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印象中最深刻的一句話:不努力,永遠當個泥腿子,不奮鬥,永遠娶不着媳婦。他總是這麼跟我說的。不是看不起農民的意思,他自己就是,只是當時的農民,真的一點出路都沒有,混個溫飽而已。”
秦澤心說,外公好勵志。
“你外公還說,雖然秦建章這孫賊看着一本正經,剖開來是黑的,但人品還算過的去,一家人,矛盾必不可少,但不要忘了相互提攜,相互扶持。”
真沒想到外公竟然肯定了老爺子的人品,記得老爺子還說,當年把秦媽肚子搞大後,外公說他卑鄙無恥的人渣來着。
事實上,舅舅也確實經常提着禮物來家裡看他和姐姐。
“他把生意交給我後,那幾年,我每天東奔西跑,收貨出貨,有時候一天只睡四個小時,累是累,但充實,感覺自己這個沒什麼學歷的兒子,還算有出息,順利把老子的家業給接下來,並且守好了。直到零八年,不知道爲什麼,做什麼虧什麼,一直虧啊虧,不但前幾年的心血打水漂,好倒貼了近百萬。你外公也是那會兒病的,他躺在牀上,跟我說:別灰心,爸剛開始做生意,也不是一帆風順,就當交學費了,其實你這幾年都挺順,能吃點苦頭,也挺好。”
“零八年....經濟危機?”秦澤皺眉。
不過,做爲普通人,經濟危機什麼的,影響不大,而且他年紀也小,沒什麼感覺。
“對,那時候我年輕氣盛,就算市場不景氣,我也能闖出一片天空,來驗證自己的能力。我是抱着這樣的心態的,然後.....又虧了。”
好慘!
“後來漸漸的收不住腳,別人說什麼東西好賣,我就進什麼,什麼行業好,我就投資什麼行業。最後大部分貨都砸在手上,財政赤字讓我幾乎絕望。也就一年多,家裡的積蓄被我敗的差不多,那時,我很憔悴,我爸也憔悴,他病漸漸惡化,勸我先穩定一陣子,看看行情。但我沒聽,我已經瘋了,有個朋友和我說,他找到了一個好項目,準能賺錢,缺一個合作伙伴......”
“然後,你被他騙了。”秦澤說。
這件事他知道,甚至印象深刻,秦媽在家裡哭了好久,不久後,秦澤在醫院見到舅舅,感覺他整個人都垮了。不再是那個帥氣逼人的舅舅。
“你還記得啊。”舅舅尷尬的笑了笑,“是啊,最後的希望也沒了,也是這件事不久,你外公去世了。”
然後舅舅就開啓了放蕩不羈愛自由的人生,開始各種浪,各種坑。
秦澤心想,可能是打擊太大,自暴自棄了吧。
“你外公走之前,抓着我的手,說了很多很多話,他沒怪我,反而笑着說,也好,就當重新再來嘛,只要肯努力,日子總會越過越好,別被一次挫折打敗了。”舅舅嘿了一聲,他明明在笑,但秦澤卻感覺他在哭。
“就算是這麼廢物的我,他最後也沒責怪一句。”
“我就想啊,沒道理一直起不來,生意失敗了,我可以東山再起嘛。沒資金,我就去賭,我去借,失敗一次兩次,總會讓我成功的吧。可是.....沒有,真的一點希望都沒有。我輸的越來越多,欠的債也越來越多。”
“我不甘心......”
“幾百萬的家底,這麼高的起點.....”
“可我還是越欠越多,十多年了.....”
“沒道理的,真的沒道理。”
秦澤默然。
“這些年,我總在想,要不是那麼破事,要不是我,我爸他沒準能多活幾年。我媽沒怪我,姐也沒怪,可我過不了自己的心坎。這麼好的一個家,這麼厚的家底,我爸一輩子的心血,五年,五年被我敗光了。每年清明我都不敢去上墳,害怕。我想着,遲早有一天,我會風風光光的,到那時,我再去見他,風風光光的去見他啊。”
這個快四十歲的男人,蹲在地上,叼着煙,哭的像個煞筆。
秦澤心裡一動,原來是這樣啊,賭錢也好,炒股也好,各種在別人眼裡不知死活的鋌而走險,都只是想把曾經失去的東西都找回來。
當年外公的去世,對他的打擊,比想象中的更大。他覺得一切都是因爲他,是他傷透了父親的心,是他把這個家,從富裕推向貧窮。
舅舅陷在了自己的心結裡,無顏面對江東父老,所以一直在外面飄蕩,明明有家,卻不願意回來,因爲他覺得自己還不是風風光光的,還不夠資格回來見已故的父親。
可這麼多年了,不也一直沒成功?
反而讓自己成了親戚朋友眼中的渣渣,廢柴!
秦澤心裡五味雜陳,感嘆道:“所以說啊,想翻盤就要猥瑣發育,而不是到處浪。”
許光:“......”
不知是不是錯覺,感覺舅舅醞釀的悲傷氣氛,忽然消失大半。
“這個世界,破產的人有很多,敗家子更多,好多人都不甘心,都想東山再起。可現實不是你努力就行的,努力有用的話,還要天才幹嘛。”秦澤一言不合就灌毒雞湯:“成功離不開機遇、眼光、才華。只有像我這樣的天才,方能笑到最後。”
“舅,你要相信我就先等等,”秦澤道:“商機不是那麼好抓的,你在外面混了這麼多年,該明白這個道理。我名下有一家投資公司,今年會開始考察實業,如果可以的話,外甥我能帶你飛一飛。”
舅舅沒搭腔,他給自己點上一根菸,沒抽,坐着發愣,平復心情。
秦澤也不說話,就陪着他。
吹了好半天冷風,舅舅感慨道:“把心裡話都吐出來,好受點了,今天你要不是找人揍我,我也不會和你說這些,怎麼也是舅舅,不能在外甥面前流露脆弱的一面,男人,就要保持高大的形象。”
秦澤呵呵道:“別說我,你的形象,就算在自己子女面前,都已經沒了。”
舅舅踢了他一腳,笑罵道:“滾犢子,我是該打,好歹是你舅,小時候夠疼你吧,打人的時候不知道下手輕點?”
“對了,你怎麼看出來我和他們一夥的。”秦澤想了好半天,感覺不對勁,難道就憑一個眼神?老舅有這份機敏,他就不會衰辣麼多年。
“這不廢話嘛,我在樓上看到你打他們,回頭,他們打我,你又站邊上裝孫子,我又不傻。”舅舅沒好氣道。
“原來是這樣.....”
求豆麻袋!
什麼叫做樓上看到的,難道,我在下面做的事,全被舅舅在樓上看到了?
大冬天的,你站窗邊幹什麼,跳樓請去天台好嘛。
那舅舅看到了,外婆爸媽舅媽姐姐表弟表妹,是不是都看到了?
臥槽!
真要完犢子了!
秦澤坐在寒風中,身體一寸寸風化。
莫名的,腦子裡飄起一首歌:就讓秋風帶走,我的思念,帶走我的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