暢春園裡,氣氛不大對頭。
九阿哥到了值房,就發現了不對之處。
沒有人閒話了。
一個個都拘謹的很。
平時大家點了卯,就有老大人拿了手握小茶壺溜溜達達的,今天部院值房這裡很是安靜。
九阿哥不明白緣故,就去找消息靈通的十阿哥。
“怎麼回事兒的?昨兒還好好的,今兒怎麼就都夾了尾巴?”
十阿哥剛聽了一嘴,壓低音量跟九阿哥道:“汗阿瑪傳了刑部尚書過去,要追究去年德州之事。”
九阿哥想了想,道:“去年德州?太子爺養病那次,難道那病有什麼不對頭?”
十阿哥搖頭道:“不是太子爺的事兒,是太子養病期間,有兩位大人騎馬到太子中門才下馬,汗阿瑪惱了,命刑部拿人。”
九阿哥挑眉。
去年的事情,這半年了才翻出來?
況且那是誰?
那是太子,最是傲慢之人,能受得了別人的無禮?
這要有人敢無禮,太子爺早收拾了。
他小聲道:“不對勁兒,是哪個大傻子,這樣冒失?”
十阿哥道:“赫舍裡家的姻親。”
九阿哥道:“那應該不是‘大不敬’,估摸着是一時疏忽了,或是有什麼事情着急稟告太子爺。”
十阿哥不說話了。
連九哥都想到這個,其他人想不到嗎?
御前這不是在處置對太子爺不敬的人,而是在清理侍衛處跟護軍營跟毓慶宮往來密切的人。
不知道太子爺又做什麼了,惹惱了御前,被這樣打臉。
九阿哥說完,想到了“風聞奏事”的御史,輕哼道:“估計又是那些御史弄出來的,沒事兒找事兒,要不怎麼顯得幹活了。”
還有就是柿子挑軟的捏。
赫舍裡家的爵位都革得差不多了,那些早年藉着赫舍裡家之勢起來的姻親故舊也失了根基,可以隨時踩一腳。
“幸好伊桑阿退了,要不然指定也被盯上……”
九阿哥道。
到時候“雞蛋裡挑骨頭”,老爺子能不能平安致仕都兩說。
這涉及到太子爺,小事兒也是大事兒。
九阿哥就叮囑十阿哥道:“這兩天咱們老實些,別叫汗阿瑪逮住把柄,否則又是提溜過去一頓訓斥。”
這也是爲什麼九阿哥不愛訓孩子的原因。
己所不欲勿施於人。
有什麼話還是好好說的好,誰也不樂意挨訓斥。
十阿哥點頭道:“過兩天就好了,聖駕初二回京。”
“那倒是巧了,跟信郡王府擺酒是同一天,汗阿瑪不會給信郡王體面親至吧?”
九阿哥道。
十阿哥搖頭道:“應該不會,那樣擡舉就過了。”
信郡王府雖是三代功王,可是幾任王爺也桀驁,跟皇室並不是很親近。
九阿哥想想也是。
只是小宴罷了。
兄弟兩個老老實實待到中午,才從園子裡出來。
結果出了小東門,就見前頭五阿哥跟十三阿哥並肩而行。
兄弟兩個肩並肩低聲說話,聽不真切。
九阿哥跟十阿哥對視一眼,今天的新聞沒有別的,兩人肯定也是在說刑部拿人之事。
“五哥,到底要抓幾個?”
九阿哥上前兩步,扶了五阿哥肩膀,探頭過去,好奇問道。
五阿哥伸出巴掌來,裡外翻了一下。
“十個?總不會都闖太子的中門吧?”
九阿哥咋舌道。
太子爺這樣沒有威懾了麼?
一個人着急忘下馬還能說是忙中出錯,這麼多人,聽着就不真。
這是有人攀咬陷害?
九阿哥一不小心多想了。
五阿哥道:“一個闖中門的,另外幾個也是各種不敬的罪名,總共拘拿了十個,其中還有兩位毓慶宮的茶上人……”
最後一句,聲音變低。
九阿哥眨了眨眼,道:“那肯定是侍候太子爺不盡心。”
這茶上人、膳上人,都是侍衛兼任。
這是毓慶宮的侍衛出了漏洞。
能爲毓慶宮侍衛的,都是太子心腹,怎麼會對主子不敬?
五阿哥看了九阿哥一眼,沒有多說。
十三阿哥聽了九阿哥的話,有些意外。
外頭編排的話沒法聽,實在是髒耳朵,九哥這裡好像沒有聽到風聲,也沒有往其他地方想。
九阿哥沒有發現兩人神色微妙,還道:“哎,本想着趁着現下不熱,帶孩子們去百望山玩一天的,這幾日倒是不好張羅了。”
十阿哥道:“不礙的,聖駕回京主持太和殿殿試,估摸要在宮裡待幾天纔回海淀,到時候九哥可以挑一天。”
父子相爭也好,兄弟攻訐也好,與他們兄弟有什麼相干呢?
十阿哥覺得自己冷心冷肺,別說是太子的侍衛被拘拿,就是太子被拘拿,他也不會放在心上。
九阿哥點頭道:“也是,那就不擔心了……”
兄弟到了北六所就散了,各回各家。
頭所,後罩房。
尼固珠帶了慧姐兒跟三格格又來了。
連帶着塔娜一起,四個小女孩圍坐在炕桌旁,上面擺着四盤餑餑。
尼固珠拉着三格格上座,塔娜這個小主子陪在下首,慧姐兒挨着炕邊相陪。
尼固珠沒有着急吃餑餑,而是從隨身帶着的小挎包中掏出來一本巴掌大的書,正是小版的《三字經》。
“這是漢文的蒙書,我專門給大姐姐帶的……”
塔娜格格接過來,帶了歡喜,道:“謝謝尼固珠妹妹。”
尼固珠大氣道:“不算什麼,下午我就教你識字兒。”
“嗯,嗯……”
塔娜抱着《三字經》,滿臉歡喜。
五阿哥帶着瓜爾佳氏從外頭進來,就看到女兒笑得燦爛。
女兒的變化肉眼可見,五阿哥對孩子們越發歡迎了。
四個小姑娘都起身。
塔娜大着膽子道:“阿瑪,妹妹要教我識字了。”
五阿哥看到了女兒手中巴掌大的書冊,開始擔心起來。
長女六歲,五阿哥已經想過她開蒙之事,就是有些拿不定主意。
實在是弘昇的腦子太笨了。
在上書房的皇孫中,弘昇學習最勤奮,成績卻是倒數第一。
五阿哥這幾年老在南書房當值,見過幾次弘昇的先生,還私下裡去看弘昇上課的情形。
他不得不承認。
有的笨鳥,真的飛不起來。
弘昇性子憨厚,成績最差,也並不傷心難過。
塔娜是小姑娘,比她哥哥敏感的多,五阿哥沒有叫人開蒙的原因,就是怕小姑娘發現自己是笨蛋。
那還是前兩年的事兒,沒有經過痘疫,五福晉性子也沒有現下這樣左,也想過給塔娜開蒙,教了幾天只能放棄。
塔娜已經忘了此事,五阿哥卻是記得清清楚楚。
看着聰明秀氣的孩子,腦子跟漿糊似的。
大侄女是好心,可是塔娜估計要發現自己不聰明之事了。
五阿哥有些心焦,面上卻是和藹,跟塔娜道:“那挺好啊,回頭你要記得謝謝妹妹。”
塔娜老實應了。
有了大人到底不一樣。
除了尼固珠如常,三格格跟慧姐兒都有些拘謹。
五阿哥知趣,道:“那你們好好待着,少吃幾塊餑餑,中午有好吃的。”
這邊的膳房尋常,五阿哥就打發人去海淀鎮買了燒鵝跟五香羊肉給孩子們加餐。
尼固珠聲音響亮地應着,還不客氣地點菜:“五伯,三姐愛吃雞蛋糕,中午再加上一碗雞蛋糕……”
“好,那就都加上……”
五阿哥笑着應着,才挑了簾子出去。
瓜爾佳氏低聲吩咐了嬤嬤兩句,叫嬤嬤在屋子裡陪着,自己跟着五阿哥出來。
孩子們在西次間,五阿哥就到了東屋,道:“今早給皇祖母請安,皇祖母看着心情如何?”
瓜爾佳氏就從進太后宮開始,仔細講述了一遍。
五阿哥聽着直點頭,道:“看來皇祖母真心稀罕尼固珠,心情很不錯……”
他這裡也就沒有什麼可擔心的了。
之前他怕因自己的雜事,惹了太后心煩。
瓜爾佳氏又說了舒舒對自己的照顧,與上面幾位福晉的友善。
五阿哥聽了,並不覺得意外。
“弟妹行事素來周全,是個樂意幫人的,大嫂沒有打過交道,只看着直郡王府這幾年太太平平的,就曉得是個和氣人;三嫂嘴巴上厲害,實際上沒有什麼壞心眼;四嫂在宮裡長大的,被四哥帶的,愛照顧人……”
瓜爾佳氏仔細聽着。
五阿哥說的,跟她對各位福晉的印象差不多。
三福晉看着是厲害些,可只看她被一個格格壓了十年,就曉得就是面上厲害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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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所,正房。
舒舒跟九阿哥也提及今日請安之事。
“皇祖母慈愛,叫人羞愧,咱們的孝敬就是順手人情罷了,皇祖母這些年的關愛卻是實打實的……”
從最早開始,舒舒對寧壽宮的孝敬就存了功利之心。
那是給康熙跟五阿哥看的,是在爭取這兩位的好感。
後頭有來有往的,他們孝敬了不少細碎的東西,可太后是個大方的,回來的賞賜也不少。
今日太后說了這麼多話,都不像太后了,爲的就是讓舒舒跟尼固珠少受嫉妒跟非議。
這一番愛護之心,叫人感動。
九阿哥聽了,有些意外道:“沒想到皇祖母想的這樣周全……”
舒舒道:“我倒是盼着尼固珠能多陪皇祖母些日子了……”
含飴弄孫,天倫之樂,在尋常百姓人家觸手可得,在皇家卻彌足珍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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