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了趕緊養好九紅這棵搖錢樹,錢老鴇給九紅上好藥,又去給她做飯。這時,天已中午,我也要告辭出來。
九紅拉住我的手,戀戀不捨地說:#39;妹妹你待我恩深似海,可咱們又是一根蔓上的苦瓜,我現在有個想法,往後我設法弄住一個好男人,咱姐倆一起跟他從良,逃出這火坑。在一起過一輩子,你說怎麼樣?#39;
咳,當姐姐的說這話太天真了,叫我怎麼回答好呢?我正想逗她幾句,忽聽門外有個粗重的聲音傳來:#39;姐姐,好些嗎?#39;隨着這奇怪的聲音,一個姑娘撩門簾走進來。
這姑娘身段長得苗條,鴨蛋臉兒,雙眼皮,大眼睛、只是眼角有點向下耷拉,那張嘴長得特別迷人,真稱得上是櫻桃小口。冬天,她愛穿紅花緞子棉襖,夏天,她常穿一件綠綢子小褂,頭上梳兩條長長的辮子,很招人喜歡。她就是一條街有名的三四號紅姑娘——閻茉莉,論名氣僅在九紅和我之下。
可是,今天見到她,卻像換了個人,額頭上有了擡頭紋、臉上沒有搽粉,頭上的辮子剪掉了,身上穿一件褪了色的陰單藍帶大襟的短棉襖,和一條舊灰色長單褲。最爲奇怪的是,她那高高的鼻樑塌下去了,鼻子上貼着一大塊白色的膏藥。
我因爲忙着應酬客人,已有一段時間沒見她了,真叫我大吃一驚,心想:#39;她的鼻子呢,莫非是客人發壞,把她的鼻子咬去了?……#39;
茉莉是好心好意來看九紅。可是,九紅見到她,原來哭着的臉馬上冷下來,把嘴一撇,不吭聲了。茉莉見九紅那酸不溜的樣子,真像冷水澆頭,坐也不是,走也不是。
我心裡暗暗埋怨九紅姐的孤傲,忙熱情地拉過茉莉,重新坐在九紅牀上。九紅也看出了我的不滿,只好又陪着笑臉,閒談起來。
我好奇地看着茉莉的鼻子,情不自禁地問:#39;茉莉姐,你的鼻子是怎麼了?#39;
不想這一問,茉莉的眼圈馬上紅了。她轉身把門關好,對我說:#39;這事九紅姐已經知道了,咱們都是席上的炕上的——一個樣,我也不瞞着妹妹,可是,這事千萬不能對外人講,要傳出去,叫我的臉往哪擱呀!#39;她強忍住心裡的悲痛,哽咽着訴說起來:
半個月前,我接待了一個姓周的客人,他長得真漂亮:白淨的圓臉,燙着飛機頭,一身西裝,尖尖皮鞋,我打心眼裡喜愛他。
晚上睡覺前,他從褲兜裡掏出一瓶原裝酒放在桌上,我覺得奇怪,喝稀飯時,他沒有拿酒,這會幹嘛拿出一瓶酒呢?
姓周的客人先脫掉了外衣,掛在衣帽勾上,然後迴轉身,一把把我摟在懷裡,他跟我站在當屋,一邊接吻,一邊問:#39;你喜歡我嗎?你愛我嗎?#39;
你們知道,在我們這行裡聽來,簡直是司空見慣了。我們的回答也幾乎都是一樣的:#39;我太喜歡你了,最愛你了!#39;
聽了這話,他呆呆地望着我,時而嘆氣,時而縱眉,幾次張嘴想說什麼,可又張不開口。我心裡好笑:看他那個靦腆的樣兒,一定是初次來逛妓院的,羞答答像個大姑娘似的。對這樣的雛兒,我真打心裡喜愛,便說:#39;看你那個樣,像有多少知心話要說,一宿的時間長着哩!#39;
他還是動情地看着我,忽然,眼裡擠出一對一對的淚珠。
我嚇了一跳,忙說:#39;我什麼話傷了你的心,讓你這樣痛心落淚?#39;
姓周的搖搖頭說:#39;哎,你說哪裡話,你那麼溫柔體貼,最使我滿意啦。可是我有一句話,難以開口,說出來,你可不能惱哇!#39;
我說:#39;有什麼話你就直說吧,凡我能辦到的,一定盡力幫忙!#39;
姓周的臉上露出笑容,又說道:#39;妹妹啊,我早打聽了,你是這條街最善良、最聽話的好姑娘啦,今天找你,是特地求一件事兒!#39;
#39;哎,妹妹,叫我怎麼說呢?咱就單刀直入吧,前些日子,我出差去西安,覺得一人在旅館裡沒意思,就去逛了次窯子,只住了一宿,回來後,我解小手時,發覺我那東西出了毛病。我瞞着家裡,打了不知多少針,吃了多少付藥,可這病越來越厲害,那陽物腫得通紅,解一次小手,便痛得出汗流眼淚。我急得頭頂着牆,半天才能滴下幾點尿,實在沒辦法,我纔來求你這個醫生來了。#39;
我一聽,心裡就有幾分惱怒,正顏厲色地說:#39;周先生,我可不是醫生,更聽不懂你這話的意思!#39;
姓周的死皮賴臉地說:#39;妹妹,你別裝糊塗啦,你們妓院誰不知道這種病啊,你快救救我吧。我父親是寶雞市長,有的是錢,你要幫我治了這病,我馬上娶了你,住的是高房大院,出門坐小臥車,家裡還有丫鬟伺候,要什麼我給你什麼。#39;
我知道這花柳病是個很頑固很纏手的病,便問:#39;那……那到底怎麼個治法呢?#39;
他拍着我的肩膀,笑嘻嘻地說:#39;寶貝,你真是我的好妻子,只要你用嘴吮住我的陽物,吮得射出精液來,醫生說這病就會好的!#39;
我一聽,生氣地一甩他的手,冷冷地說:#39;哼,你太小瞧人啦,我再賤,也是個人,你幹嘛這樣欺負我,咱當衆說說,看老鴇揍你不!#39;
姓周的一聽,撲通一聲,給我跪在地上,苦苦央求起來:#39;好妹妹,人有見面之情,你能見死不救嗎?你不說,誰能知道?再說,以後你就是我的夫人了。我是非你不娶,因爲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你要不信我的話,我對天盟誓,我要不娶你,叫汽車把我軋死,大火將我燒死。看,我給你帶了聘禮來了,往後花多少錢,不過是一張支票!#39;
他一邊說着,一邊從衣兜裡掏出一根閃閃發光的東西,我曾經在老鴇手裡見過這種貴重物件,那是一根五兩重的金條。
他花言巧語的一番話,把我的心說活了,我心想:#39;我已經十七歲了,正是擇婿從良的大好時光。往後,人老了,花謝了,誰還要我?他既然對天發誓要娶我,我就應該拾命去救他。雖然我暫時嘴上受點委屈,可我往後就永遠跳出火坑了!#39;
想到這,我答應了他,姓周的高興得像蛤蟆似地直跳,把那根金條給了我。
我喝了一口酒,忍住噁心,屏心靜氣,幫他吮吸起來。當他**後,我想一把推開他。沒想到他正興奮,緊緊抱住我的頭,把精液射進我的喉嚨裡,吐不出來了。我再用酒嗽口,也無濟於事了。
這一宿,他許願發誓,把我哄得心裡樂滋滋的。可是,第二天走後,直到如今,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頭了。我望穿雙眼,天天不知哭幾次,可是,天底下賣什麼的都有,卻沒賣後悔藥的呀!
起初,我還瞞着我家鴇兒,可紙裡包不住火呀。原來這梅毒一吮出來,男的病好了,女的可就傳染上了,女的得了這種病,不是爛#39;魚口#39;,就是爛鼻子。慢慢地,我發現說話時,鼻子甕聲甕氣的,鼻子堵悶得慌。後來,鼻子又癢又疼,像有許多小蟲子在裡面爬似的,鼻子眼裡流白濃,這毒性傳得真快呀,它從裡往外爛,半月功夫,鼻樑就塌下去了。老鴇追問我,我只得實說了,並交出了金條。老鴇得了錢財,雖然沒有打我,可我再不能接客了,我成了無用的廢物,他們就叫我掏廁所,清爐灰,幹最髒最累的雜活兒……
茉莉一邊流淚,一邊訴說。我發現,她的淚水不是晶瑩透明的,而是紅裡帶黃,像淌出的一滴滴血。我悲憤地想:#39;茉莉姐啊,你的遭遇比九紅姐還慘,你不應該受到人們的恥笑,應該獲得人們的同情,可是,誰又能真正理解我們呢!#3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