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短的字節包含了諸多的牽掛,話音才落,二蛋已近在身前,雙脣又動了動,最終還是沒有再說什麼。我以爲他會如前次重逢時緊緊的將我相擁在懷中,可他沒有,星眸依然以那種灼熱,卻又平靜的望着我。
我亦如他般,盈盈相望,淚不知在何時,竟無聲的滑落。
我期待着與二蛋重逢,卻沒有想到,真到了重逢時,心中諸多想說的話卻遲遲蹦不出脣來。這一趟的江州之行或許比我想象中還要艱難,都說是環境磨人,卻不想得,這磨人的環境能將二蛋的心境也一同的磨了。
二蛋提起雙掌捧起我的臉,兩隻拇指在我頰邊滑動,擦去淚印,輕輕地,我滴下一顆,他便擦去一顆,如此反覆卻不知膩煩,似沉溺其間恍若未覺。
我好想一頭扎進二蛋結實寬厚的胸膛裡去,去好好的感覺他的真實。卻不知咋的,望着二蛋如秋湖般幽深的星眸,想起二蛋捧着靖王骨灰瓷瓶時的說要復仇的決意,騰起萬般的不捨。
終於,二蛋雙臂一伸攬過我嵌在他懷中,將頭埋在我的頸項邊的髮絲中。憑這有力的擁抱以及那頗顯沉重的呼吸,我感受到了那份酸酸的愧意與濃濃的愛意,正一點一點驅逐着我先前對二蛋的變幻而產生的莫名抗拒與揪心的不捨,只剩下滿心的愛戀與牽掛,將兩顆心烘得暖暖的。
“嘖嘖嘖,美眷當前,真是羨煞旁人吶!”
正當情濃意蜜時,卻聞見吊而啷噹且酸不留丟的話語,這可真象是百裡挑一的作風。
我不由得一怔,顧不得憋紅了一臉的羞怯,脫出二蛋的懷抱,滿目驚喜且期待地搜尋說話之人。
方纔沉浸在重逢的氛圍中不曾發覺,繼二蛋之後佇立在殿門前的幾人,或背手,或插腰,或握劍,不一樣的造型被月光刻意拉長了的影子,均顯出了修長挺拔的英姿。然,一人除外。
此人正毫無避諱的仰躺在我那貴妃榻上,一身髒破的長衫已瞧不出原來的顏色,雙手枕着髮絲凌亂的腦袋,嘴上斜叼着一根稻草,閉着眼睛一副愜意悠閒的模樣,正翹着一腳支在另一隻彎曲的膝上,無盡的得瑟着。
兩道細長的劍傷,靜靜地交叉嵌在左臉頰上,結了痂的傷疤卻難抵那張比女人更俊美的小白臉,反之爲其添增了幾分凌雲氣概。許是這劍傷太過於觸目,猛得瞧去,不由得出口便道:“哇靠,浪客劍心吶!”
“喂喂喂,妹子,你眼前的可是大名鼎鼎的偷心賊‘賊公子’是也,什麼浪客劍心!”百裡挑一吐出嘴邊的那顆稻草,坐正了身子,十分認真的糾正我的錯誤。
我訕訕笑了兩聲,討好道:“呵呵,想那天上地下若論風流倜儻的,還有誰能比得過我的百里大哥。不過你臉上的十字劍傷,倒妹子我想起一個傳說,傳說江湖中有一人以劍術笑傲武林,他臉上有一個十分惹人側目的十字劍傷,這個劍傷間接代表了此人非凡的劍術以及他鋤強扶弱的善心,所以人們送給他一個浪漫的雅稱——浪客劍心。”我刻意穩去劍傷背後緋村劍心與雪代巴的那段悽美愛情故事,因爲這段故事太像百裡挑一與邢沛柔有情人不能相守,聽了徒增些傷感,何必!
想到此,心中疊起層層幽怨,嘆世人的情感瓜葛,亦嘆上天的不公。正要扯開話題,不料百裡挑一“嚯”的跳起身來,桃花眼泛着精光,右手摸上左臉的劍傷逼笑道:“浪客劍心?嘿嘿嘿嘿,這等雅號比那‘賊公子’可要響亮多了。自今日起,我百裡挑一便是浪客劍心了!”
我額上冒起一排黑線,笑容僵在臉上,嘴角抽了幾抽:“百里大哥還是老樣子!呵呵,呵呵……”
“公子?”小沐已撕下那張足可亂真的*,如秋瞳剪水的眸子蕩起一絲絲的疼意,微紅了眼眶,輕柔地喚了一聲。這個傻丫頭,定是瞧出了百裡挑一強掩的幽傷與自責而爲之心疼吧。
百裡挑一聽到喚聲怔了怔,轉頭望去,見是小沐,眼底閃過一絲難忍的失望,卻又被他很快掩飾過去:“咦,這不是小沐嘛,數日不見,可是安好?”
聽到百裡挑一問安,本就含淚在眶的小沐更是喜極而泣,提步撲向百裡挑一:“聽聞公子被抓,小沐想盡了法子卻打探不出公子被關壓在何處,還想着待姑娘得救便去天牢闖上一闖,不想還是世子有辦法。”
此時的小沐哪有往日的活潑,像只受寵若驚小白免,依偎在百裡挑一的懷中,訴說着離別的忠腸。
百裡挑一高舉着雙手,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一時間愣在那裡,任小沐一把鼻涕一把淚灑在衣襟上,見邊上一圈人正瞪大了眼睛好奇的打量着自己,咧開了嘴角尷尬的笑道:“嘿嘿,小沐一向都很熱情,嘿嘿,熱情!”
言罷又掃視了一圈,見我等旁觀者皆“噢”的一聲表示理解,方重重的呼出一氣,撐起小沐的雙肩以圖撇清此等曖昧的關係。然而,小沐似混然未覺,淚眼輕擡,指尖已撫上百裡挑一臉上的十字劍傷,梨花帶雨道:“這傷……”
輕揉的動作卻惹得某人嗷嗷大叫:“嗷,輕點!那傷,深着呢。”
小沐驀地收回手指,眼淚唰的一下再次奪眶而出,無不激動的忿然道:“是誰這麼可惡,竟在人臉上動刀子!小沐定要他連親爹媽的認他不得。”如此一來,倒苦了百裡挑一忙不迭的好言相慰。
“他中了盅毒!”我轉頭探去,說話之人酷似百裡挑一一般清秀俊朗,正是與我有過一面之緣的百里無雙。不想他看上去文文弱弱的,穿起夜行衣來,卻也臨風颯然,英姿勃發。只聽他繼續道:“被人棄在荒山,性命險些不保。這也多虧龍姑娘仗義相救,不然,哪還有小命在這顯擺。”
百里無雙帶些苛責的話無端的將我置在迷霧之中,茫然道:“那青灤不是說百裡挑一被抓了嗎?”
“是,我在宮中也得到消息,道公子與邢家大小姐雙雙被抓,無奈我如何都探不出更多的消息來。”小沐也是同我一般茫然不解,拭去眼角的淚痕問道。
“若不是龍姑娘,我等亦被矇在鼓裡!”二蛋踱來兩步,嘆了一氣道,“我在江州之時,沁風樓探子傳來消息,一道越兒失蹤,二道發現邢大小姐被捕,由兩名黑衣人壓往京都,百里二公子不知所蹤。那兩名黑衣人絕非等閒之輩,一個武功高強,一個善馭蛇蟲。沁風樓的人慾救不成,反傷亡慘重。無奈那時我被困江州,正與暴民周旋,而師傅又帶着關劍俠遠在幷州的虎頭山,着實分身乏術。後又過幾日,一個女子領着一羣江湖人解了我的圍困,那人透出消息,稱百里二公子與邢大小姐雙雙被抓,卻無你的消息。”
“那女子是否叫青灤!”聽到這裡,心裡頓時涌現濃濃的酸意,不禁搶白道。言語澀澀難捺,心裡沒好氣的嘀咕:我的男人,憑什麼要別人女人救!
二蛋似不明就理,老實的點點頭:“似乎是這個名字!”爾後特特看向百裡挑一,打趣道:“這叫青灤的女子似乎名滿京都是花魁,又似乎是百里二公子津津樂道的粉紅知已?當真是深藏不露吶,起初我還以爲是得了百里二公子的吩咐這才前來相救。”
我不知二蛋這是有意還是無意,但當着這麼多人,不敢亂髮些醋意進一步詳詢,打斷百裡挑一欲要反駁的話,沒好氣道:“在這個尖鋒時刻裡,誰要聽你們的花邊新聞,你且道後來如何得救便是了。”
百裡挑一是何等聰明的人物,哪會瞧不出我那點醋勁,覷一覷二蛋,又覷一覷我,像個鄰家受了氣的孩子,搭着腦袋委屈道:“還能怎樣,本公子福大命大,哪能輕易的就被那老兒害得下地獄了去,迷迷糊糊的時候,卻見嫦娥下凡。那嫦娥也忒狠心,二話不說便在我臉上唰唰劃了兩刀,噥,就是這個。這還不算,又放了只毛毛蟲在那傷口上,只覺得傷口麻麻癢癢的,後來也就徹底迷糊了,再後來她將我丟在城外的一家獵戶家裡便再無機會碰面,再後來本公子發現英俊的百裡挑一不復存在了,再後來就與無雙碰面了,再後來……”
我只覺那“再後來”得有些繁瑣,繞着腦袋開起了碰碰車來,頗覺漲疼,便將雙手交叉橫在百裡挑一面前:“打住!”
許是我醋勁強壓在心裡無處發泄,表情有些駭人,百裡挑一聽我發話,立馬乖乖地捂嘴頓住,還誇張的做了一個縫嘴的動作,害得我一個沒忍住,“撲哧”笑出聲來。
我的忍俊不禁鬆了些氛圍,二蛋這才咧了咧嘴笑望過來:“打發了那青灤,我等快馬加鞭,派出沁風樓全部人力,京都中亦沒有百里二公子的消息,反而探出你被幽禁在深宮被人好生伺候着。知道你無恙亦稍稍放心些,正要入宮設法將你救出,意外的發現龍姑娘在京都遊走,方纔得知百里二公子的消息。”
“那龍姑娘呢,爲何沒有與你們一同前來?”回想龍姑娘那雙清泠的眸子,眸子中藏着膩膩的愛意,當下有心惻隱。
“她道已找到那個施盅之人,要將那人逮回苗寨,遂不願與我們一同。”二蛋說話時自然而然的流露出幾分不捨,想來龍姑娘對靖王的一番情意他自然也有留意。
百里無雙也接口道:“我看着那女子是個清高的性子,不喜與人來往,又身爲苗族的聖女,自是要回去的。”他靠在殿柱上,便是白日裡影子靠過的那根柱子,此時被他靠着,不知這叫不叫風迴路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