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綿山丘間,能見天上舒展的雲朵猶如白龍飛舞。
幾輛馬車駛過田野間官道,向着白鷺灘的地方過去,車上蘇辰保持距離的看着對面的房雪君,女子正興奮的從車廂牆壁上取下一把鋒利的長刀,嗡的一下抽出雪白刀身。
“這是我二叔從飛雲港那邊買給我的,我給它取了好聽的名字‘雪見’,聽說是海上一個島國盛產,二叔說那邊的人很矮,拿着這麼長的刀,就像猴子拿着竹竿可笑。”
她聲音裡,蘇辰下意識的往後靠了靠脖子。
“還有這把。”“這把!”“那把也不錯!”
並不算很寬敞的馬車,蘇辰無語的看着女子身前堆積了好幾把兵器,都屬於那種刀身纖細輕盈,適合女子揮使。
他目光瞥了瞥車廂,上面頂部、兩邊車廂下,全都掛着刀。
“你很喜歡刀?”
“那當然。”
女子似乎並沒有注意到蘇辰臉上的表情,不過她這些舉動,倒也不說讓蘇辰嫌棄,而是覺得太過危險了。
想着,他將話頭轉移開。
“一起的那幾輛馬車都是誰?”
“哦,他們是我叫來的,最前面那輛是雲瑱侯的四公子,叫吳子勳,他家祖上跟你家祖上定安侯一樣都是開國大將;第二輛馬車裡的是太守的小公子,還有幾個是小嘍囉,就不用說了,等會兒他們肯定會來巴結你。”
如此這般又行了一段路,到了一條河段停下,蘇辰從車裡下來,舉目望去,河水波光粼粼,向東流淌,偶爾飛來一隻水鳥,濺起一捧水花,隨後衝出水面,叼着一尾小魚飛進一片蘆葦當中。
此時的蘆葦叢已到枯黃時候,一簇簇在河灘上搖晃,這裡並非那種人煙罕至的地方,距離雲瑱郡不算太遠,沿着路往東還有一座小縣,看得出這些官宦子弟還是比較小心謹慎的。
蘇辰原本伸手想去攙房雪君,女子豪邁的直接從車輦跳了下來,大大咧咧的甩着胳膊走到前頭。
前方是下車的一撥人,已在河邊等候,是女子之前所說的雲瑱侯公子,幾人以他隱隱爲首,旁邊有一個身形彪壯的漢子,着藏青色的開敞衣袍,想來是他護衛一類。
雖說第一次見面,但那個叫吳子勳的年輕人,一臉微笑的迎上來。
“見過蘇兄!”
平心而論,只要身份同等,哪裡有什麼勾心鬥角的事,之前在車裡,蘇辰還想着會不會出現扮豬吃老虎的戲碼。
不過看對方神態,就知道只是簡單的出來遊山玩水。
“吳兄。”
蘇辰拱手回禮,也和那太守的兒子點了點頭表示一番,算是見禮了,至於那幾個房雪君口中說的雜魚,蘇辰只是朝他們笑了笑,表現出善意。
畢竟身份在這裡,若是折節下交,反而不妥。
“蘇兄,你沒帶護衛出來嗎?不過放心,我帶了一個,還有雪君姐在,定保蘇兄安全。”
吳子勳態度熱絡,介紹了距離三步之遙的彪壯漢子,蘇辰打量對方一番,太陽穴鼓漲,雙目含光,氣血壯盛,想來境界不低,該是六品到五品之間。
跟祝公道差不多。
收回目光後,蘇辰笑着拱了拱手:“那安全就拜託這位壯士了。”
那漢子按着腰間那口刀,神色嚴肅的點點頭,隨即護送一行人下了河灘,另外幾個小兄弟趕忙去他們乘坐的馬車,搬出毯子、小凳、瓜果、酒水忙活起來。
這一路下來,
蘇辰發現房雪君臉色有些不好看,尤其盯着吳子勳,有種想要拿刀劈了對方架勢,以至於吳子勳一直都躲着她。
“他們這是怎麼了?”蘇辰坐下後,悄聲問那太守的小公子,對方叫孫遊,他看了看兩人,壓低聲音跟着回道:“剛纔吳兄說漏嘴了。”
“說漏什麼?”
“呃……雪君姐昨日託人叫咱們今日出來陪您遊玩,但一定管住嘴,別說她有多粗……武功高強,怕嚇着你……剛纔吳兄說漏了嘴。”
“武功很高?”蘇辰愣了一下。
“五品!”孫遊張開五指比了比。
看不出來還挺高。
蘇辰微微張着嘴,目光偏向那邊的房雪君,女子原本作勢將一塊瓜直接掰開,餘光瞥到蘇辰正看來,架勢陡然一收,矜持的將瓜果推給旁邊打下手的男子,輕言細語的讓他將瓜切開。
吳子勳繞着女子過來,手肘頂了頂蘇辰後背,壓低聲音道:“蘇兄,兄弟有些佩服你。”
“佩服我什麼?”
吳子勳捏起雙拳,一對拇指上下晃了晃,正要開口,見女子偏頭看來,他趕緊盤腿坐下,拿了酒壺倒上一杯酒水遞給蘇辰。
“喝酒喝酒。”
這羣人本就熟悉,話匣子打開,孫遊等人聚成一個小圈子,順着吳子勳之前的話,竊竊私語。
“雪君姐武功高,人也長得好看,其實也沒什麼。”
“屁,她脾氣你忘了,五年前跟人比琴,比不過,直接拿上琴,把人家給打了。”
“沒拿刀,不是說明脾氣還不算差。”
蘇辰在一旁聽得頗爲好笑,回過頭小聲問那吳子勳,“打的人是誰?”
被問及這個問題,吳子勳乾咳一聲,語氣頗有些尷尬。
“正是舍妹……”
房雪君耳朵好得很,氣得轉身跑回岸上,蘇辰還以爲她生氣躲進車裡,不由笑着搖頭準備起身過去安慰,然而,他就看到吳子勳等人已經站起來,撒丫子往遠處跑。
隨後,房雪君從車裡提了一把長刀出來,大步下了河灘,追着幾人滿河灘劈砍。
蘇辰有些尷尬,看到那不上前的護衛,就知道這場打鬧經常發生,也不會出什麼事,便放心的重新坐回去。
對於這些年輕人幼稚行徑有些無奈,索性端起酒杯慢品。
不過看着這些人打打鬧鬧,倒也是一件打發時間的趣事。回望岸上,幾輛轅車經過,商販驅使老驢拉着滿滿的貨物經過這裡。
寬敞的河流,偶爾也有一葉扁舟逆流而上,老叟搖着木漿,船首立着一襲青衣斗笠之人,遙望一側的大山斷壁,這樣的風景倒是愜意,像一幅畫卷。
彪壯的護衛看了一眼河面上的孤舟,以爲是文人雅客,便不是很在意,反而盯着靠在路邊歇腳的一行商販。
他壓低了聲音。
“小侯爺,還有諸位公子小姐,快些回來。”
他這句小侯爺自然不是喚蘇辰的,而是那邊追逐打鬧的幾人,吳子勳狼狽的往回走,下意識的還在回頭看房雪君會不會在背後踹他一腳。
這時河上的小舟緩緩朝這邊靠過來。
蘇辰也意識到那護衛的警惕,站起身叫過女子,讓她趕緊回來,目光一直盯着靠近河灘一處蘆葦的小舟。
“出何事了?”吳子勳邊走邊問,而另外幾人還在笑嘻嘻的打鬧,房雪君將手裡的刀反握背到身後,大抵是怕傷到蘇辰。
她也在問出:“怎麼了?”的時候,順着蘇辰的目光,看向河邊的蘆葦,那條小舟已經抵在岸邊幾塊大石頭上。
一陣河風吹過,蘆葦上的水鳥驚飛,船首上的青衣身影,斗笠掛着的黑巾在剎那間被風掀起,露出一對兇戾的眼神。
小舟嘭的搖晃,青衣斗笠的身影直接躍空而起,雙腳飛踏,連連踩着搖晃的蘆葦,猶如一陣風朝這邊撲來,手中一支青笛抽出一抹寒光。
這邊,彪壯的護衛拔出腰間那口大刀,一步擋在衆人身前的瞬間,手中鋼刀由下往上揮斬而出。
兩道身影呯的撞在一起。
噹噹的金鐵交鳴瘋狂炸開,鋼刀回架,漢子不斷後退,對面青衣斗笠之人懸身凌空,纖細的笛劍,唰唰劃出一抹抹寒光劈在大漢格擋的鋼刀上面。
斗笠偏轉,那人目光透過黑巾落到吳子勳身上,一腳蹬在壯漢肩頭,徑直撲了上去,漢子擡手一把抓住他腳踝,旋轉身軀,借力將他扔飛出去。
“你是何人,膽敢行刺!”
飛出半空的身影翻轉,穩穩落地,一聲未吭,再次衝來。那護衛攔在中間,與對方交手,回頭大喊:“走啊!”
蘇辰盯着那青衣斗笠之人,轉身拉着想要衝上去的房雪君跑上河岸。
那夥人不是衝他來的,也不是那日的刺客。
而是要殺吳子勳。
“走啊。”
既然不是殺自己的,蘇辰自然不想冒險,那護衛纏住對方,這邊想要脫身並不是難事,然而上了河岸,停靠路邊的幾輛轅車旁,七八個赤膀的粗漢忽然從車底紛紛抽出兵器,其中一人抓過車上的麻袋,猛地扔過來,將跟蘇辰這邊一人砸倒。
“蘇大哥,你先上車。”房雪君一直覺得蘇辰文文弱弱,不會什麼武功,第一時間,抓住蘇辰腰帶,將他掀飛,隨意丟到一輛馬車上。
隨即,翻出背後那柄名叫‘雪見’的長刀,轉身奔向衝來的八個刺客。
她武功不弱,但身在書香門第,很少動手,經驗不足,對面的刺客武功境界低上一些,但各個悍勇,經驗老道。
兩邊一對上,房雪君在劈倒一人後,刀法變得有些凌亂,在人羣裡邊躲邊劈砍,白色的衣裙都被對方割開幾道口子。
此時的吳子勳等人驚慌的像亂竄的老鼠,倉惶爬到蘇辰這輛車上,其中一人抖動繮繩,驅使駑馬調頭,遠處,護衛身上濺出鮮血,青衣刺客擡了擡臉,盪漾的黑巾下,嘴角咧開一道冷笑,笛劍從壯漢腹部拔出,一抖纖細的劍身,血珠盡數落地。
他身形霎時化作一道殘影沿着河灘極快的速度移到路邊,吳子勳嚇得大叫救命,慌亂轉身與孫遊幾人相互推擠,連帶蘇辰一起都栽進車廂。
正駕車的同伴嚇得丟了繮繩往車下一跳,青衣人唰的衝進了簾子,纖細的笛劍揮砍,吳子勳慌亂的推開壓在身上的同伴,躺在角落的蘇辰抓過車裡一把刀斬出。
劍光、刀光、血光剎那將在擁擠的車廂相互撕裂開來。
車外,女子一刀斷了狂奔撲來的刺客手臂,髮絲飛舞間,她聽到動靜,回頭看向馬車,有殘肢飛出簾子的同時,便是嘭的一聲,車廂一側破開大洞,接連幾道身影齊齊飛了出來。
吳子勳摔在地上抱着孫遊翻滾,兩個同行的官吏兒子直接被撕成了幾段,落在他們周圍,蘇辰架着一把刀擋着笛劍被那青衣人懸空推行過下方道路,硬生生推向另一邊的樹林,嘭的一聲撞在樹上,然後掉到樹下坐到地上。
媽的……
蘇辰低聲罵了一句,不是殺他的,也變成無妄之災,他撐着刀緩緩起身,胸腔彷彿斷裂一般難受,感受肋骨的疼痛,讓他莫名火起。
看着那個青衣人轉身走向林外。
蘇辰叫住他:“就這麼走了?”
落葉踩響的聲音停下,青衣人側過臉,透過黑巾看過來:“你很想死?”
“呵呵……”
蘇辰輕笑着咧開嘴角,露出白森森的牙齒,另隻手中,捏着一塊令牌,往後身後一拋,腦海中的功勳條飛速減少的同時, 他語氣兇戾:“想啊。”
哼!
那人冷哼一聲,重新轉過身的剎那,衝向樹下狼狽的公子哥,這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他殺了不知多少,也不在乎多一個。
秋日的光斑伴隨林間樹梢在地上搖晃,最後的蟬鳴聲,彷彿感到一陣窒息,陡然戛然而止。
風聲猛然呼嘯。
青衣人手中笛劍幾乎快至對面年輕人的一瞬間。
一口帶有鋸齒的恐怖大刀從年輕人一側高高落下,轟的斬在地上,無數落葉都被擊的飛上半空。
無數紛飛的落葉之中,還有青衣人頭上的斗笠也在飄落。
“奉先……吾兒……爲何殺我!!”
低啞的聲音在林間傳開,那青衣人跌跌撞撞落到地面,擡起目光,眸子都在瞬間縮緊,臉色狂變。
一道八尺餘五的膘肥身形猶如一塊巨大的陰影站在蘇辰身後。
然後,猛地睜開雙眼,露出暴戾。
“爲何叛我!”
下一秒,殺意鋪天蓋地而來。
……
林子外。
房雪君劈過一刀,抽身離開剩下的幾個刺客,衝向那邊的林子,她心房一團亂麻,幾步之間,隱約有聲音傳來。
那是呼嘯的聲響。
霎時。
一道青色的身影炮彈般飛樹林,貫穿路旁第二輛馬車,半個車廂碎裂飛舞在道路上,車體垮塌傾斜,繃緊套繩,巨大的力道將拉車的駑馬硬生生拽倒,四肢都在地上掙扎扭動。
那青衣身影餘力不惜滾下了河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