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房門無聲開啓,服務生來上菜,劉偉華暫停,望着面前三雙焦急又充滿希翼的眼睛。他深深無奈,感慨頗多。
劉偉華滿腹怨氣而來,但見到白小青,頃刻化爲烏有。人有德於我,不可忘也,出於多年沉澱的感激,他真希望兩個年輕人能走到一起,爲白小青做些什麼,哪怕減輕她憂愁。可種種客觀現實,對生者死者的尊重,某些情況又不得不說在前面。這或許很殘酷,但卻是個冷靜正確的選擇。
服務生鞠了一躬,禮貌退出,三人目光重新焦距。
劉偉華昂起頭道:“首先這件事必須尊重孩子們自己的選擇,不能強加我們的意志。如果小憬沒女朋友,怎麼都好說;可他有,不僅關係我們兩家,還有他女朋友。現在女孩子家人已經搬國外,就等結婚。我們喜歡洋洋,也希望有妥善結果,可不能什麼不顧。”
白小青和郭軍滿懷希望,沒想到是這樣一番話,當時有些萎靡不振。丁樺歉意地笑了笑。郭軍翻了下眼皮,向繼母望去。白小青複雜更甚,仍閃着一絲希望,站起抓過酒瓶:“劉連長說得對,是應該考慮。”言罷探身倒酒,“劉連長趕路辛苦,邊吃邊談。”
劉偉華扶着酒杯,把目光投向郭軍:“小憬女朋友就在團市委,賢侄是團市委書記,應該知道吧?”
“知道,小鄭嘛,也挺不錯。”郭軍忙點了下頭,又展出個笑臉,“大叔,說實話,這些我們都考慮了,找你們來,一方面小憬和洋洋情投意合,又這麼多年,不想他們硬生生斷了;另一方面也是僥倖。”郭軍停了停,顯出爲難的表情,“雖然時代不同,可洋洋還年輕,這關係她一輩子。如果小憬和小鄭還沒,又……願意選擇,我覺得對小鄭也談不上不尊重,畢竟兩廂情願的事。”
“這是兩碼事。”劉偉華毫不客氣,“正因爲時代不同,年輕人才更自由,這種事談不上對錯,不象我們那時候。”說到“我們那時候”,劉偉華下意識看了看白小青,象在感慨,又在尋求理解。
白小青正給郭軍倒酒,手一抖差點灑了,忙笑了下穩住。郭軍不滿,皺着眉又想說什麼,被劉偉華揮手止住。
“賢侄先別急。”劉偉華笑笑又道,“你有句話說得對:兩廂情願。我說兩碼事就是因爲這個,不管那些事發沒發生,只要兩廂情願,其他的還在話下嗎?”
郭軍雙眉重新展開,沒再說話;白小青坐下,靜待劉偉華繼續。
劉偉華看了妻子一眼,爲難地道:“剛剛是第一點,還有個情況,你們也有必要知道。”
這事好說不好聽,丁樺忍不住低了低頭。白小青和郭軍沒明白,不禁相對一眼,白小青點頭道:“你說。”
劉偉華稍做考慮,開口道:“小青,當年我們連的周仁,你應該還有印象吧?”
白小青凝神想了想:“有印象,你們連通訊員。他把你揹回來,手術時,還哭着阻攔呢。”
“對,就是他。”劉偉華面色沉重,象很哀傷,又在緬懷。
白小青不解,探頭問:“他怎麼了?”
劉偉華嘆道:“他也在s市,是刑警隊長,不過去年犧牲了。”
“是嗎。”白小青身子一矮,眼中透出哀思。相似的經歷讓她心懷悲慼,當年生龍活虎的小戰士在她心頭跳蕩。
丁樺也黯然嘆息。郭軍不解,眼光不停在三人間轉來轉去。
劉偉華繼續道:“他妻子在交警隊當中隊長,還有個四歲女兒,因爲……因爲一些意外,小憬給他女兒當了乾爹。現在她們母女正跟小憬一起過,感情不錯,小憬女朋友也接受了。如果前面的條件能達成,你們還得接受這個現實。”
“什麼?你是說……小憬有兩個女人?”白小青驚住,“可他們……輩份也不同啊?”
劉偉華緩緩點頭,默默換了支菸,自己的煙。丁樺嘆了口氣,直言道:“我們當時也很意外,可孤兒寡母不容易,錯又已經鑄成,我們也就沒反對。”
白小青臉色變來變去,說不出的驚異無力。
“這怎麼能行?這不重婚嗎?簡直荒謬!”郭軍忍不住了。他見過玉瑕,也看出和劉憬不正常,但沒當回事。男人嘛,和一半個女人曖昧不算什麼,可這個事實他不能接受。
劉偉華平靜地道:“賢侄,你母親手術救我,卻是周仁先從戰場上把我揹回來,他當時還是個十幾歲的孩子,你想過這種感情嗎?”
白小青攏了下鬢端,插言道:“小軍,你沒經歷過戰爭,不明白戰爭的含義,這是沒辦法的事。你可以問問你爸,我想他會理解。”
郭軍道:“我是不懂戰爭,可也不能違法呀?”
“又沒登記,大家兩廂情願,有什麼違法的?”劉偉華皺了皺眉,反問道,“如果有人把你從戰場上揹回來,和你兒子發生這種事,三個人又都不反對,你怎麼辦?”
郭軍不吭聲了。如同感激劉憬救郭蟈一樣,他並非不理解,主要是不能接受。
服務生又來上菜,衆人不再說話,俱心情窘異。
服務員走後,劉偉華看了看母子二人,坦率道:“小青、賢侄,你們的心情我理解,從感情上講,也願意做點什麼,比如親上加親,但不能無視客觀存在。如果你們能接受這個前提,我們可以徵詢小憬的意見,也可以適當建議,但不會強迫,我只能做這麼多。”
劉偉華回答得很乾脆,也不忍心,但不能不面對既成事實,更不能隨意否定任何人。可惜對郭家來講,焦點已不是劉憬和郭蟈如何,而是玉瑕的存在。
丁樺嘆息連連,極度爲難地看着白小青。同爲母親,她理解白小青的心情,更心疼郭蟈,但知道丈夫沒錯。
白小青無力而憂傷地沉默,心裡的複雜沒法說。郭軍擡起頭,拉着臉道:“既然這樣,那就算了吧,我妹妹又不是嫁不出去。”
“也好。”劉偉華長身而起,把目光凝在白小青身上,“小青,我代兒子說聲對不起了,希望你理解。”
白小青愕了愕,急忙起身:“劉連長,你這是說哪話?成不成是另一碼字,朋友一場,又這麼多年不見,總得吃個飯再走?”
“不用了,難得來一趟,去看看孩子。”劉偉華滿懷歉意地伸出右手,誠摯地道,“小青,這麼多年,想不到又見面了,這也是緣分。孩子的事沒幫上忙,真的很過意不去,可這不是我們能決定的,你也看開點,緣分這東西,該來時自然會來。”
白小青望着眼前人,相握的手不停顫抖,心內好多激烈。
送走劉偉華夫婦,白小青回到包房,無力地癱坐到椅。這天她太多心路歷程,無論爲自己還是女兒,都太疲憊了。
郭軍看了繼母一眼,氣哼哼說:“這都什麼時代了,還兩個女人,真虧他們想得出來?也不怕別人怎麼看!”
白小青暗歎:“算了,即使不因爲這個,小憬也不會和女朋友分手,我們做到就行了。”
郭軍同樣無奈,也忍不住嘆了口氣:“媽,出這個事,洋洋心情也不會太好,我們跟林家商量商量,把她和衛東定下來吧?”
郭軍提出新人選,白小青秀眉一蹙:“小軍,洋洋還小,性子又倔,我們別瞎安排了,她以後會再遇到自己喜歡的人。”
郭軍當即表示反對:“正因爲她倔,才把事搞成這樣。媽,我們可不能再任着她了!我們就是太在乎她自己想法,搞得衛東都跟着乾等這麼多年。衛東對洋洋怎麼樣你也看到了,從小到大多少年了,這樣女婿上哪找去?”
郭軍說的是事實,但管得太多,白小青沒再爭辯。
窗外有風,白小青望着窗外被風吹過的天空,想到劉偉華最後的話。緣分如風,不需屈服和強迫,該來時自然會來。
劉偉華和丁樺出了酒店,下午的風在身邊吹拂。劉偉華感慨雖多,卻輕鬆不少,對丁樺道:“給玉瑕打個電話,讓她告訴小憬,說我們來了,讓他把女朋友領回來。”
“不急,上車再打。”丁樺打開車門,回身去攙丈夫。不知不覺,老兩口已把玉瑕當成三人家庭的長者,儘管玉瑕本就年長。
“臭小子。”劉偉華罵了一句,習慣性頓了頓柺棍,貓腰上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