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是禮儀之邦,某種意義上,又是面子之邦,中國很多禮儀,說直接點就是爲面子,婚禮尤其如此。
不否認結婚重要,又不能不心酸感慨。多少人婚前孜孜不倦,就爲這一刻;多少人花光積蓄,榨乾父母最後一滴血;多少人舉債貸款,只爲一時風光;多少人憤慨鄙視,輪到自己卻仍不能免俗,以至很多新婚夫婦洞房第一件事不是做愛,而是數錢,看禮金能否彌補婚前的巨大虧空,可笑?悲哀?或許。很多男人結婚後才真正開始成熟,這話有道理。
魯秋陽的漢藏混俗婚禮排場不小,因爲身份。他公司剛起步,請了不少工商管理部門的領導,不是要昭顯實力,是因爲沒實力,所以昭顯。劉憬透過瀰漫的鞭炮硝煙,看着爲首的白色加長卡迪拉克,後面一溜黑油油的奔馳,不禁深深感慨。這小子,是真開竅了!
車隊停了,首先下車的不是新人,而是位身着白袍,手持八卦的老者,估計是族人中的長老。這老者先對天唱了一陣頌歌,格魯送上一杯青稞酒,老者目光凜聚,鄭重地灑向天空,然後又是頌歌。
這場面如祭祀一般,周圍的藏人目光虔誠,漢人也大氣不出了,街上行人紛紛駐足,驚訝地觀看。劉憬和四女站在人叢前列,緊張地注視,只有多多被芳襲抱着,有些不耐煩。小孩子耐性差,那頌歌實在不動聽。
終於,穿藏服的新郎和穿婚紗的新娘下車,藏民們開始鼓掌,漢人們先是一愣,隨即發出一陣鬨笑。小欣穿婚紗沒什麼,魯秋陽穿着半袖藏服,戴着小藏帽,這也沒什麼,關鍵是還露着半截光溜溜的大腿,底下還蹬着灰襪皮鞋,這形象,簡直太傻逼了!
劉憬忍俊不住,和郭蟈面面相覷,玉瑕等人笑彎了腰。
魯秋陽尷尬無比,一張黑臉脹得通紅,攜着羞中帶喜,又憋着笑的小欣緩緩向會館內走去。魯秋陽父親早喪,母親也在半年前病故,這是長老們的要求,他也沒辦法。
孃家客隨之下車,幾個迎親的小子跑上前,又是噴彩條,又是手機照像。劉憬和郭蟈相顧一望,大爲驚奇,因爲有兩個是他們同學。一個叫劉同才,哈市的,畢業前還一起在郭蟈家吃了頓惜別飯;另一個是a市的,叫呂波,不過不與劉憬三人同系,是詩社成員。
“想不到劉同才也來了!”郭蟈驚奇地說。
劉憬點點頭,同樣意外。呂波倒罷了,因爲a市和s市同省,不算太遠,哈市可是h省首府,還隔着一個省呢。意外歸意外,老同學見面,他們更高興。
“老公,那是你同學嗎?”芳襲在一旁問。
“嗯,那個叫劉同才,哈市的;後邊那個叫呂波,a市的。”劉憬介紹了一下,不自覺看了看郭蟈。他沒想到魯秋陽請其他同學,有點不自然,因爲老婆孩子一堆,不好介紹。
“劉憬,郭洋!”劉同才和呂波早看到他們,揮手奔來。
“同才,呂波!”郭蟈扯着劉憬,雙雙迎上前。
四人興奮地聚到一起,郭蟈搶道:“同才,呂波,真沒想到,原來你們也來了?”
劉同才呵呵笑道:“本來秋陽沒告訴,前段時間給他打電話才知道,老同學嘛,怎麼也得過來一趟!”呂波不滿道:“我正在d市出差,也是昨天打電話才知道,連夜飛機趕過來,秋陽也太不夠意思了!”
呂波什麼都好,就是好裝逼,d市纔多遠,走高速不過四小時,還飛機!劉憬莞爾,打量着說:“怎麼樣呂波,聽說你現在當上經理秘書了,挺牛逼唄?”
“還行吧。”呂波看了郭蟈一眼,挺起胸脯說,“我這次去d市就是和總經理談幾筆生意,還到你們……”
呂波話沒說完,新郎新娘照完像要進門,衆人散到兩旁,郭蟈看了一眼,扯着劉憬退到和芳襲等人不同的一側。
魯秋陽忙裡偷閒,對劉憬等人點了個頭,又向玉瑕等人望了望,和小欣進去了。
賓客隨後進門,郭蟈熱情無比,趁亂把劉憬和倆同學扯跑。三女面面相覷,沒等跟上,就被魯秋陽兩個不知名的藏人朋友讓坐了。郭蟈得意洋洋,把劉憬等遠遠扯到另一桌。
藏俗婚禮很嚴肅,劉憬回頭對面有怒容的三女訕笑了下,無奈坐下。他明白郭蟈的小心眼,但確實不忍心。老同學見面,尤其還是同學婚禮,少不得問個人情況,女朋友、什麼時候結婚等等,但劉同才和呂波不會問,因爲以爲他和郭蟈是一對。
婚禮繼續進行,藏民們肅穆安靜,漢人也不說話。
藏族的婚俗很繁瑣,儀式太多,要命的是每個儀式都唱頌歌,長老一會兒一唱,粗獷蒼老的聲音不時響徹,漢族來賓從新奇到無語,最後幾乎崩潰,老半天才熬過去。魯秋陽急不可待地進去換了襯衫西褲,格魯把等待已久的多多抱上前,和一個藏族小男孩拖婚紗,隨即主持人登臺,開始漢俗婚禮程序。
藏民們對漢俗婚禮不感興趣,漢人來賓又憋了太久,漢俗儀式沒開始,臺下就亂哄哄說起話了,主持人蒼白地在臺上跟新人打趣,領導們昏昏欲睡地致辭念結婚證書。
劉憬一桌也聊了起來,郭蟈興奮無比,又分瓜子,又倒飲料;芳襲三女一言不發地盯在後面,玉瑕和徐燕冷着眼,小老虎出離憤怒;劉憬幾次想過去一趟,都被不明所以的劉同才和呂波拉住說話。
“劉憬,你還在東興嗎?”劉憬剛要過去,呂波又說話了。
“還在,怎麼了?”劉憬重新坐好。
“聽說你們收購泰國礦產,你們不分公司嗎?怎麼還能收購?”
這小子知道的還不少,劉憬和郭蟈對望一眼:“我們公司名叫分公司,實際是子公司,是獨立法人,自主經營。”
“那你們公司也不算小嘛。”呂波點了下頭,迅速向郭蟈一瞥,“你在那管什麼?部門經理?副經理?”
還經理呢,都停職了。劉憬沒多說,回道:“什麼經理也不是,就是普通業務員。”
“哦。”呂波有些得意了,漫不經心地問,“xxx你認識不?”
“沒聽過。”劉憬不動聲色地答。這是總公司一個大領導,他知道,但不認識。呂波向來好裝,他雖不反對,但也不想給他增添炫耀和打擊的資本。
“他你都不認識,你們總公司處長!”呂波挺直腰板,開始牛上了,“我們公司在d市有辦事處,跟你們總公司常有業務來往,我跟他相當熟,昨天還一起喝酒了呢!”
“我就一小業務員,哪認識總公司大人物。”劉憬很是無語,但還是配合了一句。一般畢業幾年後,同學聚會容易炫耀自己,現在才一年不到。
呂波打量着,關心地問,“要不我幫你說說,讓他關照關照?”炫耀的感覺並不強烈,居高臨下的幫忙才更膨脹。
“行了吧呂波?”劉憬還沒說話,劉同才忍不住了,“人家劉憬有郭蟈幫忙,你算老幾?”
呂波尷尬異常,看了看郭蟈道:“都是老同學,能幫就幫點唄,我沒別的意思。”
郭蟈柔柔瞥了瞥劉憬,幸福地莞爾。劉憬苦笑,爲呂波解圍道:“同才,你不知道,呂波跟我沒的說,上大學那會,這傢伙是學生會宣傳部長,老用經費請我吃燒烤!”
“那都小意思,我都忘了!”呂波找回幾分顏面,重新牛逼,瞅了瞅他和郭蟈又問,“對了,劉憬,你和郭蟈……準備什麼時候?”說着話指了指臺上。
“哦,我們……”劉憬暗汗,剛要解釋,忽然被郭蟈踢了一腳。
“我們不急。”郭蟈小臉發燒,偷偷向後一瞥,喜滋滋說。
什麼叫不急?劉憬無語到徹底,沒好氣地向郭蟈斜去。他就不明白,裝這種樣有什麼意思?早晚不讓人戳穿。郭蟈不以爲然,暗暗用目光警告他一番,美得嘴都合不攏。
呂波和劉同才相互點頭,呂波對郭蟈道:“也對,等等也好,總得讓劉憬幹出點樣,現在結婚,你爸媽面上也不好看。”
啥叫幹出點樣?咋就不好看了?這都什麼人?真他媽交朋不慎。劉憬又被鄙視,既痛恨郭蟈,又來氣呂波。
郭蟈臭美歸臭美,但也不想心上人被輕看,不滿道:“呂波,你不知道別瞎說,劉憬都要開修車行了,全他自己跑的!”
“是嗎?”呂波一怔,終於對劉憬另眼相看,“現在修車可火,你小子挺有道哇?”
“有什麼道?混口飯吃唄!”劉憬睨着郭蟈,淡淡地說。同學好久不見,裝什麼情侶,搞得真話都說不上幾句。
郭蟈偎着劉憬,眉飛色舞,左右逢源,興奮得直流油,一個勁推小眼鏡,後邊三女恨得牙直癢癢。徐燕還好,就覺得劉憬對郭蟈偏心,有些悲哀;小老虎虎目圓睜,都快氣炸了;玉瑕也很不滿,全家人第一次光明正大露面,本來挺開心,哪知劉憬被一拽不回,吭都不吭一聲,把自己和小老虎當什麼了?
小老虎終於忍不住,呼地站起,就想衝過去。
“芳襲!”玉瑕連忙把她扯住。
小老虎氣呼呼轉回。玉瑕耐心道:“芳襲,姐姐知道你心情,但不能衝動,要不劉憬面上不好看,你也丟份。”
“我不是衝動,可你看他們呀?太過分了!”芳襲火氣稍息,更加委屈和氣惱。
玉瑕平靜道:“正因爲這樣,你纔不能衝動,應該讓劉憬看到你的好,把那丫頭比下去!”
“你說怎麼辦?”芳襲虎目一亮,立刻坐下。
“這容易。”玉瑕擡頭看了看,把兩個女孩兒招過來耳語一番。芳襲當即表示同意;徐燕稍做猶豫,覺得沒什麼,也答應了。
郭蟈心花怒放,正享受着被當成情侶的幸福和快感,得意的不行,這邊兩個女孩在玉瑕帶領下,已制定了打擊郭蟈的策略。
“老公,這是你同學嗎?怎麼不給我介紹一下?”劉憬又坐了一會,正準備過去,身後忽然傳來小老虎的聲音。
芳襲一聲老公,郭蟈臉上的笑容瞬時僵住,立刻縮着脖子低頭。劉同才和呂波雙雙愕住,不自覺地向郭蟈望去。
玩火吧?這下丟臉了。劉憬同情了郭蟈一眼,站起身道:“芳襲,你來的正好,我給你介紹介紹,這是劉同才,這是呂波,都是我大學同學。”轉過身,劉憬又道,“同才,呂波,這我女朋友鄭芳襲,在團市委工作,郭蟈她哥就在團市委當書記,大家挺熟的。”
“哦,女朋友。”劉同才和呂波木木點頭,還沒緩過勁。
“你們好。來趟s市不容易,我老公不會喝酒,要不嫌棄,一會上菜,我陪你們喝一杯。”劉憬這桌比較空,芳襲很合體地笑了下,看都沒看郭蟈,優雅地坐在愛人另一側。
“不嫌棄不嫌棄。”劉同才和呂波忙不迭點頭,看着郭蟈的眼神,充滿同情。
郭蟈俏臉脹紅,恨恨瞪了芳襲一眼,硬挺着擡起頭。劉憬暗歎一聲,隨後坐下。小老虎態度和藹,表現得體,他很欣慰,估計應該是玉瑕的功勞。
“劉憬,這你同學嗎?怎麼不給我介紹一下?”還沒兩分鐘,玉瑕又笑容可掬地來了。
怎麼又來一個?看着眼前成熟性感,高雅大方的美女,劉同才和呂波再度驚愕。
劉憬重新站起:“玉瑕,你來的正好,我給你介紹介紹,這是劉同才,這是呂波,都是我大學同學。”轉過身,應該介紹玉瑕了,劉憬卻不知該怎麼說
劉同才和呂波正襟危坐,一臉謹慎地等着他繼續;玉瑕明眸善睞,淺笑望着他,眼中深情款款,滿是期待。
“這個……看着那小女孩兒沒,那是我女兒,乾女兒。”劉憬指了指臺上的多多,又指着玉瑕說,“這是我孩子媽。”他沒說孩子媽,而說“我孩子媽”,因爲不能委屈玉瑕,但小老虎在,又不好直說,好在這種方式已經足夠。
“哦,孩子媽。”劉同才和呂波齊齊點頭,臉上的表情木得更甚。
玉瑕對劉憬的介紹很滿意,美美一笑道:“我和他們小倆口一家人,現在和劉憬一起住,你們要不急,晚上到家裡吃個飯,嚐嚐我和芳襲的手藝。”說着話,穩穩坐在小老虎身邊。
“哦,一家人。”劉同才和呂波都快蒙了,一雙眼睛看來看去,複雜無比,既對芳襲不解,又憐憫郭蟈,更羨慕劉憬。媽的,這小子被省長千金追,還和兩個美女住一起,女朋友還不介意,上哪說理去?
郭蟈羞窘不堪,嘴扁得跟鴨嘴獸,臊得無地自容。芳襲稍有不自然,好在習慣已久,加上打擊了郭蟈氣焰,那點不自然煙消雲散,都換做得意的解恨。
兩個女人全來了,氣氛異常尷尬。玉瑕和芳襲談笑風生,都不理郭蟈。郭蟈如坐鍼氈,又氣又惱,臉色變來變去,不時向劉憬求助。劉憬啼笑皆非,同情更無奈。這能怨誰,人家都來了,你還非把我拽過來,這不自找嗎?
“劉憬,這你同學嗎?怎麼不給我介紹一下?”後面又傳來一個聲音,當然是徐燕。
狂暈!徐燕怎麼也來了?
“哦,你來的正好,我給你……”劉憬剛要介紹,劉同才和呂波雙雙滑桌子底下了。
我靠!怎麼還有第三個?這他媽還有沒有天理?劉同才和呂波艱難爬起,嫉妒的眼光能把劉憬生吞。
兩人坐定,劉憬又鄭重地介紹了一番,說是朋友兼前同事、未來修車鋪的財務。本來這沒什麼,可有了前邊玉瑕和小老虎的例子,徐燕的定義自然模糊曖昧了。
人湊全了,劉憬也心安了,反正基本屬實,愛怎麼想怎麼想吧。
虛榮感很舒服,劉憬想到一句話:彪悍的人生,不需要解釋。魯秋陽婚禮上,他儼然成了世上最彪悍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