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七、“大幹部”趙阿大
大幹部不是什麼幹部,只是一個綽號,他真名叫阿大,是一個三十出頭的光棍漢,一名村裡普通的社員。這阿大家裡兄弟多,也很貧苦。他老孃眼睛不好,青光眼什麼的,瞧東西模模糊糊。有這麼個事,有一次給孩子喂玉米糊吃,那孩子拉了稀大便在她的腿上,她還以爲是碗裡的玉米糊掉出來了呢,又一口口地喂進孩子嘴裡。
阿大長得結結實實,一隻眼有點晃,有點鬥雞眼,但不嚴重,很象原來火箭隊的大佬麥蒂。他勞動十分積極,出工也早,最大的特點是喜歡多嘴,喜歡管閒事。那些年頭,經常開會,他呢雖然沒有半點芝麻綠豆官在身,卻在街上喊屋裡叫:快開會去羅,遲到扣工分。村裡逢年過節要演什麼戲的,他便樂淘淘地自覺來幫忙,臺上臺下,人前人後,忙得不亦樂乎。擡着蘿筐挨家挨戶爲演員們收集抵工錢的年糕,開演前幫着掛佈景擺道具。開演了,他站在臺前一角,拿着一支長電筒晃來晃去,維護秩序,偶爾臺下觀衆中有擁擠和騷動,便一道手電光照射過去,大聲吼叫着:誰敢鬧事?抓起來。
在生產隊幹活,他常喜歡指手劃腳,一張嘴不消停。你怎麼挑得這麼少?他指責擔子輕的人。別象蠟燭一樣插着不動,自留地裡幹活的勁頭拿出來。過一會他又這樣批評偷懶的人。受到他指責和批評的人心裡恨恨的,十分惱火,止不住要罵他。但由於理缺,聲音自然提不高。
阿大還鐵面無私,只要看到眼裡容不得的,什麼事
都要管,慢慢地“大幹部”的綽號就叫開了,村民覺得這個綽號太適合他了,既說出了阿大喜歡多嘴管閒事的性格,又充滿了村民對他的的諷刺嘲笑。
阿大還鬥爭過他的爹,阿大的老爹解放前是一個僞保長,其實同普通的老百姓沒二樣,因爲忠厚老實,村人拿他充數,無非是叫他負責應付上頭派下來的差使而已。文化大革命開始後,阿大已是個二十來歲的小夥子,是村裡的民兵。他跟着一夥人燒菩薩、挖祖墳,揹着一支三八步槍,搞遊行,呼口號,張貼大字報,鬥爭壞人毫不留情。後來他老爹因當過僞保長也被揪出來了,大會批小會鬥。組織上提醒他,要同他的僞保長老爹劃清界線,親不樣,階級分。爲了表明自己是立場堅定的,是革命派,老大與他爹決裂了,開批鬥會,他揪着他爹的頭髮押上臺,並帶頭呼口號:打倒壞分子僞保長趙有桶。趙有桶是他爹的大名。
一天凌晨,村裡一羣人哐哐地敲着鑼鼓在街上游行,慶祝毛主席最新指示的發表,那時候常這樣,一得到有新的指示發表,就遊行慶祝。他爹被驚醒了,惺忪着眼咕嚕了一句:報死似的,吵死人。這話卻被剛爬起來要去參加遊行的阿大聽到了,他本來就苦於沒有什麼可表功的,於是,馬上抓起牀邊的步槍,凶神惡氣地說他老爹破壞最新指示,要把他老爹押到隊部去,他爹沒料到這一着,嚇得發抖,再三求情,但也沒用。以後的批鬥會上,阿大總要上臺去揭發批判他老爹的罪行。他的表現受到了頭頭們的表揚,說他思想覺悟高,愛憎
分明不忘本,立場堅定鬥志昂。但村民見了他總是搖頭,說他是中了邪。大幹部的綽號越叫越響,名氣也越來越大,方圓幾十裡都知道有個兒子鬥老子的大幹部。
村裡有個姑娘叫阿意,又黑又長的辮子掛落在圓圓的屁股上,是個很精明的女孩子,阿大很喜歡她。每天要到她家去串門聊天,對她十分巴結。時間一長,村民們都看出了阿大的心思,這分明是懶哈蟆想吃天鵝肉,但故意取笑他說,大幹部:你與阿意挺配的,有夫妻相。這阿大臺上臺下的走走,敲鑼扯口號地折騰折騰,也自以爲是紅人了,膽氣壯了不少,腦袋也有點熱哄哄了,越發勤快地往阿意家跑了。
爲了博得阿意和阿意孃的歡心,阿大勒緊褲帶,省下一些錢,不時地買些肥皂、毛線、白糖之類的送上門去。每當他一進門,阿意娘就搖着頭說,阿意這孩子真懶,水缸裡沒水了也不挑。阿大就馬上*想扁擔水桶,搶着去挑水,把水缸挑得滿滿的。過天阿意娘說,柴也沒得燒了,阿意這孩子也不上山去砍。阿大就把自己家中的柴火搬一些過來。樂和和地喝一碗阿意遞上的開水,疲勞一掃而光。後來連自留地上的活也讓阿大幹了,挖蕃薯,種青菜,挑糞施肥澆水,樣樣積極地幹。就在阿大抱着幻想熱情地幹着阿意家的農活時,阿意卻經人介紹,和鄰村的一個小夥子訂親了。阿大竹籃打水一場空。
大幹部趙阿大後來在一次救火中喪生了。我的感覺中,他是個可氣、可憐、可悲的人。
有夢想,纔是人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