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慄太太不必麻煩了。”
看着忙前忙後倒茶的慄太太,高個子中山裝心中嘆了口氣,說道。
“你們是錦浩的同僚吧。”慄太太將茶水倒好,又拿了些核桃、瓜子,說道,“那可要好好招待的。”
“慄太太……”矮個子中山裝剛要開口,就被高個子中山裝用眼神制止了。
兩人喝了幾口茶水,高個子中山裝面容一肅,“慄太太,這是令郎給你的信。”
看着高個子中山裝男子那嚴肅的表情,慄太太心中一顫,她將洗好的兩個蘋果放在桌子上,雙手在圍裙上胡亂的擦拭了兩下,面色都有些蒼白了,“錦浩沒出什麼事情吧。”
高個子中山裝男子沉默了。
……
慄太太又看向矮個子中山裝男子,後者將腦袋別過去,不敢去看這位英雄母親那帶着期盼的目光。
他們知道她想要聽到什麼答案,而這正是他們所無法給予的。
慄太太又用力的用圍裙擦拭那早已經擦拭乾淨的雙手,她忐忑不安的坐在椅子上,雙手接過書信,就那麼的怔怔的盯着信封看。
看着信封上寫着的‘母上大人親啓’,看着那熟悉的字跡,她就那麼的呆呆的,不敢抽出裡面的信紙。
兩個中山裝男子都沒有說話,沉默的喝着茶水。
終於,慄媽媽一咬牙,抽出了信封裡的信紙。
……
“母親您身體怎麼樣?胃病可曾按時服藥呢?孩兒在前線殺敵報國,無他念,唯掛念母親你的身體。”
▪ttκá n ▪¢ Ο “孩兒多麼希望你沒有收到這封信啊。”
“孩兒並非怯懦怕死,唯擔心你的身體能否承受。”
“母親,孩兒走了,孩兒不孝,不能在母親膝前盡孝了。”
“孩兒爲國而死,死得其所,唯念母親大人,只願母親健康長壽,安享晚年,孩兒九泉之下,亦歡喜異常。”
“母親,請不要悲傷,孩兒是勇敢赴死的,國難當頭,慨然赴死本就是我輩中華青年之最光榮使命和歸宿。”
“母親,孩兒自願爲國而死,請不要埋怨舅舅。”
“母親時常教導孩兒,要做一個對國家民族有用之人,孩兒幼時頑劣,常惹您生氣,然則母親之諄諄教導,孩兒時刻銘記,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的故事,孩兒猶記心中,此番爲國赴死,不求名垂青史,只願我煌煌華夏文明之火長明,孩兒死而無憾也。”
“母親,孩兒唯願您健康長壽,當抗戰勝利的那一刻來到,當歡慶的鞭炮聲響徹華夏大地,孩兒定能聽到那歡呼聲。”
“母親,孩兒不孝,您一定要保重身體啊。”
“孩兒走了,走了。”
“兒錦浩叩首。”
……
淚水順着慄媽媽的臉頰流淌,這個身材瘦弱的中年婦人雙手緊緊的攥住信紙,她的身體在顫抖,她的心也在顫抖,刀割一般的痛啊。
“錦浩犧牲在哪裡?”慄媽媽擡頭,淚眼模糊的看着兩人。
兩人沉默着。
“我總要知道他犧牲在哪裡,我總要知道他的魂在哪裡。”慄媽媽悲切說道,“我的兒啊,我喊你,總要知道你在哪裡啊。”
“在上海,慄兄弟犧牲在上海。”高個子中山裝低聲說道。
“上海,上海,上海。”慄媽媽踉踉蹌蹌的站起來,她就那麼東張西望的。
高個子中山裝指了指一個方向。
“錦浩啊,我的兒啊。”慄媽媽衝着那個方向,悲泣着,“我的兒啊,媽媽想你啊,媽媽心痛的厲害啊,兒啊,你回來啊,回來啊。”
……
翌日。
上海。
法租界。
“探長,出事了。”扁頭慌里慌張的來到探長辦公室,向趙樞理彙報。
“慌什麼?”趙樞理瞪了扁頭一眼,“慌里慌張的做什麼?天塌不下來!”
“探長……”
“關好門,把氣捋直了說話。”趙樞理沒好氣說道。
“是。”
“說吧。”
“探長,馬博宇被人殺死了!”扁頭說道。
“什麼?”趙樞理一驚,問道,“怎麼回事?誰幹的?在哪裡被人殺死的?”
“探長不是叫我安排人監視白爾路的那個匡小琴麼,馬博宇這小子機靈,我就安排他帶人盯着白爾路,沒想到今天早上就在白爾路南邊的華迪路的巷子裡發現了馬博宇的屍體。”扁頭說道。
“混蛋!怎麼做事的?!”趙樞理霍然起身,“馬博宇的屍體呢?”
“還在白爾路,我安排弟兄們守着了。”扁頭說道。
“帶路。”趙樞理冷哼一聲,說道。
……
白爾路南側,華迪路的一個小巷子裡。
便衣探目已經將巷子封鎖了,周遭有市民探頭探腦,朝着巷子裡指着,交頭接耳。
趙樞理臉色鐵青,一進來就看到了倒在牆角的屍體。
臺拉斯脫路警察醫院的劉法醫正蹲在那裡驗屍體。
“劉法醫。”趙樞理蹲下來,問道,“有結果了嗎?”
“被利器割破了喉嚨,失血過多致死。”劉法醫指着屍體的脖子說道,“對方下手幹淨利落,可以說是一擊致命。”
說着,劉法醫看了趙樞理一眼,“老黃怎麼沒一起過來?”
然後他似乎想起了面前這位和老黃關係很惡劣,也就識趣的閉嘴不再問。
“刀口很薄啊。”趙樞理皺着眉頭,說道,“不像是匕首之類的兇器。”
“不是,匕首製造不出這種刀口。”劉法醫思索說道,“更像是一種很薄很薄的兇器,類似於……”
……
“刀片?!”趙樞理脫口而出。
“刀片?”劉法醫想了想,他點點頭,“你這麼一說,確實是非常像是刀片製造的傷口。”
說着,他的眉頭皺起來,“使用刀片,這應該是直接用刀片劃破了喉嚨,切開了氣管。”
他眉頭緊鎖,“什麼時候法租界出了這麼一個使用刀片的兇徒了?”
“還查到了什麼?”趙樞理問道。
“還真有。”劉法醫點點頭,他將一枚鈕釦遞給趙樞理,“這是從死者的手裡發現的,應該是死者在臨死前從兇手的身上扯下來的鈕釦。”
趙樞理接過這枚鈕釦,仔細看。
“女士鈕釦。”他思忖說道。
“像是,不過,這種鈕釦也不是沒有在男士衣着上使用。”劉法醫說道,“至於說到底是不是女士衣裝的鈕釦,就需要趙探長你去調查了。”
趙樞理點點頭。
……
“好了,屍體我要拉回警察醫院做進一步的屍檢,如果有什麼新的發現,我會及時通知趙探長你的。”劉法醫說道。
“有勞了。”
劉法醫走後,趙樞理盯着手中的鈕釦看,面色陰沉無比。
“探長,我帶人去匡小琴的家中搜查,看看有沒有缺失這種鈕釦的衣服。”扁頭湊過來說道。
“不用查,十之八九是匡小琴。”趙樞理冷冷說道。
“你去找苦水張,讓他潛入匡小琴的家裡,仔細搜查。”
“好。”扁頭點點頭,苦水張是一個三光碼子,擅長溜門撬鎖,這傢伙和死了好幾年的那個老莫關係不錯。
“另外安排人暗中盯着白爾路。”趙樞理說道。
“探長,既然已經打草驚蛇了,爲什麼不直接抓了匡小琴?”扁頭最終還是忍不住問道,“現在馬博宇死了,我們完全可以以懷疑匡小琴是兇手的名義,先逮捕匡小琴。”
“你懂個屁!”趙樞理罵了句,“按我吩咐的做。”
……
薛華利路,二十二號。
副總巡長辦公室裡傳來了留聲機的樂曲聲音。
巡捕們經過‘小程總’辦公室門口的時候,腳步都是輕快的。
這熟悉的樂曲,說明‘小程總’現在心情不錯。
程千帆心情不錯,巡捕們的日子自然就好過。
也就在這個時候,就見得李浩引着一個身材綽約的女子來到副總巡長辦公室門口。
一些巡捕便放慢了腳步,有人還下意識的看向趙探長的辦公室方向。
然後想起了趙探長此前帶人出去了,便露出了些許遺憾的表情。
不一會,就聽得副總巡長辦公室裡傳來了程千帆的一聲驚呼。
然後,就見得程千帆與那位‘赫赫有名’的張姨太一起,急匆匆的出了辦公室。
“李浩,李浩。”程千帆面色急切,扯着嗓子喊道,“備車!帶一隊人隨我去白爾路。”
“是!”樓下傳來了李浩的答應聲。
……
很快,中央巡捕房這邊就傳播了一個新聞。
帆哥在白爾路的一位叫匡小琴的情婦家中進賊了,最關鍵的是那位匡小姐消失不見了。
據說帆哥已經下令手下四下尋找匡小姐了。
這個消息引得衆巡捕的極大興趣,當下議論紛紛。
衆人感興趣的不是帆哥又冒出來了一個秘密情婦,以‘小程總’的風評脾性,帆哥有其他的秘密情人,這一點也不奇怪。
大家感興趣的是,這個秘密情人竟然也住在白爾路,並且是在那位張姨太家的斜對面,而且看之前張姨太來找帆哥,可見這位張姨太是知道這位匡小姐的存在的。
帆哥果然會享受,玩的夠花的啊。
……
然後,大家第二感興趣的是,哪個蟊賊如此大膽,竟然敢對帆哥的女人動手。
最後,大家感興趣的是,帆哥對女人一向挑剔,這個匡小琴到底是如何國色天香,竟然令帆哥對其如此上心。
到了中午的時候,更進一步的消息傳回來了。
‘小程總’的人和趙探長的人在白爾路大打出手,雙方甚至動了槍:
趙探長的一個手下死在了白爾路附近。
並且據傳,趙探長派人監視白爾路,試圖綁架那位匡小琴小姐。
下午的時候,關於匡小姐事件傳播的愈演愈烈:
趙探長與‘小程總’有奪妻之恨,是趙探長看到那位匡小姐國色天香,便派人暗中綁走了匡小姐,想要報這奪妻之恨,還給帆哥一頂有顏色的帽子。
……
“趙樞理!”程千帆一腳踹開了趙樞理辦公室的房門。
走廊裡的巡捕四散‘逃竄’,不過,這些巡捕沒有跑遠,一個個探頭探腦的想要看好戲。
“冊那娘,都做什麼呢?”魯玖番呵斥巡捕們,“帆哥現在正在氣頭上,一個個都皮癢了?”
衆巡捕這才灰溜溜作鳥獸散。
還可以聽到程千帆大聲質問趙樞理‘人呢’,然後趙探長的房門就關上了,隱約可以聽見裡面傳來的激烈的爭吵聲。
……
“什麼人呢?”趙樞理放下手中的鋼筆,看着怒氣衝衝的程千帆,冷冷反問。
“趙樞理,你裝什麼裝,你知道我說的是誰?”程千帆雙手架在趙樞理辦公桌上,質問道,“匡小琴!你把匡小琴綁哪裡去了?”
“什麼匡小琴?”趙樞理冷哼一聲,“程千帆,你的女人不見了就去找,別什麼髒水都潑我身上。”
“趙樞理,你別裝蒜。”程千帆怒氣衝衝說道,“你的人秘密監視白爾路,趁我不備,綁走了匡小琴。”
他質問趙樞理,“你的手下已經招了,是你要他綁架匡小琴的。”
“程千帆!”趙樞理也是怒了,“你敢抓我的人?!”
“你信不信,你不交出匡小琴,我連你也收拾了。”
“程千帆,我再說一遍,你的女人不見了,自己去找,別來攀誣我。”趙樞理冷冷說道,“還有,立刻放了我的人,別以爲我不知道你最慣與屈打成招了!”
“行了,趙樞理!”程千帆怒火中燒,“今天晚上,必須全須全尾的將匡小琴給我送回來。”
他目光陰寒的看着趙樞理,“趙樞理,趙探長,如果匡小琴有絲毫的閃失,別怪我沒有事先警告你!”
咣噹一聲!
趙探長辦公室的房門被重重的關上,就看到‘小程總’怒氣衝衝的走出來。
……
總巡長辦公室裡。
“吵吵鬧鬧的,做什麼呢?”金克木放下手中的鼻菸壺和放大鏡,問蘇哲。
蘇哲出去轉了一圈,隨後興沖沖的回來彙報。
“程千帆……”
“恩?”金克木瞪了蘇哲一眼。
“是程副總養在白爾路的一個叫匡小琴的情婦失蹤了,現在外面都傳聞是趙探長派人暗中綁走了匡小琴。”蘇哲眉飛色舞,“剛纔程副總找趙探長要人呢。”
“什麼亂七八糟的。”金克木皺起眉頭,“去,你去給我把程千帆和趙樞理都叫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