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阿哥看了眼座鐘,還不到午正。
是無逸齋的午歇時間。
他跟十三阿哥嘀咕道:“不會是饞了,過來找飯轍吧?”
十三阿哥一時也想不到原由。
舒舒不在屋子裡,看着擺好了膳桌,就帶三個孩子去後罩房了。
三個小的還不能自己吃飯,真要留他們在屋裡,那五個孩子湊到一起,不用想着正經吃飯了。
正房西次間,擺了炕桌,眼下就兄弟四個坐着。
九阿哥揚聲道:“還不進來,讓爺去迎你不成?”
十四阿哥應了一聲,這才大踏步進來。
十七阿哥曉得這個也是哥哥,拉着十八阿哥起來。
十四阿哥沒有看到兩個小的,跟九阿哥道:“好好的,九哥怎麼叫人砸冰放水了?我都跟訥爾蘇、弘昱他們說好了,今天下午騎射功課完了,大家去冰嬉,結果好麼,就剩下兩個泥坑了……”
九阿哥白了他一眼,道:“你也曉得是砸冰放水?怎麼不長心,今兒出九,還敢往冰面去?”
十四阿哥笑道:“今年不是冷麼?聽說九哥前幾天帶孩子玩冰車來着?”
九阿哥道:“我們去的是阿哥所後頭的冰面,路面上的積冰,背陰處;御馬場角門旁邊那兩個泡子深的地方有七、八尺深,能一樣嗎?”
十三阿哥看着十四阿哥道:“就算想要冰嬉,也要看着時間,出九冰就不實了……”
十四阿哥倒是沒有懊惱,對他來說,也過了貪玩的年歲,張羅冰嬉不過是哄着小阿哥罷了。
大過年的,他們還要關起來讀書,心都跟長草似的,很想要出去玩,十四阿哥被央磨着,才張羅了一回。
他得了消息,就從無逸齋過來,也是奔着飯口來的。
至於“問罪”……
他有自知之明。
他是任性不假,可是九阿哥可沒有慣過他。
十四阿哥也瞧明白了,上頭的那一撥年歲的哥哥們,都不稀得搭理他,中間這一撥哥哥們,都跟九阿哥交好。
他單交好十三阿哥一個沒用,還是形單影隻的,顯得沒有好人緣。
要跟九阿哥這裡保持友好往來,看着就是一波的了。
等到過兩年自己大婚,自己的福晉既會得四福晉照顧,也能得舒舒照顧一二。
一邊跟兩位哥哥說話,十四阿哥一邊看膳桌,才發現炕上站着兩個弟弟。
他的視線在十八阿哥臉上頓了頓,別看宮裡已經有了十九阿哥,可是跟十八阿哥差着身份。
不用猜也曉得,等到十八阿哥入上書房,也是“皇幼子”的待遇。
有這個待遇的皇子好幾個,自己是最狼狽的,還沒有當差,就被皇父不喜。
十四阿哥的心情很是複雜。
爲什麼十八阿哥才這麼丁點兒大?!
他不是不關心十三阿哥的,可是跟他的落魄相比,十三阿哥是不是太風光了?
如果十八阿哥像十五阿哥那麼大就好了,到時候跟十三阿哥對上,早早成爲新一任的“皇幼子”。
“十四哥……”
十七阿哥帶着弟弟叫人。
十四阿哥點點頭,道:“你們倒是好福氣,這麼小就能出來見世面……”
十七阿哥咧嘴笑,道:“我們來看侄兒、侄女……”
九阿哥吩咐何玉柱道:“還幹瞅着,給你十四爺拿手巾呢!”
十三阿哥也道:“先吃飯,九哥叫人預備了‘全魚宴’……”
何玉柱拿了溼手巾過來,十四阿哥擦了手,就在炕邊坐着。
眼見着十八阿哥也在十七阿哥旁邊坐了,他好奇道:“小十八多大了?就會自己吃飯了?”
他怎麼覺得這麼大的孩子還在吃奶呢……
十八阿哥伸出手來,張着巴掌,然後又收回大拇哥。
十七阿哥在旁道:“這是告訴十四哥,他四歲了……”
十四阿哥仔細看了十八阿哥兩眼,瞧着挺聰明的,這是機靈啊,還是不機靈啊?
九阿哥跟十四阿哥道:“十七弟初十開蒙,他這一波,就他一個,到時候你多照顧些。”
十四阿哥立時道:“那還用九哥吩咐?我指定護着週週全全的!”
提及十七阿哥入學之事,十四阿哥想起一件事道:“聽說十七阿哥的哈哈珠子,有個是先安郡王的孫子?怎麼從他們家挑人?”
九阿哥聽了一嘴,道:“給安郡王體面吧,王府沒有合適的,就挑了他侄兒。”
嶽樂二十子,只傳下六房,除了嫡出的安郡王兄弟四人,還有兩個庶子,都封的輔國將軍,一個行八,一個行十六,都是皇子們的堂叔。
行八的那位已經薨了,這次十七阿哥伴讀就是行十六那位輔國將軍的兒子,年歲跟十七阿哥相仿。
十四阿哥道:“汗阿瑪到底什麼意思?對安郡王兄弟前兩年收拾了一回又一回,怎麼說擡舉又擡舉起來了?”
九阿哥道:“矬子裡拔大個兒吧,朝廷的親王、郡王都是有數的,總要有人當差。”
這幾年薨了好幾位親王、郡王,剩下的要麼老邁不堪用,要麼年輕不穩重,能使喚的人都是有數的。
十三阿哥沒有說話。
十四阿哥嘀咕道:“我覺得不是這個,汗阿瑪指定還有其他用意。”
就是一時想不明白緣故。
十三阿哥道:“快吃飯吧,一會兒飯菜要涼了……”
十四阿哥這次住了話音,等到九阿哥提了筷子,他就夾着一塊紅燒帶魚。
這個刺兒少,吃着也香。
十三阿哥則是將銀魚雞蛋餅給十七阿哥與十八阿哥一人夾了一塊。
兩個小阿哥坐在炕裡,沒有保母在旁佈菜,需要人看顧一二。
十四阿哥吃完一塊帶魚,才發現十三阿哥的動作。
他帶了幾分感慨,道:“十三哥還是這樣細心,會照顧弟弟……”
十三阿哥聞言,就給十四阿哥也夾了一塊,道:“你現在也很有當哥哥、當叔叔的樣子,聽說上書房的小阿哥們都信服你……”
說到這裡,他其實想要勸十四阿哥兩句。
就算做個“孩子王”,帶着小阿哥們玩耍,可是也是安全爲要。
皇子皇孫都金貴,就比如今日九哥接了十七阿哥與十八阿哥出來,都是提前預備着,也仔細看顧。
要是自己不來,就是九哥、九嫂不住眼照顧;自己來了,換了他跟九哥全陪。
十四阿哥行事毛毛躁躁的,自己都需要人照顧,不適合帶孩子們出來玩兒。
就比如今日的那個水泡子,要是真讓皇子皇孫們上去冰嬉,誰曉得會什麼情景。
雖說眼下看着冰面依舊在,可是民諺說的好“七九河開”,這說的就是河水解凍。
要是真的掉進冰水裡的,幾歲大的孩子,誰能受得住?
十三阿哥想到了阿克墩,心下都是一顫。
如果有個萬一,就算是無心之失,可是這後果也不是能承受得了的。
不過當着兩個弟弟面,十三阿哥到了嘴邊的話還是嚥下去了。
還是私下裡勸誡更好,省得十四阿哥多心。
兄弟幾個吃了一頓飯。
十四阿哥這裡下午還有課,瞧着時間差不多,就告辭出來,打算直接往馬場去。
十三阿哥眼見着自己過來,嫂子就要回避,也跟着十四阿哥一起離開。
十四阿哥已經醒過味兒來,跟十三阿哥道:“是我沒想周全,真要我帶着小阿哥們出來,回頭傷了哪個,我就是罪人了……”
十三阿哥見他明白,也不囉嗦其他,只道:“入宮讀書的皇孫,都是各皇子府的嫡長子與庶長子,兄嫂們都看重,訥爾蘇是郡王,還有康親王府與順承王府守望相助……”
十五阿哥與十六阿哥更不用說,即便生母出身再低,那也是皇子阿哥。
十四阿哥沒有回嘴,安靜聽了。
等到了北四所門口,兄弟要別過,十四阿哥才聲音有些低沉道:“十三哥,今天初七,後天就是初九,可是我不敢再過生日了……在太子眼中,我已經是罪人……”
十三阿哥不知該如何規勸。
中間隔着一條人命。
那是毓慶宮的長子!
就算是皇父不喜,可是身份在那裡,誰也說不好日後前程是什麼。
十四阿哥見他不接話,自嘲道:“是我不對,好好的提這個做什麼……真要有那一日,太子要收拾我,我肯定不會束手待斃的……”
十三阿哥心裡也不好受,可是也不能說太子大度,道:“整日裡琢磨這些做什麼?什麼都掛在嘴上,生怕太子忘了這一茬似吧?好好讀書,等到明年好好當差,積攢了功勞,爵位升上去,也有個緩衝的餘地……”
十四阿哥點點頭,就往御馬場去了。
他挑着嘴角。
果然誰也靠不住。
一起長大的兄弟,見到自己這樣處境,也沒有一句準話。
早先沒有察覺十三阿哥的奸詐。
可是現在回頭想想,自從三十七年開始,十三阿哥隨扈,在御前露了臉,就已經開始使心眼了。
一步一步的,十三阿哥取代了八阿哥,成爲御前最體面的皇子。
東巡一次,交好了九阿哥與十阿哥兩位哥哥;巡永定河,交好了四阿哥……
跟十三阿哥一比,自己成了大傻子。
費了這麼多心思的十三阿哥,沒有其他目的,就甘心去做東宮臂助?
十四阿哥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