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賓有點慌。
他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落入了一個陷阱,被張安世套路了。
可他沒有證據。
此時,張安世道:“不怕,不怕,漢王殿下是知書達理的人,我想他不會胡鬧的。我們在此斟好茶,等漢王殿下來,正好我歷來仰慕他,大家一起喝喝茶,也不錯。”
方賓卻一點沒有感到輕鬆,皺眉道:“問題是爲何帶兵來。”
張安世道:“方侍郎啊,我想,可能只是漢王想來友好交流一下吧。”
方賓的臉沉了下來:“不對,本官瞧着有異動,莫不是承恩伯與他有什麼嫌隙,他來尋仇的吧。”
張安世忙擺手,很是無害地道:“不不不,絕沒有仇,我與漢王殿下還是親戚呢。”
頓了頓,張安世又道:“就算退一萬步,便算是有嫌隙,我想漢王殿下寬厚,也一定不會和我這種小輩計較的。方侍郎放寬心,沒事的。漢王殿下的聲譽,朝野內外,誰不知道啊,哪一個不說他肚量大。”
方賓卻是急了。
怎麼越聽,越覺得要出事啊!
這漢王是什麼人,誰不曉得?
最重要的是,他還在此啊,真要有個什麼好歹來,他怎麼辦?
於是方賓憂心忡忡地道:“我看……事情沒有這樣簡單。”
張安世笑嘻嘻地道:“沒有這樣簡單?要不這樣吧,方侍郎若是信不過漢王,待會兒漢王殿下帶着人到了,就請方侍郎在前頭,去問問漢王殿下……到底怎麼個意思。”
方賓臉都綠了:“這……這……”
張安世道:“不怕,不怕的,咱們先喝茶,有什麼事,待會兒再說。”
方賓此時有點六神無主了,便忙看向姚廣孝。
姚廣孝嘆了口氣道:“阿彌陀佛。”
方賓道:“姚公,你看這……”
“既來之,則安之。”姚廣孝苦笑道:“還能怎樣?”
方賓面露憂色道:“依下官看來,這來者不善啊。”
姚廣孝沒吭聲。
張安世道:“姚公,你那寺廟還缺點啥,我張安世別的沒有,唯獨缺的就是對佛祖他老人家的虔誠之心。要不,給佛祖修一個金身吧,脩金身似乎也不好,外頭貼點金箔,這不是糊弄佛祖他老人家嗎?依我看,直接就造個金佛得了,咱們是實在人,不幹欺騙佛祖的事。”
姚廣孝微笑道:“貧僧老啦,佛在心中。”
這裡頭有兩層意思,我姚廣孝對於財物,生不帶來,死不帶走。第二層意思是,是不是金佛無所謂,佛在心中,不在外頭。
張安世恍然大悟,道:“我懂了,哎,我實在糊塗啊,還是香油錢實在,過幾日,再添幾萬兩香油錢。”
姚廣孝微笑:“阿彌陀佛。”
方賓在一旁卻是急得跳腳了:“別說這些了,快想想辦法啊,要不,我這便回城裡去,奏報陛下?”
張安世道:“方侍郎高座,這纔剛剛來巡營呢,怎麼說走就走?方侍郎不會連漢王殿下都怕吧,不會吧,不會吧。”
這話就有刺了,方賓心塞,偏偏一點辦法都沒有。
張安世接着道:“我們要相信漢王殿下,沒事的,沒事的。漢王殿下是長輩,又是我親戚,他不會胡鬧的。何況,這裡不還有方侍郎嗎?兵部侍郎在此,他沒有這個膽子。”
這話就讓方賓更急了。
有些話,他平日裡是不好說的。
可今日事情緊急,就非要說不可了:“哼,漢王殿下且不論,這天策衛……近些日子,單單兵部就接到了不少陳情,說他們自爲漢王羽翼之後,有恃無恐,四處欺壓百姓,行事無所顧忌。這京城內還好,城外的百姓,是苦不堪言的,他們是什麼事都幹得出來的啊。”
張安世聽罷,突然臉色一變,朝方賓道:“是嗎?確有其事?”
方賓道:“老夫的話還有假?當務之急,是立即奏報宮中,讓老夫去覲見吧……”
張安世道:“既然這麼多人狀告,爲何兵部不問?”
“這……”方賓直接被問住了,就像嘴裡突然飛進了一隻蒼蠅。
張安世頓時氣憤地道:“敢情他們欺負的不是你的家人,所以兵部上下,都可以當做無事發生,是嗎?他們也沒有飛馬踐踏伱家的莊稼,所以……方侍郎便裝聾作啞?既然有這麼多的陳情,百姓們都苦不堪言了,那麼兵部做了什麼呢?”
姚廣孝聽到此處,臉上似乎有了一點別樣的表情,卻最後輕輕地吁了口氣,搖搖頭……算了,唸經。
方賓卻是聽得臉色如豬肝一般,他想保持自己的威嚴,可面對這雷霆一般的質問,竟是一時說不出話來。
張安世繼續道:“若是如此,那麼朝廷要兵部有什麼用?就因爲事情沒有發生在自己的身上,所以就可以坐視不理?就因爲害怕得罪漢王,所以一笑置之?”
張安世眼眸緊緊地盯着方賓道:“方侍郎,你不是讀書人出身嗎?你曾是太學生,曾做過應天府尹,應該深知百姓疾苦,這是天子腳下,這些報上來的事,你是右侍郎,職責所在,不該奏報皇帝,對這天策衛進行狠狠的整肅嗎?”
方賓的臉色很難看,他感覺此時的自己,就像被張安世剝乾淨了衣服一般,既是羞愧,又是無奈。
張安世此時卻視線一轉,看向姚廣孝道:“姚公,你是看見了的,方纔的話,是他親口說出來的,哎……我沒想到兵部居然可以縱容天策衛肆意欺凌百姓,不都說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嗎?何況犯法的,是這王子身邊的一羣護衛而已,姚公,你來評評理。”
姚廣孝:“……”
方賓忍不住爲自己辯解道:“這……這……這是爲官之道。”
“爲官之道不是維護綱紀,不是太祖高皇帝所說的爾俸爾祿,民脂民膏!好啊,原來這就是你的爲官之道!來……來……大家都來……”
張安世一說都來……
一下子的,這大帳外頭,居然許多人走了進來。
方賓的臉就更綠了。
臥槽……
卻見當先進來的,乃是李希顏,這位曾是帝師之人,如今出現在方賓的面前。
緊接着,進來的卻是國子監祭酒胡儼。
胡儼今兒顯然是被抓了壯丁來的,不過作爲國子監祭酒,清流中的清流,他聽了方賓這番話,還是不禁搖頭。
還有幾個……方賓不認得,不過顯然也是被抓來的‘壯丁’,看上去是很年輕的官員,無外乎是御史和翰林了。
張安世掃了衆人一眼,就道:“他的話,大家都聽到了吧,他說爲官之道該是如此,趁着機會,大家都在此,他抵賴不掉。”
方賓:“……”
姚廣孝高宣一聲佛號:“阿彌陀佛,因緣際會,因緣際會啊……”
張安世接着道:“趁着大家都在,方侍郎,你還想說啥?”
現在的方賓,就好像身處現代裡的某個場面,被一團電視臺的記者圍了個水泄不通,十幾個話筒對在了他的嘴上,而後,幾十個攝像機已經各就各位。
方賓的臉色驟然變得嚴厲,面對這麼雙眼睛,他只好硬着頭皮道:“關於此事,本官一直都在搜尋證據,此事非同小可,怎麼可以姑息縱容呢?誠如承恩伯所言,太祖高皇帝曾言,爾俸爾祿,民脂民膏,本官食君之祿,忠君之事,當今陛下愛護百姓,視百姓爲子民,豈會這樣姑息養奸?”
“本官也是如此,堂堂兵部右侍郎,掌管天下武官的功考、任用和兵籍、軍機、軍令之政,這天策衛雖爲漢王護衛,卻也歸兵部節制,如此恣意胡爲,他們想要幹什麼?今日當着姚公和承恩伯的面,本官將話講清楚,此事……本官絕不會放任,等罪證蒐羅清楚明白,即便是漢王求情,本官也不放在眼裡,非要據理力爭,狠狠彈劾,嚴厲整飭。”
張安世大喜道:“方侍郎說的好,方纔是我誤會方侍郎了。方侍郎,這天策衛不久就要到了,要不,方侍郎先去喝退他們……”
方賓臉上的鎮定頓時又維持不下去了,一臉的面如死灰:“這個……這個,從長計議。”
就在此時,外頭有人衝了進來:“不得了,不得了,咱們被天策衛圍了,天策衛即將進攻。”
方賓臉色大變,驚慌地道:“這……這……”
張安世道:“方侍郎啊,這裡危險,方侍郎節制天策衛,晾他們也不敢殺方侍郎的。退一萬步,就算是方侍郎死了,那也證明了對方狼子野心,膽大包天,這樣一來,他們的罪證也就昭然若揭了。”
方賓有些心寒,去是肯定不能去的,這要是去了,不是羊入虎口嗎?
漢王的脾氣,大家都知道啊!
人家是真的敢殺官的,要知道,在北平做王子的時候,他就敢將朝廷命官直接砍了。
正因爲如此,所以漢王在京城裡胡作非爲,大家纔不敢管。
一方面是陛下確實護犢子,另一方面,這漢王下手一向狠毒,這不是開玩笑的啊,真的會送命的。
方賓道:“我看……我看……他們這是……來者不善啊!承恩伯,不能放他們入營啊!”
張安世顯得遲疑地道:“方公這是要我抵擋漢王?這不好吧……”
方賓臉色發黑,立即道:“姚公在此,你等也都在此,爲了以防萬一,只好事急從權了。”
張安世道:“這是你說的。”
方賓毫不猶豫,中氣十足地道:“這就是老夫說的,老夫一口吐沫一個釘。”
張安世道:“那立個字據吧,我怕你到時候不認賬。”
方賓:“……”
還等方賓說話,張安世就對身邊的人道:“快取筆墨,取筆墨,時間來不及了。”
文房四寶很快擺在了方賓的面前。
方賓一臉痛苦,心裡想給自己一個耳光,我是豬啊我,我今日怎麼吃了豬油蒙了心,跑到這狼窟裡來了。
可現在顯然,他沒有選擇了。
因爲……無論怎麼選擇,他都處於巨大的危險之中。
天策衛的人若是沒有個輕重,他就可能死在這裡了。
就算是他還活着,可這裡鬧出這樣大的事,必然上達天聽,這裡若是死了其他人,陛下也一定勃然大怒,勢必要責怪他這個兵部右侍郎在,竟也無法制止事態。
眼下……沒有選擇了,只能急調模範營抵擋。
至少這樣雖將漢王得罪死了,可至少還維護了他的官聲,陛下那裡……畢竟是漢王先惹事,姚公也在此,屆時只怕也無法責怪他了。
咬咬牙,打定主意,他提筆,唰唰唰地寫下:“天策衛不法,事急,急調模範營拒之。”
張安世在旁略帶不滿道:“有點簡單啊。”
方賓一臉苦笑。
張安世又道:“籤個名吧。”
方賓便署名。
張安世又道:“帶了印沒有?”
方賓這下真的怒了,急得要跳起來,道:“兵部大印,非我掌管,就算掌管,也不會時刻帶在身上。”
張安世忙悻悻然地笑道:“我是相信方侍郎的,別誤會。”
方賓:“……”
張安世目光一直落在將調令收上,立即將東西收了,隨即大呼一聲:“來人。”
朱勇幾個已衝進來。
他們此前就躲在帳外頭,裡頭的事都聽得清清楚楚,這時候除了佩服就是佩服。
大哥便是大哥啊,果然是動腦子的。
“在。”
張安世道:“天策衛不法,兵部令我等抵抗,告訴將士,我們是天下第一營,不能給皇孫蒙羞,今日既然天策衛來了,他們敢來,那麼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給我傳令下去,養兵千日,用兵一時,誰敢入營,殺無赦!”
聽到殺無赦這斬釘截鐵的三個字,身後的方賓莫名的打了個寒顫。
朱勇幾個,卻是個個興奮不已,躍躍欲試道:“得令。”
說罷,轉身便走。
張安世則笑吟吟地回頭看方賓:“方侍郎,這樣可滿意?”
方賓哼一聲,故意揹着手,走到大帳的角落裡去。
張安世有些尷尬便向姚廣孝道:“姚公放心,我會保護你的。”
姚廣孝微笑道:“張施主,你到近前來,貧僧有話要講。”
張安世便上前。
“再近一點。”
張安世只好湊了耳朵去。
姚廣孝輕聲道:“入你娘!”
張安世臉都綠了:“你這和尚,怎麼還罵人!”
姚廣孝低頭,繼續唸經:“嘛咪嘛咪洪……”
…………
模範營外。
一身披掛的天策衛千戶陳幹騎在馬上,飛馬去迎漢王。
漢王朱高煦勃然大怒的樣子,冷聲道:“圍住了嗎?”
陳乾道:“殿下,圍住了。”
朱高煦這些日子很憋屈,此時滿臉怒色,惡狠狠地朝地上吐了口吐沫,就氣呼呼地道:“他孃的,敢在太歲頭上動土,他以爲他是誰?既然都已圍住,爲何還不進攻?”
陳幹猶豫道:“殿下……這……”
朱高煦在馬上,狠狠一鞭子抽打下來。
啪。
陳幹疼得幾乎想要在地上打滾,好在他拼命忍住,忍着劇痛行禮:“卑下萬死。”
朱高煦陰沉着臉道:“本王這輩子,還沒人敢欺到本王的頭上,本王尚且不怕,你怕個什麼?”
陳乾道:“只是……畢竟都是自家人。”
朱高煦更怒了:“誰和他們是自家人!一羣小娃娃,竟敢在太歲頭上動土,今日不立立威別人還以爲本王怕他們,你不敢上嗎?你若是不敢上,那麼本王就親自上。”
這陳幹心裡大爲恐懼,他擡頭看朱高煦,卻知道,這朱高煦的性子,向來說一不二,一旦決定的事,便是九頭牛也拉不回來。
只是……平日裡跟着漢王欺負一下百姓也就罷了,畢竟也沒什麼大礙,可現在不一樣啊,這可也是大明的官軍。
朱高煦看他依舊遲疑的樣子,便喝道:“爾等乃本王護衛,卻敢不聽本王調令?來人,將他拿下,給本王砍了。”
朱高煦的護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陳幹心裡大懼,此時哪裡還敢堅持?忙是拜倒道:“願爲殿下效力,這就踏破此營,給殿下出氣。”
說罷,再不猶豫,反正……這也是你們朱家的家事,我依令行事即可。
當下,立即翻身上馬,口裡大呼一聲:“本部人馬來!”
朱高煦這才滿意,他在後壓陣,觀察着這簡陋的營地,這種臨時的營地,根本就沒有防護可言,朱高煦面上帶着冷笑,死死的盯着那大營的深處。
此時……一個念頭從他心底深處升騰而起。
如果……如果張安世死在亂軍之中,會如何呢?
這可怕的念頭,就好像潘多拉的盒子……
父皇一定會勃然大怒,會狠狠責罰他的,可他是父皇的血脈啊,或許……能保命不死。
可只要本王不死,那麼……太子就等於自斷一臂了。
皇兄的性子太軟弱了,這樣的人也不過是第二個建文罷了,大明的天下,該當是像他這般的人才能克繼大統。
朱高煦的頭腦很簡單。
尤其是進了南京城之後他越發的感覺到,自己在其他方面,似乎有所欠缺,而且只會將事情搞得越來越亂。
看來……他唯一的強項就是快刀斬亂麻,既然從前一向可以依靠這些來解決問題,那麼……索性,現在就用最簡單的辦法來解決問題。
吩咐定了之後,朱高煦招來一個親兵,道:“在此押陣,不踏破此營,絕不許後退,裡頭的人……敢有頑抗的,盡殺無赦!”
親兵點頭。
朱高煦又道:“其他的事,本王不想知道。”
親兵:“……”
說着,朱高煦便飛馬帶着一隊親兵,呼嘯而去。
…………
嗚嗚嗚嗚……
牛角號發出預備進攻的聲音。
朱高煦還是有眼光的。
此番出動的,並非是全數的天策衛。
而是天策衛是滿編的禁軍,有精銳的步卒六千,其餘盡爲騎兵。
這一千多的騎兵……便是此番由千戶陳乾親自領來。
不只如此……天策衛之所以爲漢王朱高煦所垂涎,就是這一支精銳騎兵。
燕王入京的時候,大量隨來的騎兵部隊,充入了禁衛。
而燕王之所以能靖難成功,也得益於當時從寧王手裡兼併來的騎兵部隊,這支騎兵裝備精良,而且……個個驍勇,因爲他們有一個前身……朵顏三衛。
在捕魚海之戰後,當時的北元已經分裂,有大批蒙古的降人居住在大寧都司,當時的寧王朱權,則招募了大批蒙古人爲騎兵,成爲了依附於寧王的朵顏三衛。
這三衛人馬,此後又因朱棣靖難,最後受朱棣操控,是靖難之役中攻堅的主力。
朱棣爲了犒勞這些人將一批立有功勞的蒙古人編入禁衛,讓他們承擔騎兵的任務。
他們在京城,更是被養的膘肥馬壯。
此時……看着眼前這個小小的營地,俱都是滿不在乎的樣子。
千戶陳幹已在馬上,回首,便見千餘騎兵已就位。
當下,他已經沒有什麼選擇了,他甚至覺得,自己可能只是漢王的棋子,一旦踏破此營,他都可能成爲推出去的替罪羊。
只是……他太瞭解漢王的秉性了,他一旦不從,只會死得更難看。
此時,心裡雖苦,卻再無猶豫,他緩緩地抽出了刀,看着眼前那可笑的木柵欄,大喝道:“漢王有命……盡殺無赦!”
隨即,便有一個扈從用蒙語大呼一聲,傳達命令。
這些騎兵,個個亢奮,他們卻沒有千戶陳幹這般的顧慮,一個個興奮得不得了,自打跟了漢王殿下,他們沒有了禁衛的各種軍規,快活無比,都願意向漢王效忠。
於是,如林長刀紛紛出鞘。
他們甚至懶得拉動弓弦,營內的軍馬,看大營的規模,不過數百人罷了,在他們的眼中,等於是待宰的羔羊的存在。
“殺!”
“殺!”
衆騎催動戰馬。
萬馬奔騰。
轟隆隆……轟隆隆……
馬速開始加快。
而陳幹已是一馬當先,率先飛馬越過了低矮的柵欄。
也有後隊的戰馬,撞到了柵欄上,只是在這巨大的衝擊之下,柵欄立即東倒西歪,猶如開閘洪水一般,洪峰瞬間將這可笑的柵欄衝了個七零八落。
轟隆隆……轟隆隆……
戰馬未停。
出現在陳乾麪前的,是一個巨大的校場。
校場的盡頭,一對對穿着鎖甲,頭戴范陽鋼盔的人列陣。
此陣極爲密集,數百人凝聚成了一團。
無數根尖銳的長矛,自這圓陣之中斜出。
陳幹乃是老將,當初就在寧王朱權的賬下,此後跟隨朱棣,見多識廣,只看此步陣,還有這一馬平川的校場地勢,心裡已成竹在胸。
接近一倍的騎兵,雖是輕騎。
可對面的……卻不過是區區數百步卒!
在這樣的地勢之下,沒有任何步卒,可以抵擋得了朵顏三衛爲前身的天策鐵騎一個回合。
他心裡則在想:“這些人可盡都殺了,至於那張安世,卻要想辦法保全,漢王有恃無恐,我的性命卻在這上頭。”
接着,他揮臂,大呼:“殺!”
身後的洪峰猶如以怒吼迴應:“殺!”
噠噠噠噠……噠噠噠噠……
…………
數百人,列爲圓陣。
這樣的陣列,這些人不知擺過多少次。
周十三就是其中一員。
說起來,他是稀裡糊塗地被招募,又稀裡糊塗地被送來了京城。
可是……很快,他發現自己撞了大運。
他的母親因他難產死了,前頭有三個姐姐一個兄長,兩個姐姐夭折,兄長也因爲械鬥,被鄰村人活活打死。
父親孤零零地留在鄉中。
而姐姐已經遠嫁,嫁的並不好,至少婆家人總是鄙夷阿姐的家世,雖然他們家的環境也沒有好到哪裡去,唯一的區別就是,他們不是住在山裡,能多租種幾畝地,一年到頭,可以勉強吃個半飽。
村裡實在活不下去了,他便來了。
原本他身子乾瘦,可到了這裡,每日雞鴨魚肉,白米飯管飽,他第一次嚐到了吃飽的滋味。
很快,鄉中的人帶來了父親的口信,父親在鄉中,分了數十畝地,而且……當地的保長親自跑去了周家,直接告訴全族的人,以後誰敢欺負周家人,不說他不答應,便是縣裡也不答應。
那時候,應該是父親最光彩的時刻,捎信來的同鄉甚至誇張的表示,他的父親在村裡,連腰桿子都挺直了,沒有以前那般的佝僂着了,村裡的大戶,從前看都不看他父親一眼,現在見了他父親,也會笑容可掬的打招呼,連連說十三出息了,肯定在京裡做了大官。
不只如此,便是遠嫁的姐姐,居然破天荒的和丈夫回了孃家。
這在以往是不可想象的,因爲婆家嫌棄周家,時刻懷疑姐姐藏了糧食偷偷賙濟自己的兄弟,對於回孃家的事,一向頗有微詞,更不必說跟丈夫一起回來了。
阿姐的面上聽說也很有光,高興得眼淚都落下來了,以往雖是嫁爲人婦,卻好像是做人牛馬一樣被人使喚,現在聽說婆家人從集市裡打聽了一些事之後,非但不敢欺負,甚至還處處小心,對阿姐極盡討好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