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勁東苦笑一聲:“近代更加糟糕,再也找不出像我們這樣心慈手、軟顧全大局、事事忍讓的模範國家。拼光了家底慘勝小鬼子之後,立刻放棄索賠,向小鬼子表現‘以德報怨’的慷慨大度。對印戰爭中,印度軍隊一觸即潰,第二天卻發現我們的軍隊已經退回自己境內,並且把繳獲的軍車和裝備擦得鋥明瓦亮,連同好吃好喝養起來的俘虜完璧奉還。在南海諸島和其他島嶼爭端中,別的國家紛紛出動軍艦,果斷地進行武力佔領,我們卻只安於發表幾個義正詞嚴的聲明。”
龐勁東的這些話或許說得有些太直白,也有些太激進了,讓金振宇的臉上一時變顏變色。但是龐勁東並不感到懊悔或者憂慮,因爲在面見金振宇之前,龐勁東就決定不用和風細雨的方式說服對方,因爲那可能根本沒有任何用處,或許只有當頭棒喝才能見到效果。
金振宇的嘴脣動了動,卻沒有說什麼,於是龐勁東干脆繼續說了下去:“不管國這樣的超級大國,還是越南這樣的蕞爾小國,都時時刻刻都把‘利益’掛在嘴上,卻惟獨我們恥於言利,豈不怪哉?!”
金振宇看着龐勁東,聲音已經恢復了平靜:“恥於言利雖然的確是錯的,但我們還是應該有更高層次的追求,那就是國際主義精神!”
“可是隻有我們恥於言利,只有我們講國際主義精神,是沒有任何用處的!因爲別人對我們只講利益,不講國際主義精神!”龐勁東換了一種方式,開始大加反諷起來:“我們可以看不起這些把利益掛在嘴上的國家,它們纔有幾百年的歷史?它們出過幾個哲人?它們懂得什麼叫‘大智若愚’嗎?它們懂什麼是‘上善若水’嗎?它們的語言裡有‘忍一時風平浪靜,讓三分海闊天空’這樣的閃光字句嗎?張嘴閉嘴只談‘利益’,是何等的愚蠢和市儈啊!爲了一時的小利互不相讓、刀兵相見,實在是短視無知的行爲!它們如果翻翻我們的古書,就會發現自己實行的是‘霸道’,必定會敗在‘恥於言利’的‘王道’腳下。我們表面上看起來軟弱,實際上卻是無比強大,如太極拳一樣以柔克剛、綿裡藏針。總有一天,大家會看到我們是毫不利已、專門利人的,實實在在就是國際上的活雷鋒,於是就會被我們感動,共同擁戴我們成爲領袖,在我們的帶領下一起建立全世界的美好明天!”龐勁東苦笑着搖了搖頭,語氣變得更加感慨了:“然而,事實卻讓我們一再尷尬,我們的忍讓似乎沒有感動任何人。小鬼子得了便宜還賣乖,說什麼也不肯向我們道歉,還動不動搞一些參拜靖國神社、修改歷史教課書之類的小動作。印度人更是老實不客氣,當仁不讓的把我們的藏南改成自己的一個邦,然後還要試射原子彈,並且向全世界公佈就是爲了針對我們。至於南海諸島,其中大半已經在事實上被其它國家控制了!”
金振宇搖了搖頭,提出了自己的觀點:“聽你的這些話,倒好像恥於言利是我們的傳統,但是我不這樣看。我們其實不是不要利益,而是要將利益最大化!那麼怎樣才能達到利益最大化呢?我的觀點是,‘欲先取之,必先予之’,說白了就是吃小虧佔大便宜!你諷刺以柔克剛的策略,卻忘記了古人曾經說過‘水能利萬物而不爭,故能勝’。用自己一時的退讓和犧牲來換取牢固的聲譽,換取他人無條件的信任,更加利於開基立業。所以,歷代羣雄紛徵之時,那些傑出人物總是要剋制自己一時的慾望,祭出‘仁義’的大旗,把自己的軍隊包裝成‘仁義之師’,擺出‘弔民伐罪’的姿態。比如說吧,劉邦進咸陽時先要約法三章、劉備敗走時浩浩蕩蕩的帶着逃難的百姓、李自成定天下時提出‘迎闖王不納糧’。”
龐勁東感到有些意外的是,金振宇竟然也能引用一些古語和典故,來佐證他的觀點,只不過這些典故引用得並不恰當:“劉邦的約法三章是軍隊所必需的軍紀;劉備的假仁假義沒有挽救蜀國的滅亡,三國最終歸晉;李自成則被武英殿的金碧輝煌迷暈了頭腦,直接導致了大順朝的滅亡!而且這幾個例子都屬於國內戰爭,其中各方都是遵循着中國人的思維模式和是非觀念,而其他國家和民族採用的思維模式和是非觀念與我們是有本質區別的!例如說,我們看重面子,爲了面子可以出讓利益,而西方人卻赤裸裸的只講求利益!”
“你的意思就是說,我們應該向西方學習,明確的把‘利益’掛在嘴上?”
“不!”龐勁東搖了搖頭,糾正道:“我們不是應該把‘利益’掛在嘴上,而是要切實的去爭取和維護我們的利益,不要再去做國際活雷鋒!國際活雷鋒歷來沒有好下場,例如明朝萬曆年間,日本侵略朝鮮,中國派出重兵以數年血戰保衛了朝鮮。然而,時至今日,韓國和朝鮮的歷史書中記載得更多的,不是我們的軍人的巨大付出和慘重傷亡,而是個別軍人的搶掠**行爲,甚至大力貶低我們起到的作用,在韓國電視劇裡,明朝將領全都是一副懦弱猥瑣的嘴臉!因爲他們需要樹立自己的民族自信心,所以把本來不怎麼濟事的李舜臣包裝成了頂天立地的大英雄,看起來倒像是他們挽救了我們一樣!同樣,抗美援朝過去幾十年後,朝鮮人已經忘了是我們主導了那場戰爭。在他們自己的教科書中,那場戰爭的絕對主角是在他們偉大領袖領導下的人民軍,而且這位領袖創造了手槍打*飛*機的神話。這種國際學雷鋒活動,除了讓全世界不解之外,並沒有換來任何好處,也沒有交下一個真心朋友!反倒是動輒把‘利益’掛在嘴邊,凡事不見兔子不撒鷹的國,在國際上糾集了一幫鐵桿哥們橫行霸道、呼風喚雨!”
“但是你有考慮過這樣一個現象嗎,在我們已經如此忍讓的情況下,‘Z國威脅論’就已經滿天飛,如果我們不再忍讓將會如何呢?”金振宇說着話,目光總是有意無意的向旁邊瞟去。
“我明白金將軍的意思,在別人越是喊‘Z國威脅論’的時候,我們就越是要老老實實、安安分分,讓事實戳穿那些別有用心的謠言!”龐勁東注意到了金振宇的小動作,但是仍然故作不知:“但是我們越是忍讓安分,‘Z國威脅論’就唱得越響!連做爲二戰的發動國之一的小鬼子,都天天叫嚷我們威脅他們的安全了!爲什麼會這樣?因爲‘Z國威脅論’本來就是某些人有意炮製出來,用以阻礙我們走上強大的道路,併爲自己的擴張製造充足藉口的!於是,‘Z國威脅論’就成了我們頭上的緊箍咒,在某些國家感到需要的時候就會拿出來念!事實上連傻瓜都知道,我們是熱愛和平的民族,從沒有威脅過別人!我敢打包票,如果有一天我們真的成了別人的威脅,‘Z國威脅論’反倒消失無蹤了!”
金振宇輕輕的點了點頭,若有所思的說:“國際社會就是一個巨大的利益角鬥場,一個巨大的利益交換市場。國際社會並不是我們的社會,我們的那一套規則在這裡運用,根本就是對牛彈琴。國際社會的規則是赤裸裸的,直截了當的,如果不按利益原則出牌,那麼所得到就只有損失和失敗。在這裡,任何的無私奉獻,任何的過度忍讓,最終都會傷害自己。”
如果單聽這句話,倒好像金振宇與龐勁東的觀點完全相同,如果聯繫到之前的上文,又好像是金振宇已經被龐勁東說服了。但是龐勁東卻很清醒地認識到,金振宇的見識不見得比自己差,其所持有的觀點和立場經過了多年考驗,早已積累下大量的理論和現實例證。因此通過一次簡短的交談,是絕對不可能說服金振宇的。
至於金振宇爲什麼會莫名其妙說出這麼一段話,龐勁東猛然意識到有這樣一種可能——他的觀點與自己本來就是相同的,這次交談似乎是想要證明什麼,而剛纔的那句話更像是說給別人聽,而不是自己。
一想到這些,龐勁東目光立即在書房裡掠視了一圈,卻沒有發現任何異樣的地方,於是只能繼續眼下的話題:“我不知道這個世界是否會最終走向大同,不過自從產生‘國家’這種事物開始,到可以預見的將來,決定國與國之間關係走向的都會是利益和實力,而不是什麼虛無縹緲的‘道義’。例如說領土爭端,歷來是誰先下手誰主動,土地在誰手中誰主動。這是由實力原則派生出的一條鐵的規律。在對印戰爭中,雖然印度一敗塗地,但結果卻是牢固控制了大片的肥美土地。除了再來一場大戰,任何人都不會相信我們有其他辦法要回那片土地。而現在的印度軍隊與當年相比,已不可同日而語,就算真的再來一場戰爭,我們必將付出更大的代價。在南沙諸島的爭奪中,我們的軍隊趁越南內戰無暇顧及,而佔領了其中一些島嶼,現在想來是何等英明的決斷。機不可失,失不再來,試想北越統一後的今天,如果再想佔領這些島嶼,將付出多麼大的犧牲。而越南現在除了把那些島嶼畫在地圖上過過嘴癮,又有什麼其他的辦法呢?!”
“我們當然需要維護我們的利益,但是利益有大有小,又有遠有近,更需要分出主次、輕重和緩急!”
“將軍說得對!”龐勁東一聽到金振宇的這句話就知道,在做了如此之多的鋪墊、明確了最終的戰略目標是追求利益之後,金振宇終於要將話題引入自己的來意了:“有人會認爲我們的根本利益在TW或者南海,但是我卻要說,在此時此刻,在我與您交談的這個時候,我們急切需要維護的利益在緬北!”
金振宇淡淡然的問了一句:“是嗎?”
“我相信金將軍約見我的根本目的,既不是爲了調查我的個人生活,也不是爲了討論安德森能否如願當上國的總統,而恰好也是爲了果敢問題!”
“就算是吧!”金振宇淡然一笑,手指一點龐勁東的胸口:“你這個果敢共和軍的副總司令,是否考慮過這場戰爭會對自己的祖國造成什麼樣的影響?”
“我當然考慮過,但是這場戰爭終究是無法避免的,而且我認爲這場戰爭是一件好事!”
金振宇雙手放在桌子上,手指輕輕的敲點着桌面,似乎在思考着什麼:“爲什麼說是好事?”
“因爲我們可以通過這場戰爭建立一個獨立的華人國家!”
金振宇的手指仍然輕輕的敲着桌子,冷冷的問:“對於海外華人來說,或許這是好事,但是對國人自己來說呢?”
“將軍,我堅持認爲,無論國人,還是海外華人,都是一個不可分割的整體!海外華人的利益,就是我們的根本利益之所在!”龐勁東嘆了一口氣,語氣中除了感慨又多了一些悲愴:“我曾經聽到這樣的說法,那些海外華人去了其他國家,就是背棄了自己的祖國,所以根本就不值得去關心,哪怕他們遭到屠殺也是咎由自取!這種冷血的說法讓我心寒,我堅持認爲,如果有機會,說這種話的人恐怕會第一個移民!”
金振宇手指停住了敲點,雙手平放在桌子上,用一種異樣的目光盯着龐勁東:“照你這麼說,倒是應該鼓勵大家都往國外發展了?假如有用的人才都走了,誰還來建設這個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