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上痛斥不已,程千帆心中則是爲報紙上的這則對聯叫好不已。
“國祚不長,八十幾日袁皇帝;封疆何仄,三兩條街汪政權”,此可謂是字字誅心啊。
這則將汪僞政權實際上是日本人的傀儡政權的本質揭露無遺,同時也尖銳的指出了汪僞政權的‘困境’,挖苦說汪僞政權的政令只在兩三條街之內命令有效,意思是汪填海的話,出了南京城便無人理會了。
都說文人罵人不見血,這卻是字字捅刀子,捅在腰眼上,實在是令人拍案叫絕。
……
“哪家報館?”劉霞也是面色陰沉,問道。
“《社會新聞》。”程千帆看了一眼,冷哼一聲說道,“我就說嘛,哪家報館如此膽大包天,看來死一個蔡天祥還不夠!”
蔡天祥是《社會新聞》的創辦人,其人本名蔡明哲,是爲明哲保身之意。
上海淪陷後,蔡明哲在自家報紙上登報,言說國家蒙難,豈有個人明哲保身之理,自己從此改名蔡天祥,以文天祥之愛國情操勉勵自己,在報紙上堅持宣傳抗日救亡,爲抗日事業貢獻畢生。
蔡天祥很聰明,他以兩面手法應付檢查。
他出了兩種不同版面的《社會新聞》,一種是送給日僞檢查的,印得很少,敷衍塞責;一種則是向社會廣大民衆發行的,印數多,在報上宣傳抗日。
如報道上海中國守軍謝團長之“八百壯士”,退駐滬西“孤軍營”,堅持抗日活動等。
此外,蔡天祥還積極與紅黨聯繫,向紅色靠攏。
因此他成爲日軍和漢奸的眼中釘。
不久,蔡天祥被漢奸組織“黃道會”安排人假扮愛國青年,騙到位於日佔區虹口的新亞酒店,逼迫其放棄抗日主張。
蔡天祥怒斥漢奸特務,‘爲抗日而死,我蔡天祥死而無憾,華夏五千年,多了一個爲家國赴死的蔡天祥,如是快哉’!
最終,蔡天祥慘遭漢奸兇徒殺害,年僅三十四歲。
很顯然,雖然蔡天祥遇害,《社會新聞》並未被敵人的嚇住,依然堅持在報紙上宣傳抗日,與日僞做堅決的鬥爭。
“此事我會向秘書長彙報的。”劉霞說道,“對於詆譭汪先生,詆譭新政權的種種惡行,必須堅決取締。”
“必須堅決鎮壓!”程千帆微笑說道。
……
程千帆彈了個響指,讓守在包廂外面的豪仔招呼侍者上了水果、糕點。
“出去吧,沒有招呼不要來打擾。”程千帆叮囑說道。
“是,帆哥。”豪仔說道。
程千帆從公文包摸出一柄小巧的水果刀,削了一隻蘋果遞給劉霞。
劉霞咬了一口蘋果,說道,“帆弟,秘書長執掌外交部本就頗受一些人非議,這你是知道的,所以,對於第一個承認新政權,對於爭取日本人儘快承認新政權,秘書長非常關心和重視。”
“我明白。”程千帆表情認真的點點頭,“秘書長的壓力很大,必須儘快打開局面。”
“是這個道理。”劉霞點點頭,“萬事開頭難,只要日本人首先承認新政權,打開了這個口子,相信國際上就會陸陸續續承認新政權爲中華之唯一合法政權。”
說着,她放下蘋果,也剝了個橘子遞給程千帆,“帆弟,你和日本人那邊走的比較近,與今村兵太郎參贊更是熟稔,依你之見,日本人一直拖着,不願意承認新政權之合法性,是爲何故?”
程千帆沒有立刻回答這個問題,他掰開橘瓣,吃了一片橘子,思索片刻說道,“無外乎利益拉扯罷了。”
“日本方面承認新政權是必然之舉,不過是時間早晚而已。”他對劉霞說道,“只不過,他們知道我們迫切希望得到他們第一時間承認,以引導國際趨勢,所以想要在兩國關係,兩國利益上逼迫我們進一步讓步罷了。”
說着,程千帆嘆息一聲說道,“汪先生乃我中華危難之際之救世主,他是矢志要再造華夏,振興我中華的。”
說着,程千帆看了看四周,壓低聲音說道,“日本人那邊說的好聽,實際上是不願意放棄到手地盤和利益的,他們雖然支持汪先生,卻是不願意看到汪先生鑄造一個偉大昌盛的華夏的。”
“因而,在兩國關係上,日方應該會以承認我新政權爲利誘,逼迫我們做出進一步的讓步。”程千帆說道。
……
“帆弟,你可知道,你這番話若是傳出去,便是汪先生也救不了你。”劉霞深深地看了程千帆一眼,說道。
“若是外人當面,我可不敢說。”程千帆微微一笑,“霞姐是外人麼?”
劉霞莞爾一笑,她問程千帆,“你覺得我們會,我們應該讓步嗎?”
“此等國家大事,自然有汪先生、秘書長他們操心,我等只要追隨汪先生腳步,緊緊跟隨秘書長步伐就是了。”程千帆淡淡一笑,說道。
“滑頭。”劉霞瞥了程千帆一眼,笑道。
程千帆笑而不語,他心中知道,汪填海政權面對日本人的步步緊逼,是一定會做出讓步的。
無他,汪僞政權就是一個傀儡政權,什麼叫傀儡政權?
兒政權!
“我出去吹吹風,霞姐你先休憩吧。”程千帆說道。
“怎麼?和霞姐說話無聊?”劉霞說道。
“談公事自是無趣。”程千帆上上下下打量了劉霞,輕笑道,“若是談談情說說愛,自然……”
“滾蛋!”劉霞將手中啃了一半的蘋果砸向程千帆。
“謝霞姐賜果。”程千帆一把接過,咬了一口。
“無賴。”劉霞沒好氣嗔道,程千帆正好咬在了她咬過的果肉處。
程千帆笑着,拿着蘋果出了包間。
……
夜色行船,站在甲板上極目遠望,一片漆黑,除了偶或有行船上的燈火點綴,仿若在黑夜中默默前行。
程千帆連續撥動煤油打火機,都因爲風大沒有點燃,豪仔機靈,他過來拉開風衣,幫帆哥遮風。
點燃了菸捲,深深地吸了一口,看到豪仔露出一副帆哥快來誇我的表情,程千帆忍不住笑罵道,“滾蛋,你以爲你是美女啊。”
聽到程千帆這麼說,豪仔似是想到了什麼,問道,“帆哥,你猜我看到誰了?”
“看到誰了?”程千帆鼻腔輕輕呼出煙氣,問道。
“董正國,還有他的太太。”豪仔說道。
“嚄?”程千帆來了興趣,“他們也要去南京……這是私人出行?”
“應該不是,八成是公幹。”豪仔說道,“和董正國一起的還有那個‘一隻耳’的曹宇。”
“曹宇?”程千帆心中一動。
若是能在南京期間,找個機會幹掉曹宇,譬如說暗中聯絡大哥盧興戈,打曹宇的黑槍,徹底解決這條總是給他以不好感覺的毒蛇,此次南京之行就算是有意外收穫了。
當然,如果能順手把董正國這傢伙也除掉了,那就最好了。
“安排弟兄們暗中盯着他們。”程千帆低聲吩咐豪仔,“注意別被他們發現。”
“明白。”
“起風了,走吧,回去吧。”程千帆說道。
“是!”
……
程千帆回包廂沒多久。
兩名男子也來到甲板上吹風、抽菸、說話。
董正國看了一眼四周,兩人來到甲板欄杆處,四下無人,方便說話。
“曹老弟,實不相瞞,此次來南京,我這心裡不踏實啊。”董正國說道。
“袁科長遇難之事,也不是董老兄你的錯,是我們的對手太狡猾了。”曹宇說道,“況且蘇區座是董老兄你的老長官,定然不會太過苛責的。”
“你不懂。”董正國搖搖頭,他壓低聲音說道,“袁科長蒙難,蘇長官確實會不開心,但是,最重要的是人沒了。”
說着,他搖搖頭,“那些被救走的紅黨裡,有魚啊,有大魚。”
“大魚?”曹宇看了董正國一眼,他遞了一支菸卷給董正國,然後自己也拿了一支菸卷自己給自己對火,說道,“說起這個,我心中早有疑惑。”
“曹老弟請說。”
“且不說這些紅黨裡可能有大魚,只說一點,爲何不在南京秘密審訊,撬開他們的嘴巴後再做後算?”曹宇說道,“若是那般,也就不會在邁爾西愛路遭此劫難!”
“此事袁科長也與我談起過。”董正國說道,“南京方面懷疑被我們抓的這幾個人中,有一人是上海法租界當年的廣華書店紅黨案的要犯,因爲事發上海,且無法確定哪一個人是我們要找的那一個,所以考慮將人犯押解到上海,以茲甄別確認。”
……
“喔?”曹宇露出恍然之色,“那可有確定哪個人是我們要找的人?”
“確定了,此人化名尚家源。”董正國說道,“並且這個尚家源已經準備投誠開口了。”
說着,董正國嘆息一聲,“現在說這些都晚了,當時尚家源傷勢過重,還因爲用刑傷了嗓子,所以只得等他傷勢好些再錄口供,誰能想到尚家源還沒有來得及交代,竟然就被紅黨救走了。”
“竹籃打水一場空啊。”董正國惋惜不已,說道。
曹宇驚訝不已,然後也是搖搖頭對董正國說道,“董科長,董老兄,你這運氣,到嘴邊的鴨子竟然讓他飛跑了。”
他嘆息一聲,“照你這麼說,這個尚家源的嘴巴里弄不好能掏出不少紅黨要犯呢。”
“誰說不是呢。”董正國懊惱不已說道。
“不過,亡羊補牢未晚。”曹宇思索說道,“既然這個尚家源都準備投誠了,我們只要加大力氣搜索找到此人,再接上這條線不就是了。”
“話不是這麼說的。”董正國彈了彈菸灰,說道,“這個尚家源實際上也確實是一條硬漢子,當時用刑極重,好不容易纔有開口跡象,現在此人被紅黨救走了,誰也不敢說這人緩過勁來後是否會投誠。”
“尚家源可有留下投誠的供述?”曹宇問道,“我們可以以此來威脅他。”
“沒有。”董正國搖搖頭,“當時用刑的傢伙手藝不行,弄傷了他的嗓子,所以來不及問話,也就沒有留下什麼證據。”
他苦笑一聲,“誰又能想到竟然有人會夜襲邁爾西愛路,將犯人劫走呢。”
董正國遞了一支菸卷給曹宇,說道,“若是早知道有此一劫,我安排人給尚家源拍一張宣誓效忠汪先生的照片多好。”
……
“那就難辦了。”曹宇思忖說道,他看着董正國,“不過,倒也不是全然失去希望。”
“曹老弟請講。”董正國面帶希冀之色看着曹宇,“若是曹老弟能幫我度過此劫,更且立下大功,功勞有曹老弟一大半。”
“什麼功勞不功勞的,現在先不談這些。”曹宇說道,“當年在黨務調查處的時候,我曾經奉命接近紅黨,甚至一度被紅黨發展爲其成員,成功的打入過紅黨,此事董老兄應該是知曉的。”
“此事我知道。”董正國看着曹宇,豎起大拇指,“能夠取得紅黨的信任,成功打入紅黨,只此一點,曹老弟就殊爲了不得。”
“我抓過紅黨,也打入過紅黨,要說我對紅黨的瞭解,還算是比較深入透徹的。”曹宇說道。
“這是自然。”董正國點點頭。
“紅黨都是一些死腦筋,他們都是被歪理邪說迷惑,腦子完全被矇蔽,不知變通的僵化之輩。”曹宇說道,“當然了,在紅黨那邊,他們可不會認爲他們是被歪理邪說迷惑,他們稱之爲信仰。”
“爲了這個信仰,紅黨那些人,就好像是茅坑裡的石頭,那是又臭又硬,就是把他們的骨頭一節一節的敲碎,有時候都沒用,那真的是冥頑不靈。”曹宇說道。
“確實如此。”董正國點點頭,“我也曾親自審訊過不少紅黨,這幫傢伙確實是難以以常理來視之,各種刑具都用上,不少人愣是堅不吐口。”
他嘆息一聲說道,“曾經有一個紅黨,我拿着烙鐵在他身上烙,他竟然唱歌,唱他們的那個國際歌,肉都焦了,他還在唱。”
“最後呢?”曹宇饒有興趣問道。
“那傢伙就像是不知道疼,我就下令不停用刑。”董正國說道,“最後,活生生疼死的。”
說着,他搖搖頭,“信仰,他們的信仰……”
“信仰,爲了虛無縹緲的信仰,他們那些傢伙簡直不是人,一個個都是瘋子。”說着,曹宇冷笑一聲,吐了口唾沫,“狗屁的信仰,信仰值幾個錢?!”
“不提這個了,我現在聽到‘信仰’就頭皮發麻。”董正國看着曹宇,他彈了彈菸灰,說道,“曹老弟,我好像是有點明白你的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