千北原司說道。
“可知道這個軍統重要人物的身份?”三本次郎立刻問道。
“不知道。”千北原司知道三本次郎要問什麼,他搖搖頭說道,“佐上梅津住並沒有提及這一點,可能是憲兵隊並未掌握更確切的情報,不過,我個人傾向於他們是保密需要。”
三本次郎思忖着,能夠令憲兵隊稱之爲‘重要人物’的,南京來的,此人會是何人,軍統南京區區長秦文明?
他搖搖頭,情報有限,他無法進一步確定。
“你繼續說。”三本次郎對千北原司說道。
“事情經過,想必叔叔也已經瞭解了。”千北原司說道,“碼頭髮生槍戰,對方兩人被擊斃,憲兵隊的帶隊軍曹石阪亮太郎已經包圍了目標人物,不過,聚財樓的爆炸聲引起了碼頭的混亂,這給予了目標人物逃竄的機會。”
“你是不是又想要說,你懷疑聚財樓的爆炸有問題?”三本次郎皺眉,看着千北原司。
“是的。”千北原司點點頭,他注意到三本次郎的表情,笑着說道,“叔叔不要急,且聽我慢慢講。”
說着,他便自顧自的拿起自己方纔的紅酒杯,慢悠悠的倒了一杯紅酒,手中擎着高腳杯,輕輕搖晃着杯子。
“首先,侄兒要聲明,我並未直接懷疑到宮崎健太郎的身上。”千北原司說道,“侄兒只是懷疑聚財樓的爆炸案有問題。”
“不要拐彎抹角。”三本次郎說道,“直接說。”
“聚財樓的炸彈爆炸,也許對方的目標並非是要炸死程千帆。”千北原司說道,“或者說,炸死程千帆只是次要目的,其主要目的還是製造混亂,以幫助碼頭那邊的軍統分子趁亂突圍。”
三本次郎陷入沉思中,他眼神示意千北原司繼續說。
……
“當然,甚至不排除製造爆炸的人,並沒有明確的襲擊目標,他們的目的就是爲了製造爆炸,以掩護碼頭的軍統分子突圍。”千北原司說道。
“只要炸彈響了,對於他們來說,這就是成功。”他越說越興奮。
“不對。”三本次郎忽然搖搖頭,說道,“如果製造爆炸的人並沒有確切目標,只是爆炸響了就可以,那麼,他們完全沒有必要選擇程千帆爲目標。”
三本次郎說道,“‘小程總’的大名在上海灘響噹噹,此人選擇將車子停在程千帆的車子旁,這本身就是冒險,倘若當時程千帆的保鏢即刻將他驅趕,那麼他們的計劃就功虧一簣了。”
“叔叔的意思是,爆炸案還是和宮崎健太郎有關?”千北原司做思索狀,說道,“對方確實是衝着程千帆去的。”
“不,你的分析也是有道理的。”三本次郎還是搖頭,說道,“聚財樓的炸彈爆炸,應該並非獨立事件,其目的還是爲了製造混亂,以掩護碼頭那邊的軍統人員逃跑。”
“製造混亂是首要目的,至於說炸死程千帆,則是順帶着的事情。”三本次郎沉吟說道。
“可是程千帆並沒有死。”千北原司忽而說道,“他恰好在酒樓吃飯耽擱了,並未被炸彈波及到。”
“你想要說什麼?”三本次郎看了千北原司一眼。
“巧合。”千北原司微笑着,“叔叔,你明白我要表達的意思。”
“你剛纔也聽到了,巡捕房對那個叫費賢達的男子的審訊已經有了結果。”三本次郎皺眉說道,“費賢達承認炸彈是他放的,其目的就是要炸死程千帆。”
說着,三本次郎看到千北原司又倒了一杯紅酒,不禁皺眉,“叔叔我的紅酒都要被你浪費完了。”
在三本次郎看來,千北原司這樣的喝紅酒的方法,簡直如同牛飲,是暴殄天物。
“喝完了,就讓宮崎健太郎送來就是了。”千北原司笑了說道,“叔叔可以告訴宮崎健太郎,他上次送的紅酒,對,就是這幾瓶不錯。”
說着,他指了指酒櫃第二層的幾瓶酒,說道。
三本次郎沒有理會千北原司,以宮崎健太郎對原司的態度,他若是聽到這話,估計要氣的跳起來。
“按照宮崎所彙報,費賢達的口供所述。”三本次郎繼續說道,“儘管費賢達沒有來得及直接指認張笑林,但是,此事與太史靜奇有關,這是可以確定的。”
看到千北原司大口喝着紅酒,三本次郎搖搖頭,他也被勾起了酒癮了,也便拿起高腳杯,倒了一杯紅酒,輕輕搖晃着紅酒杯,說道,“費賢達的口供,我認爲可信度還是較高的。”
“程千帆和張笑林之間的仇恨,便是我當初在南京的時候都聽說了。”千北原司微微搖頭,說道,“所以,侄兒認爲無法排除那份口供是有問題的可能。”
他說道,“有一種可能,那就是程千帆懷疑張笑林是幕後主使,但是,費賢達並未招供,這份口供是僞造的,是宮崎健太郎要對張笑林反擊報復的證據。”
“還有一種可能。”千北原司說道,“費賢達是冤枉的,儘管炸彈是在他的汽車上爆炸的,但是,此事與他無關,是有人偷偷將炸彈放在他的汽車上的。”
他的眼眸中閃爍着異樣的神采,這是他在此刻剛剛分析想到的一種可能,而這種可能性令千北原司振奮,“若是如此的話,宮崎健太郎所說的那份口供就大有問題了。”
他看着三本次郎,“那也許就不僅僅是因爲私人恩怨,而故意僞造口供了。”
三本次郎眉頭緊鎖,他明白千北原司這話的意思:
在憲兵隊昨日明確表示懷疑爆炸案是爲了掩護軍統人員逃跑的前提下,倘若宮崎健太郎查明瞭費賢達和爆炸無關,此人與其汽車都是被‘冤枉’利用了,那麼,此炸彈爆炸的目標並非是衝着程千帆,真正目的是爲碼頭的軍統人員解圍,此種可能性將會大大提升。
在這種情況下,宮崎健太郎作爲帝國特工,是絕對不可以因爲私人恩怨,故意僞造口供,將這口大鍋扣在張笑林的腦袋上的。
……
“你懷疑這一切都是演戲?”三本次郎看着千北原司,問道。
“無法排除這種可能性。”千北原司說道。
三本次郎盯着千北原司看,他忽而笑了。
就在方纔,千北原司一開始的表態,給他的錯覺是千北原司只是懷疑爆炸這件事有問題,並未指向宮崎健太郎,但是,很顯然,原司這小子這次是故意迂迴,分析了那麼多,最終還是引導、指向了宮崎健太郎。
三本次郎喝了一口紅酒,輕笑一聲。
千北原司此次的手段和表現,令他欣慰,因爲方纔他竟是被千北原司一直引着節奏的,而按照千北原司那種從外圍逐漸向裡分析的方式,人便會得出一種下意識的認知:
千北原司最後得出的那種結論是最接近真相的,是最有可能,有價值的。
“爲什麼要演戲?”三本次郎將紅酒杯放下,他坐在椅子上,他的身體後仰,倚靠在靠背上,淡淡問道。
他看着千北原司,“原司,你要知道,宮崎健太郎是帝國特工,是對帝國,對我忠心耿耿的。”
他做了個手勢,示意千北原司不要插話,讓他把話說完。
“我知道你出於某種原因非常不喜歡宮崎。”三本次郎說道,“當然,你的那些關於‘巧合’的分析,我是有所保留的認可的,所以,對於你的調查,我是默許的。”
他說道,“但是,你要記住,宮崎健太郎是帝國特工,你可以懷疑他,可以調查他,但是,需要證據,即便是那種令我產生明確懷疑的不確定證據也可以。”
“但是,很遺憾,你暫時並未拿出這樣的證據。”三本次郎搖搖頭,“你用來說服我的,還是分析,只是分析,只有分析和推論。”
他表情嚴肅的看着千北原司,“原司,你要記住,我不管你因爲什麼原因厭惡宮崎健太郎,你所表現出的一定要將宮崎健太郎拿下的態度,只靠推論和分析,是無法得到我的認可和點頭的。”
三本次郎鄭重說道,“一個對帝國,對我忠心耿耿的優秀特工,是不容毀謗懷疑的,除非你有證據。”
看到千北原司面色陰沉不定,三本次郎繼續說道,“我還是願意相信宮崎健太郎對帝國的忠誠的,一位優秀的帝國特工,沒有理由背叛帝國。”
“那瀨戶內川可能有話要說。”陰沉着臉的千北原司露出一抹譏誚之色,說道,“這位更可以說是特高課在上海最成功、最優秀的特工了吧,幾乎在軍部那邊也是響噹噹名號。”
三本次郎的臉色已經變了,目光陰沉不已。
千北原司竟然提起了那個背叛帝國的傢伙,要知道,在上海特高課,瀨戶內川這個名字,簡直是禁忌一般。
“還有。”千北原司將杯中的紅酒一飲而盡,輕笑一聲說道,“叔叔,你是覺得宮崎健太郎忠心呢,還是覺得他的紅酒更真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