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租界,白爾路。
延慶裡,389號。
張萍打開門,看到只穿了睡衣,凍得哆哆嗦嗦的‘火苗’同志,大驚失色,“出什麼事情了?”
她記憶中的‘火苗’同志從未如此狼狽過,這是連衣服都沒有來得及穿就趕來了,定然是出了十萬火急的事情。
“被趕出家門了。”程千帆進屋後,感受到屋子裡的火爐暖意,舒服的嘆口氣說道,“讓我來狐狸精家裡自由自在。”
張萍立刻便明白是怎麼回事了,她感慨道,“弟妹真是蕙質蘭心,巾幗英雄。”
她曾經問過‘火苗’同志,白若蘭是否知道他的身份,或者說,是否有必要發展白若蘭進組織。
“她或許有所懷疑,不過懂得裝不知道。”‘火苗’同志搖搖頭,“我的身份特殊,若蘭在黨外最合適。”
“有妻若蘭,我的幸運。”‘火苗’同志當時笑着說,語氣中帶着驕傲。
此時,聽得張萍這般說,程千帆笑了,笑容中帶着滿意和驕傲。
是啊,若蘭是蕙質蘭心的巾幗英雄啊,她配得上‘口琴’同志的讚譽。
……
“有兩個重要情報。”程千帆表情嚴肅說道,“其一,日軍第十一軍軍長崗村不日來滬,經停上海後,此人會回東京述職。”
“你懷疑日本人會有什麼大動作?”張萍立刻問道。
作爲原特科情報科的隊員,張萍對於情報有着極爲敏銳的洞察力和閱讀能力。
當時‘旺庸’同志曾經組織了學習班,教授情報科的同志學習軍事基本常識,以及國際局勢的講課,這極大的提高了情報科的同志閱讀情報、洞察世界的能力。
“第十一軍是日軍圍堵、進攻重慶的主要野戰力量,日軍長期以來一直妄圖佔領宜昌,威逼重慶。”程千帆點點頭,說道,“崗村作爲第十一軍的主官,他忽然離開前線回東京,很可能是有大的軍事行動要向東京彙報。”
“不排除這種可能性。”張萍點點頭,“日軍第十一軍總兵力超十萬,一旦有動作,必然是大動作,崗村去東京大本營請示彙報,這是完全有可能的。”
“不止十萬。”程千帆搖搖頭,“日軍第十一軍擁有七個師團,三個旅團,總兵力接近二十萬。”
他表情嚴肅說道,“最重要的是,日軍第十一軍是日軍戰鬥序列中唯一的戰略機動野戰部隊。”
“戰略機動,這意味着,在極端情況下,他們甚至擁有不經東京大本營的批准,就隨時主動進攻、發動大規模戰役的權利。”程千帆沉聲道。
“而現在崗村離開前線,回東京述職,這正說明日軍的行動將會空前強勢。”程千帆接過張萍遞過來的外套披上,表情嚴肅說道。
……
“還有一件事。”程千帆說道,“最新收到的情報,特高課從青島押解了一個人回來。”
程千帆說道,“這人叫廖華,敵人正在對他進行慘無人道的刑訊,試圖讓其開口。”
“是我們的人?”張萍立刻問道。
“不確定,也可能是重慶方面的,不過,我個人傾向於是我們的人。”程千帆說道,“敵人千里迢迢將廖華從青島押解回上海,這說明這個人和上海這邊是有關聯的。”
“廖華這個名字,可能是日本人給他臨時起的名字,也可能是這個人目前所使用的化名。”他的表情是嚴肅的,“三本次郎對這個人非常重視,已經下令三天內必須獲得口供。”
“不對,已經過去了一天半時間了。”程千帆說道,“所以,留給我們的時間不多了。”
“需要向上海地方黨組織示警嗎?”張萍問道。
“這樣,你即刻向‘農夫’同志發電,彙報關於崗村之事,以及這個叫廖華的被捕人員的情況。”程千帆思忖說道。
“至於說上海地方黨組織方面。”程千帆沉吟道,“你通過匡小琴,請他將廖華的情況向易軍同志彙報,要特別叮囑匡小琴,此事的保密級別極高,請易軍同志格外注意。”
“好,我這就發報。”張萍點點頭,立刻去臥室發報。
程千帆則是留在客廳,他先是取了一張黑膠唱片播放,在甜蜜蜜的歌聲中,程千帆又開了一瓶紅酒倒進了醒酒器中,頓時在甜膩的音樂中,客廳裡的氣氛也變得旖旎起來。
既然‘小程總’是來姨太太家見狐狸精的,狐狸精自然要好生服侍,這纔像樣子。
……
重慶,羅家灣十九號。
電訊處,電臺二組的門打開了。
毛瞬急匆匆敲響了齊伍辦公室的門。
“叔叔,上海急電。”
齊伍剛剛入睡,他用冷水洗了把臉,讓自己清醒一些,然後用毛巾仔細的擦乾水漬,這才接過電報,“去吧。”
“是!”毛瞬後退離開,關上了房門。
此前他還很好奇,詢問齊伍關於這來自上面方面的神秘來電的情況,卻是被齊伍直接甩了一巴掌,訓斥他不要命的話儘管再問,他便知道這條線上的電報是軍統局高度機密,不是他能夠觸碰的。
齊伍掏出鑰匙打開保險櫃,取出密電碼,很快將電報譯出。
他的神情一震。
將電報原文鎖進保險櫃歸檔,然後將譯電文折迭好,放進內兜裡,又摸了摸,這才放心。
“備車。”齊伍按動書桌上的響鈴。
……
半個小時後,齊伍出現在了戴公館。
“齊秘書稍坐。”陳霞安排女傭給齊伍上茶,“羽穠一會就下來。”
“多謝。”齊伍客客氣氣的起身道謝。
目送陳霞上樓,齊伍端端正正的坐在沙發上等候戴春風。
約莫三分鐘後,戴春風換好衣服下樓。
“局座。”齊伍立刻起身。
“坐下說話。”
“這是剛剛收到的密電。”齊伍從內兜裡取出折迭的整整齊齊的密電文,雙手奉上,“特情處來電,日軍第十一軍的崗村不日抵滬。”
“崗村?”戴春風睡意惺忪的表情立刻變得凝重,他接過電文仔細看。
將電文拿在手中,戴春風問齊伍,“肖勉推測,崗村回東京述職,此可能是日軍近期將有大動作之先兆,對此你怎麼看?”
“屬下認同肖處長的觀點。”齊伍說道,“日軍第十一軍是我軍長期以來主要之敵,尤其是第五戰區的壓力極大,日軍一直謀求進逼重慶,第五戰區是首當其衝。”
“此外,還有一個最新的情況。”他喝了口茶水,緩了緩,繼續說道,“根據鄂北站反饋的情況,鄂北今年的可能鬧災,夏糧徵收的難度不小。”
“你的意思是,日本人可能會利用鄂北鬧災的機會,在今年對第五戰區發動大規模進攻。”戴春風思忖說道,“而崗村回東京述職,就是爲此軍事行動向其大本營彙報?”
鄂北產糧本來就不多,而漢江流域產米區鍾祥、隨縣等地又控制在日軍手中,一旦鄂北災情繼續,不僅僅是鄂北,便是重慶這邊也會因爲災情受到重大影響,這確實可能是日本人趁機發動進攻的誘因和機會。
“只能說確實是有這種可能性存在的。”齊伍說道。
……
戴春風沉默不語,他在思索。
“姑且按照這種情況來分析,你認爲日本人會在什麼時候對第五戰區動手?”戴春風問道。
“搶收夏糧的時候。”齊伍思忖說道,“此時發動大規模進攻的可能性極大。”
“夏糧時機……”戴春風皺眉思索,他忽而搖搖頭,“不對,不對。”
齊伍露出‘不解之色’看着戴春風。
“不可能等到夏收。”戴春風搖搖頭說道,“青黃不接的時候最可能。”
“而且,倘若是夏收時候動手,崗村是沒有必要在這般早就去東京的。”他喝了口茶水,說道。
“許是因爲東京大本營對於第十一軍的軍事行動有疑慮,崗村需要提前回東京遊說?”齊伍皺眉說道。
“不會。”戴春風搖搖頭,“第十一軍是日軍戰略機動野戰部隊,崗村是性格強硬的軍人,而且以他的資歷,他若是堅決決定對第五戰區動手,東京方面不會阻止,最起碼是阻止不了的。”
他看向齊伍,“齊伍。”
“在。”
“日軍是否會動手,在何時動手,以及是否是日本第十一軍向我方發動進攻,這些都只是我們的猜測。”戴春風表情嚴肅說道,“僅僅憑藉崗村將要回東京述職這個情報,是無法得出準確的判斷的。”
……
戴春風起身踱步,思索。
“去電鄂北站,命令他們即刻派人去鍾祥、隨縣一帶打探情報。”戴春風沉聲說道,“鍾祥、隨縣是日本人控制下的主要產糧區,如果日軍第十一軍要對我們動手,正所謂兵馬未動糧草先行,日本人勢必會提前搜刮物資,儲備軍糧。”
“明白。”
“還有,去電上海特情處。”戴春風猶豫片刻還是說道,“讓肖勉想辦法進一步打探情報,爭取弄清楚日軍的意圖,暨,是否在近期有作戰計劃?目標何方?何時?”
“局座。”齊伍在文件本上快速記錄,此時,他停住筆,“崗村這種級別的日軍高級將領,肖勉是很難接觸到的,退一萬步說,他即便是有機會接觸,也是極難搞到如此機密之軍事情報的。”
“所以,我是讓他想辦法打探。”戴春風哼了一聲說道,“你倒是時刻照顧那小子。”
齊伍摸了摸鼻子,笑了。
也是,以戴老闆的脾氣,若是向其他諸侯去電下類似命令,更可能用‘不惜一切代價查探情報’,而不會是給肖勉的電報中的‘想辦法’。
……
“要不要向校長通報一下這個情報。”齊伍略略猶豫後,還是問道。
“等進一步確切的消息吧。”戴春風搖搖頭,說道,“最起碼要等鄂北站的情報反饋回來後,那個時候我再親自向老頭子彙報。”
事關國家軍機,還是謹慎些爲妙。
此前便有過軍統天津站掌握了日軍華北派遣軍的一個重要軍事情報,他便興沖沖的向老頭子彙報了。
問題就出在這份情報太過重要詳盡,老頭子很高興,更是興起,依據該情報給第二戰區制定了一個堪稱完美的作戰計劃,想要在日本人的腿上狠狠地咬下一塊肉。
然後,接到了委座的作戰命令的紅黨那邊,卻是立刻指出來,作戰計劃有問題:
其中關於日軍的兵力部署以及行動路線,和他們所掌握的情報有極大的差別。
第二戰區軍事長官閆百川大驚,即刻下令終止軍事行動。
老頭子一個電話打到了閆百川那裡,閆百川竟然理直氣壯的表示,他更願意相信紅黨的軍事情報。
……
老頭子氣壞了。
而最糟糕的是,隨後證明軍統天建站搞到的情報是假的,天津站打入僞華北治安軍的內線早就暴露了,那份軍事情報就是土肥圓利用此人給重慶方面下的套。
此事弄得他戴春風灰頭土臉,在老頭子面前很是丟了面子,被罵了個狗血淋頭。
而戴春風也覺得自己有話要說,根據天津站後來打探到的情報,事實上此次土肥圓設下的奸計,本來也只想着釣到國軍至多一個師入彀,卻是沒想到因爲老頭子興致勃勃的來了癮頭,直接將作戰計劃擴大到了整個第二戰區,也正因爲此,第二戰區的八路軍方面接到了作戰命令,立刻就發現了作戰計劃有問題,這才揭開了天津站的內線出事的真相,如此,該作戰計劃胎死腹中。
最離譜的是,根據戴春風后來進一步掌握的情報,日軍方面對於自己的釣魚計劃竟然釣到了偌大的第二戰區,他們是完全不知情的,也就是說,日本人準備的陷阱,可能會因爲大魚太大,而掙脫漁網,甚至是反咬他們一口。
意暨,倘若不是紅黨指出了情報有誤,作戰行動按照原計劃執行的話,倘若一切都按照老頭子親自制定的計劃完美執行的話,反而可能打準備釣魚的日本人一個措手不及的。
總之,那件事最終的結果是,第二戰區嚇了一跳,直呼好險;日本人也嚇了一跳,直呼好險;只有他戴春風狠狠地丟了面子,被校長罵的娘希匹噴了一臉的口水。
戴春風明白,老頭子生氣的不僅僅是情報不準確,更確切的說,老頭子最憤怒的是:
軍統的情報不準確,被日本人戲耍了;反而紅黨那邊的情報更準確。
因此,現在對於日軍的軍事情報,尤其是越重要、越機密的軍事情報,戴春風反而愈發謹慎了。
具體到‘肖勉’彙報的這個關於崗村即將經停上海、回東京述職的情報,戴春風更是謹慎,程千帆是他手裡的王牌,是戰略特工,是幫他在老頭子面前很是爭了很多面子的,他必須力爭情報更準確,爭取更精確,如此纔可在校長面前挽回顏面。
同時這也是向校長證明,他的學生們是優秀的,是比紅黨那幫土包子要強很多的力證!
……
桂林,桂北路138號,掛着“八路軍駐桂林辦事處”醒目的招牌。
電報室。
魯文化看了一眼電報,他的表情立刻非常嚴肅。
很快電報室的門打開了。
魯文化將電報紙折迭好,收在了內兜裡。
他不緊不慢的來到小廚房,“還有吃得嗎?首長熬夜工作,肚子餓了。”
很快,魯文化端着一碗粥敲響了‘農夫’同志的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