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嚴的府邸人影進進出出。
一個個士卒搬着箱子出來,然後貼上白色的封條擡上門口停靠的十多輛馬車,這些士兵看到蘇辰,沒有任何表情。
府門內是哭哭啼啼的哭鬧聲,住在府內的一幫旁親抱着包袱,正被幾個甲士驅趕,見到回來的蘇辰,蜂擁過去,指着周圍兵馬說個不停。
許許多多的聲音都在耳邊聽不真切的,蘇辰沒有理會,從他們中間擠出,前院的廳堂、每一間屋子都被貼上封條,裡面能搬走的東西,基本已都拿出來放在檐下等着清點。
有州府的官吏認出蘇辰,悄聲說了句:“公子千萬不可亂來。”隨後又道:“侯爺還有湯刺史在中庭那邊。”
蘇辰沒有答話,臉上也看不出什麼表情,周圍兵卒、哭哭啼啼的丫鬟僕人紛紛退開讓他過去。中庭那邊,哭聲有更多的哭聲傳來。
大嫂殷素寰抱着母親幾乎蹲在了地上放聲大哭,顯然已經知道大哥的死訊;二嫂花紅真掉着眼淚,與一個士卒爭執,想要拿回屬於自己的首飾盒;二哥咬緊牙關,死死盯着一個穿着甲冑的將領,對方根本沒有搭理他,而是在跟神色呆滯的蘇從芳說話。
“蘇侯爺,這是陛下的旨意,還望莫怪本將,如今事已至此,侯爺還是遵循陛下旨意,明日就搬離這裡,到城外居住,那裡已經爲侯爺一家選了宅子。”
一旁,還有刺史湯懷元,他撫須長嘆:“侯爺,莫要傷心難過……”其實,他也實在找不出安慰人的話了。
畢竟大兒子死了,侯爵也被摘除,所有家中之物也抄沒充公,換做誰都難以接受這樣的打擊。
蘇從芳耷拉眼簾彷彿精氣神都在這一刻被抽走了,緩緩挪着腳步轉過身就要離開。
“蘇侯爺。”
這時那將軍身旁,一個穿着繡花錦袍的男人伸出手攔住蘇從芳,他嗓音粗啞,卻長了一張二十出頭的俊朗面龐,下頷光潔無須。
“你這身侯爵錦袍還有玉墜都要脫下來,庶民可不興穿戴,要是走到街上,可是要下獄殺頭的。”
“那也要回房換啊,你們欺人太甚!”老婦人從地上起來,旁邊的大嫂哭喊着,衝上前去抓對方,丈夫的死她幾乎癲狂。
靠近幾步,不知怎的就被彈回來,撞在老婦人身上,蘇烈看到母親被撞倒在地,“啊!”的一聲衝上前。
那俊秀男人瞥了一眼,僅僅一眼,蘇烈直接被隔空震飛出去。
隨後被半空被人接住,穩穩落地。蘇烈偏頭看去時,蘇辰一腳將地上一塊盆栽踹向對方,然後半空呯的爆碎。
“呵呵,原來是蘇家小公子啊。”
紛飛四濺的碎片之中,那人擡手一抓,蘇辰不受控制直接被吸過去兩步。
那人變爪爲掌,往前一推。
是砰的一聲,蘇辰的衣袍震盪撫開,空氣扭曲的光影直接穿過他身軀衝向後方擴散開來。四肢無力感瞬間蔓延全身,蘇辰乾嘔幾聲,跌跌撞撞幾步,一下坐到了地上。
怎麼回事……爲什麼感覺無力了?
感受着身體傳來的異樣,蘇辰擡起手掌,動起手指,都覺得有些吃力。
呵呵。
那人輕笑着擺了擺手指,“我將你武功廢了,往後啊,要好好當一個順民,不然下次就真的會殺你。”
不怕,武功廢了也不怕的。
蘇辰艱難站起來,看着對方笑吟吟的模樣,他知道必須得忍着,試着想要溝通遊蕩府內的魏王曹操,
可傳來的是一片空白,腦海中的功勳條,此刻閃爍着,隨時都要消失一般。
就在這時,餘光之中,一股黑煙從南面飄來。
還有木頭焚燒的氣味。
他心裡頓感不妙,邁開腳步,跌跌撞撞的跑向南廂,衝進月牙門,十三被幾個甲士用長矛架着脖子,撕心裂肺的在喊:“你們別燒了!”
十多個兵卒抱着一堆靈位正從祠堂出來,全部投進火裡。
“你們幹什麼?!”蘇辰看着被丟進火堆裡一尊尊靈位,他衝過去,被數名着重甲的甲士攔住,倒推回來。
此時,一個青色錦袍的男子從祠堂走出,看到蘇辰,泛起笑容過來,低聲道:“小公子,祠堂這些東西,可是僭越了,要是讓陛下知道,不僅僅是抄家那般簡單,還好費統領和那狐狸臉秦莊沒過來,我先將這些東西燒了。”
這人語氣淡漠,卻像是在保護蘇家。
說完,男子背過身,繼續守着這些靈位一一燒盡,他才帶着人離開。蘇辰站在原地,看着燃燒殆盡火堆,曾經那些焚香叩拜的靈牌早已化作一堆灰炭。
風吹過來,灰屑繞着他漫天飛舞。
腦海中的功勳條也不知什麼時候徹底消失不見。
“小侯爺。”十三哭喪着臉過來,蘇辰搖晃了兩下,擠出一點笑,朝他擺手:“小侯爺就別叫了,走吧,你也自由了。”
十三搖搖頭,吸着鼻子跟在蘇辰身後,猶如平日那般。
天色漸漸西斜,家裡人都被趕了出來,蘇從芳跨過府門門檻,回頭看了一眼正被摘下來的蘇府門匾,他忽然哈哈大笑起來。
“抄吧!恭請抄家!”
老人臉龐潮紅,朝周圍押送的甲士又是拱手又是作揖:“勞煩小心一些,別把門匾弄壞了。”
看到腳步虛浮出來的蘇辰,蘇從芳笑着說道:“長生啊,咱家沒了。”
“咱家還在。”
蘇辰看着被人拿走的門匾,擠出一絲笑:“只要你們還在,家就還在,爹,我們回家吧,往後還有機會回來的。”
寬慰過老人,將他送上馬車與母親坐到一起,他最後看了一眼緩緩關上的府門,轉身鑽入後面的馬車,與大嫂二嫂還有二哥坐到一起。
街道上,聽到蘇府被抄沒家資的百姓紛紛涌上街頭,其中不乏城中那些三教九流,沉默的看着馬車緩緩駛離。
“蘇侯爺!!”不知誰喊了一聲。
幾條街上,站在街邊的烏泱泱一片人潮紛紛跟着大喊,定安城雖說不富裕,可也算安穩,旱情這段時間,世子奔走各方,接濟百姓災民,他們都是看得見的。
聽聞消息的城外災民更是將城門堵住,押送的皇城兵馬如臨大敵,生怕這些人作亂造反,蘇從芳從車裡出來,說了許多安撫的話,黑壓壓的人羣這才散開讓出一條道來。
馬車緩緩駛了過去,沿着官道向南,到的五六裡外,周圍俱是農田、樹林,緊靠林子的是一棟破破舊舊的宅子,只有六間房舍,院子雜草叢生,房頂瓦片鬆落, 露出一個大窟窿,之前下過大雪,飄進屋裡,還有一大灘積雪沒化。
蘇從芳穿着粗布衣裳走下馬車,牽着老妻的手走進院裡,看着荒涼的一幕,老淚縱橫。
“我對不起蘇家列祖列宗。”他看向老妻,聲音都在哽咽:“更對不起你,老了,還讓你跟我受苦。”
蕭婥握住丈夫的手,“當年要不是你救我,妾身早就淹死了,夫君,你看這片宅子還不算破舊,修繕一番,還是能住人的。”
老婦人擦了擦眼角,回過頭看向蘇烈、蘇辰,還有兩個兒媳,以及跟來的十三和春梅。
“以後這裡落腳的地方了,趁天還沒黑,把暫時打掃打掃,湊合過一晚吧。”
春梅、十三二話不說,放下包袱,走進房裡清理雜物、積雪,蘇烈拉着不願挪腳的妻子也走了過去。
蘇辰也點點頭,沉默在院子裡,拔除有小腿高的野草,大嫂素寰低低的哭着,也加入進來。
天色漸暗,一家人並坐在沒有桌椅的破舊廳堂內,籍着升起的篝火都在沉默。
夜隨着時間深邃下去,遠方的村落偶爾傳出幾聲犬吠,同樣的夜色裡,翹家的女子騎在馬背上,飛馳在積雪的官道上,她背後左右各兩把細刀,腰間兩側也各懸着兩把,籍着微亮的月色映射在積雪上的光芒,冒着刺骨的寒風趕往定安城。
累了,她下馬歇息,餓了,啃上一口冰冷發硬的饅頭,然後繼續上路。
與此同時,也有早已超出身體極限的人影跌跌撞撞走着,他渾身十多處受創,傷口都已發炎通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