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龍擡頭。
一場春雨、一場大勝,定安城變得與往日不同,熱鬧充斥大街小巷。對於外界傳來關於朝廷大軍討伐,雖然有人擔心,但多數百姓還是保持樂觀的狀態。
城外的災民陸陸續續在衙門官吏幫扶下,領了口糧、農具、種子返回鄉里,趁着春耕季節忙碌起來。
蘇府下上同樣忙着,名叫蘇庭的旁親帶着同族裡的年輕一輩,遊走鄰縣,跑去更遠的地方湊集糧秣、鑌鐵、藥材。
蘇從芳不時寫着一封封書信讓人送去各州熟悉的好友手中,幫忙調集物資,或訴說蘇家的遭遇。
一切都緊鑼密鼓的做着準備。
剛從城頭巡視一圈回來的蘇辰,來不及吃上一口午飯就要趕回南廂,累的典韋肚子響的跟雷鳴一樣。
十三也餓的不輕。
中途,意外的看二嫂花紅真站在石橋那邊亭亭玉立,手裡拿着食盒。
“小叔,這個給你。”
蘇辰有些奇怪,但心裡還有事,便讓典韋接過去,道聲謝後,拖着披風大步回到院落,他功勳條已來到六萬,可以解鎖下一個皇帝了。
至於解鎖哪一個,他還沒想好。
此時,他進了祠堂,重新被‘請’回來的道長,看到蘇辰回來,揖了一禮,翻着白眼走了。祠堂內,已經坐到了數道身影,魏太祖曹操、漢獻帝劉協,左右依次又是董卓、呂布、張遼、樂進、郭嘉、荀彧。
不過劉協小心的挪了挪腳步,跟曹操拉開一段距離。
“蘇辰見過諸位!”這邊,蘇辰大步進來朝兩側拱了拱手,跟在後面的典韋卸了雙戟也走到郭嘉旁邊站定。
“我要不要也站過去?”十三小心翼翼的湊到蘇辰後面問道。
蘇辰看他一眼:“你站外面。”
“哦。”十三低着頭,提上佩劍走到外面站定。
祠堂內,蘇辰取下鐵盔放到地上,從荀彧手中接過一捧長香,深吸了一口氣,臉色呈出肅穆,緩緩上前,躬身三拜。
插進香爐後,跪在蒲團,聲音中正清朗。
“後世子孫,拜見華夏列祖列宗。”
嫋嫋青煙搖曳,忽地偏斜散開,猶如一張地毯鋪向供桌上陳列的一尊尊靈位,曹操和漢獻帝劉協微微閉眼,吸了一口氣,隨後舒坦的呼出。
這時,供桌上的靈位開始微微搖晃,左右分坐的呂布、郭嘉等人紛紛起身,驚訝的看着這一幕。
蘇辰也頗爲驚訝,他記得之前不是這般畫面。
“終於還記得來上香,朕差點被憋死,可算是能說話了。”陡然一道聲音從上方靈位上傳來,那靈位木牌刻着明太祖朱元璋。
“那個姓朱的,草原的勇士從不畏懼敵人,上次還沒有分出生死……”
“可否賣朕一個面子?”
“草原還有勇士?當年朕的將軍們可是把草原犁了幾遍,寇可往,我亦可往!”
“可否賣朕一個面子,都別說了。”
周圍幾個靈位陡然轉動,聲音齊響:“豬瘟,還想討打!”
這是怎麼回事?
蘇辰眨了眨眼睛,看向曹操和劉協,後者也一臉不知,他倆那會兒還不是這種情況。
“或許是那日靈位被燒,他們都惱了。”曹操說出心裡猜測。
既然能說話,那就能說話,蘇辰恢復過來,朝上方的靈位拱起手:“蘇辰拜見諸位陛下!”
下一刻。
數十道化作重疊,
化作一聲:“起來”
然後,一尊尊靈位看了看左右其他靈位,頓時鬧哄哄響起一片“他是在喚朕”“明明是叫朕?”“跟你們有何干?”
“都別說了,還是長生說吧。”曹操忽然開口,供桌上相互推搡的靈位紛紛停下回到原位。
蘇辰朝曹操感謝一番,面對這麼多位皇帝,他還是頭一次,平穩了下心緒,便說起眼下定安城的局勢,希望他們這點一番。
“當然是打,還用過問?”這是宋太祖趙匡胤說的。
“三軍遠道而來,當以逸待勞,先殺一陣,再斷糧道。”
“……你這情景,朕的一個孽子熟悉,老四!老四!”朱元璋叫了兩聲,“忘記了,你還沒擺他的靈位。”
這時,一道聲音響起:“穩民心,收俘虜,宣徼文,亂國根基,各州塵煙必起。”
蘇辰抿着嘴脣,將這番話記下來,隨後朝諸靈位拜了拜,頃刻,嘈雜的供桌上變得安靜。
“穩民心,收俘虜,孤到是有一人選。”
曹操輕聲說了兩個字:“劉備。”
“曹公說的不錯,此關頭,光有領軍之將還不成,當募集敢戰之兵!”郭嘉捻着須尖,然後豎起指頭:“劉備此人素有仁德之名,可讓百姓、俘虜歸心。其麾下之文武,多是心中不甘而亡,若能團聚於此,定然欣喜若狂,全力一戰!”
蘇辰點了點頭,眼下將領並不缺,缺的是可用之兵,解鎖劉備的話,倒是可解燃眉之急。
當即也不再猶豫。
他恭敬拱手拜下,腦海中的功勳條迅速消解歸零。
……
下過一場春雨的緣故,定安城數裡之內道路泥濘,大量的災民拖家帶口重新返回故地,官道上到處都是人的身影,也有漢子拉着車斗,上面是他的妻女還有幾把鋤頭、一袋種子,轉動的車輪碾過坑窪緩緩在人羣裡前行,陷入深坑時,漢子難以拉動,他正準備讓瘦弱的妻子下車幫忙。
有數道騎馬的身影過來,爲首的年輕人跳下馬背,徑直過來,那車斗上的婦人以爲是來訓斥他們趕快將車拉走。
然而,過來的身影踩進泥水,將車斗往前一擡,木輪頓時過了坑窪,拉車的漢子回頭準備感謝,看到是他有幸在城門口見過的熟悉面孔,正要喊出聲。
年輕人朝他‘噓’了一聲,隨即轉身上馬。
“小侯爺!”
那漢子趕忙將車上的女兒抱下來,拉着她跑到路邊朝促馬離開的身影跪下來,“小侯爺,我一家感謝你活命的大恩大德!”
旱情幾月,蘇辰一直都在奔走,從遣城中三教九流杯水車薪的找水,到剿荒神教分壇送來應急的口糧,一開始衆人都以爲是官府和蘇侯爺在做,可後面他們漸漸才知,這位小侯爺出力也不少,而且從不顯耀出來。
如今幫忙推車,那漢子這麼久壓抑的情緒終於藏不住了,跪在地上讓懵懂的女兒一起磕頭,周圍烏泱泱前行的災民,聽到這聲呼喊,紛紛偏過頭,看着縱馬衝向原野的身影,有些動容起來,他們大多也都知道的。
“小侯爺,感謝你的活命之恩!”有人也跟着喊了出來。
人羣涌動,放下手裡的東西,在原地嘭的跪了下來,然後,一個接着一個,黑壓壓的跪了一片。
唏律律!
遠方,蘇辰勒停戰馬,戰馬揚了揚蹄子,他在抖動的馬背上,側身回望大片跪下的身影,聲音響徹:“諸位鄉親,快些起來,回去吧!回到家裡,一切都會好起來,蘇長生在的一天,絕不讓你們餓肚子!”
說完,拱手一拜,一勒繮繩,縱馬奔向東南面的軍營。如今營地擴大數倍,專門修建了看押俘虜的地方,還把城中之前的皇城甲士俘虜一起送到這裡。
搭建的一個個棚子連成一片,這裡聚集了三萬多人,要不是幾天前,雲瑱侯送來一批糧食,他真不敢將這些俘虜留到現在,至少有一半要處置掉。
天光暖曦。
大羣俘虜在圍欄裡走動,有些懶洋洋的躺着地上曬着陽光,還有些坐在地上抓頭髮裡的蝨子,周圍有個箭樓,看守的士兵握着弓箭注視着他們。
此時,有定安軍士兵過來驅趕,將他們趕到前方靠近高臺的柵欄後面,一羣人並不懼怕這些士兵,甚至還想過去廝打一番。
片刻,有人走了過來,衣袍並不光鮮,走上高臺後,不少人還發現他身上佈滿許多泥點。
“剛纔在外面,不小心摔了一跤。”
這話引得下馬一幫俘虜哈哈大笑起來。
“其實,也不算摔跤,就是這天老爺下過雨,外面災民返家耕種,過去幫了下忙。”蘇辰朝他們笑着,脫下滿是泥點的錦袍,丟到地上,就穿了一件單衣走到高臺邊,忽然坐下了下來,兩隻腳懸在外面。
“有何好笑的,你們都是貧苦人家出身,大抵也知道下過雨後,這路有多難走,坑裡全是水,不小心踩進去,鞋全部浸透。”
說着還把步履擡起來,讓俘虜們看。
“那些人啊,在定安城過了好些時日,每天只有一頓飯,還吃不飽,可你們知不知道,僅僅一頓飯,每日都要消耗多少糧食,但不管吃掉多少糧食,這頓飯定安城都必須要讓他們吃上,誰叫他們活在這裡呢。”
隨着話語傳開,原本還有些嬉笑的俘虜漸漸沉默下來,旱情如何他們知道,家中也多是種地的農人,這幾月他們在軍營當中還算不錯,可家裡、村裡的人就遭了罪,甚至餓死了人。
聽到蘇辰的話,有人埋下頭抽泣起來。
“我爹就是餓死的,他把家裡能吃的,都留給妹妹和娘……”
也有人哽咽的說道:
“……家裡是岺州的,官府只開了半月的糧倉……我媳婦把弟弟賣了……換了幾頓飽飯……”
高臺上,蘇辰聽着斷斷續續飄來的話語,他抿着嘴,緩緩站起身。
風吹來,恍如一道人影貼在了他背後。
——佈施仁德!
他聲音持續。
“我蘇家是侯爵,但從不忘百姓,我大哥還在時,每日都爲災民奔波,到處湊糧,官倉裡每一粒米他都記在心裡,想着如何分發到百姓手裡,讓他們能挺到今年開春,可這樣的人在去年死在燕京,他是一個剛正純良的人,因爲一個欺君之罪被皇帝殺了,所以我蘇家反了……”
“如今大軍壓境,我並不怕戰敗被殺,也不怕滿門被滅,我怕的是一城的百姓被兵鋒波及,遭到不公的待遇。我來這裡……就是想拜託諸位!”
無數交織的視線之中,蘇辰拱手緩緩朝下方烏泱泱的俘虜拜了下去,“求諸位,幫定安百姓免受刀兵之苦,他們不能再背井離鄉了, 求大夥讓他們能夠活命。”
話語飄過營地,或站或坐的一個個俘虜,望着拜下的身影微微動容。
有人拍拍屁股轉身就走,擠開人羣卻是走向出口的方向,朝外面的士兵說道:“開門,我入定安軍!”
聲音裡,更多人朝這邊走來。
出口的鐵鏈抽去,丟到了地上,柵欄的門扇打開,一道道身影走了出來,人是從衆的,大批俘虜離開,剩下的人也跟着走出,就連當初那批皇城甲士,或許是受夠了俘虜生活,或是被蘇辰話語感染,也走了出來。
三萬多人,多是地方兵馬,常年缺乏操練,經歷上次廝殺,膽氣多少比之前大了不少。
不久,樂進、董卓過來,歸還他們的兵器衣甲,進行朝出常規的操練,除了演練陣型,更多還是在原野尚繞着定安城奔行。
蘇辰每日也都會來,與這些士兵進行操練,之後,又會去太平道那裡與張角商討一些事,隨後送來大批皮甲、鋼刀、長矛。
二月初七,自燕京開拔的十萬大軍快至容州地界。
初八這一天。
軍營中的三萬多降兵少見的沒有操練,聚集到了東城門外,一萬多人的定安軍、騎兵也都過來。
呂布、董卓、樂進、張遼等一批同時代的將領也其中,就連張角領着三千黃巾兵抵達附近。
無數的目光望向城樓。
一杆白幡忽然出現在了城頭,高高立了起來。
蘇辰走過周圍親人目光,將一條白布纏到了額頭,繫上麻繩,徑直走向石階,登上城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