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富察宅。
九阿哥正陪師母戴佳氏說話。
戴佳氏這幾日擔心女兒,吃不好、睡不好的,今天才忍不住叫人往皇子府送了帖子,想要過去問問。
結果帖子直接退回來了,還附帶了一個九阿哥。
戴佳氏是馬齊的髮妻,年歲相仿,也是馬上五十的人,倒沒有什麼避諱的,當家人不在,也沒有其他成丁的兒子,就直接到前頭客廳見客。
“是奴才冒失了。”
她有些不好意思,道:“老爺讓我放心,哪裡放得下,就想着找福晉問問留宮到底是什麼章程。”
九阿哥道:“是我疏忽,本該過來跟師母說一聲的,師妹那裡,您不必擔心,這一批秀女住鹹安宮,寬敞着呢,這幾日內務府正修整屋子,至於日用供應,我到時候叫人盯着,不會讓人剋扣了去。”
戴佳氏聽了,就放了一半的心。
她一個內宅婦人,所關注的就是吃住這些。
至於女兒的前程,那隻能看皇上的意思。
九阿哥即便是內務府總管,也插不上手。
九阿哥又道:“宮裡如今掌宮務的是太子妃,爲人和善周全,就是安排的嬤嬤、太監,也沒有什麼可擔憂的,這次選秀,要選三位皇子福晉、一位宗室親王福晉、一位郡王福晉,還有裕親王府與恭親王府,也要選兩個將軍夫人,這就是七個了,那些包衣嬤嬤都有心眼着呢,不會輕易得罪了哪個,更不要說師妹身份,在這一茬中算是身份高的了。”
戴佳氏心中,百轉千回。
富察家雖跟着八阿哥下旗,可自家老爺是大學士,皇上心腹,皇上當不會將他們家的女兒指給宗室王爺的,多是皇子福晉。
跟大阿哥那邊差着歲數,自己女兒又是幼女,身份也比先大福晉身份高,不會指爲繼室。
那就是指給十二阿哥或十三阿哥。
兩位阿哥年歲相仿,可出身卻有區別。
戴佳氏也想到了十三阿哥身上。
敏嬪之子,皇上這兩年寵愛的幼子,文武功課都出色,聽說長得也好,在皇子中數得上的。
她倒不好多問了,省得兩岔了,顯得自家妄想似的。
馬齊本在宮裡,得了家裡管事來報,曉得九阿哥去了家裡,還留午飯,就回來了。
那是學生不假,可真要只當成學生,擺出老師的架子,那就是不識時務。
他回來時,九阿哥與戴佳氏已經撇開選秀事,提及富慶家的竹子了。
富慶雖不是嫡出,卻是戴佳氏養大的,跟親兒子差不多。
對於兒女,長輩都是差不多的對待。
沒有成親的時候,催婚。
成親後,就催生。
富慶成親好幾年了,兩口子始終沒有動靜,戴佳氏難免擔心。
九阿哥就給她報喜,道:“當初他搬家的時候,我給預備了一盆觀音竹做喬遷之禮,不單他有一份,額爾赫跟張廷瓚也有一份,現下那兩家都有好消息了,就差富慶了,應該也就是一年半載的。”
上了年歲,最喜歡聽的就是這種添丁的好消息。
戴佳氏歡喜道:“我忘了觀音竹了,聽說極靈驗的,那等着他們報喜就是了。”
如今世面上也有觀音竹賣,不過價格高低不等。
大家也不是傻子,自然曉得竹子這東西分養在哪裡。
養在紅螺寺的金貴,皇上開口贊過的,在皇子身上也應驗過。
從南方運過來的那些差不多品種的竹子,就是李鬼竹了。
九阿哥豪氣道:“我府裡去年分了幾盆,還有富裕的,回頭師妹大事定了,我送兩盆過來給師妹做陪嫁!”
至於十二阿哥與十三阿哥,他也都預備下的。
大阿哥那裡就不用了。
前年五哥挨個府送了一圈,自然也沒有落下直郡王府。
戴佳氏笑得合不攏嘴,道:“若是旁的,我就不貪九爺的,這觀音竹卻是要厚着麪皮收了。”
九阿哥道:“這樣纔好,本也不是外人。”
兩人說的熱絡,連門口進來人也沒有留意。
馬齊正聽到這兩句,忍不住輕咳了一聲。
九阿哥與戴佳氏都望向門口,這才發現馬齊來了,都站了起來。
“老爺……”
“老師……”
馬齊對妻子點點頭,看着九阿哥,道:“九爺的《禮記》學了,怎麼跟沒學一樣?”
哪有這樣不告自來的?
越是身份貴重,行事才越要有分寸,不好肆意。
關鍵是九阿哥的年歲越來越大,不是孩子了。
兩人即便有師生之名,也不好往來過密,否則給彼此添麻煩。
九阿哥笑道:“老師放心,都記下了,平日裡也守着規矩呢,這不是今兒趕巧了麼,正休假,想着該來探望師母的,就倉促來了。”
戴佳氏在旁道:“不賴九爺,是我這幾日心神不寧,犯了糊塗,想要過去給九福晉請安,問問留宮之事。”
眼下諸位皇家福晉中,太子妃、四福晉、八福晉、十福晉不是選秀出身,大福晉、三福晉、五福晉、七福晉跟舒舒都是選秀出來的,在宮裡留宮住宿過。
戴佳氏是戴佳貴人同族,跟七福晉也打過交道,只是不如舒舒這裡熟。
九阿哥道:“是我忘了過來了,前幾天就看到秀女冊子上頭有師妹,中旬就要入宮,師母不放心也是應該的。”
眼見着兩人都爲彼此開脫,馬齊挑了挑眉,心中的不快去了幾分。
既是當家的回來了,九阿哥這裡有人陪,戴佳氏就跟九阿哥告辭,回內宅去了。
師生兩個,坐下說話。
馬齊不是旁人,九阿哥也就實話實說。
“師母想要見我福晉,大概什麼意思,我也明白,只是董鄂家今年有兩個女孩也留了牌子,昨日還打發人來皇子府,我福晉就沒見人,到了師母這裡,本來她想要過來,叫我給攔了,我在內務府,吩咐人更方便些……”
馬齊想起董鄂家的兩個女孩也皺眉。
他不喜歡噶禮。
偏偏皇上要擡舉噶禮。
噶禮性子貪婪,在京城尚且伸手,到了地方,就要刮地皮了。
可皇上卻念着舊情,對噶禮很是寬宏。
他就道:“九福晉對,不好親近,遠些更好。”
九阿哥仔細看了馬齊兩眼,道:“師母眼圈都熬黑了,老師這裡卻是如常?您這裡,是不是得了消息,曉得師妹要指給誰了?”
馬齊神色不變,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只道:“聖駕出京,九爺就給自己‘放假’了?這是等着御史再彈劾似吧?”
九阿哥道:“也就三天,明兒就打算去衙門。”
馬齊看着九阿哥道:“九爺要是打算在內務府多當差幾年,還是別太過了。”
他之前可是不怎麼請假的,就算只去半天,也是去了。
結果將差事交給新總管就開始請假,顯得有些小氣。
外頭已經生出不少猜測來,就是內務府的包衣人家,也有不少等着九阿哥跟新總管對上,到時候大家也好站隊。
九阿哥看着馬齊,很想要問一句,既是御前,那絲毫不曉得金家的消息?
內務府與前朝是兩套系統,可馬齊還掛着內務府總管。
偏偏裝着什麼也不知道,倒是嘴嚴。
九阿哥也剋制了一下,追着問午飯了。
即便是宰相府邸,這飯菜也平平無奇。
倒是雞鴨俱全,可看得九阿哥不愛動筷子,就挑了兩口麻醬白菜吃了。
馬齊見他挑剔模樣,倒是能明白爲什麼堂堂的皇子府,兩口子出宮兩年,兩年多全部心思都在吃喝上了。
等到九阿哥回家,就跟舒舒抱怨道:“老師不實誠,當着爺也沒有幾句準話,他指定曉得閨女指了誰,也曉得金家進京的緣故……”
舒舒莫名想起了張廷玉,馬齊應該不是“不如一默”的性子,之所以沒跟九阿哥說什麼私密的,應該也是曉得九阿哥七情上面,不會掩飾。
對九阿哥來說,就是臨時出門一趟。
可是對留心九阿哥的人,就有些迷糊了。
最近有什麼大事麼?
九阿哥去了富察宅。
想不明白的,就有金依仁。
外頭的閒言碎語,他也聽了風聲。
只能說金家出京太久了,杭州的民風跟京城也大不相同。
京城富貴閒人太多,沒事泡茶館,嚼嚼舌,也是老少爺們的消遣。
上到國家大事,下到今天洞子菜多少大錢一斤,就沒有大家不愛念叨的。
金家賜宅皇城裡的官房。
這皇城裡的茶館,大家最愛說的就是宮裡的消息。
簡直是事無鉅細,說的詳細着呢。
有真的,有些大家隨口說的。
金依仁不曉得這其中許多話都是瞎扯淡,只當說的有鼻子有眼的,那應該是真的。
如說九阿哥貪財的,確實是藉着身份斂財。
還有說九阿哥小心眼,不容人的,也有好多例子。
動不動就“大不敬”,什麼莊親王的便宜老丈人,信郡王的前小舅子,還有隆科多,八阿哥的乳父,都是這個罪名弄下去的。
前頭兩個還好,只是去職流放,後頭兩個,一個死無全屍,一個絞立決。
金依仁有些麻爪,難道九阿哥前頭的大度都是假的?
他覺得後脊背發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