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人生中,有許許多多難忘的時刻……”
“但……”
“或許很多年以後,我依舊會記得那個09年的夏末!”
“那一天,我記得燕京的天空是灰濛濛的,霧霾深重……”
“那一天,我記得踏上這塊土地以後,我看到高聳入雲的鋼鐵叢林,在我眼前展現,數不清光鮮亮麗的行人、無數的電子屏和川流不息的各種車輛……”
“一條條不知道通往哪裡的街巷,讓我既恐懼又焦慮,寸步難行之下,不可避免地想到了死亡……”
“但不敢想夢想和未來,畢竟,對於我這種人來說,還有什麼未來呢?”
“我走進了那間網吧,恍惚間,我對自己說,如果,我再找錯地方,亦或者是那裡沒有朋友收留我,那麼,我就不會再找了……”
“無論去哪裡都好,生也好,死也好,躺着也好,站着也好……”
“反正,我這樣的人,沒有親人,不再有朋友,隱藏在這個世界的角落裡苟延殘喘,生時無人關注,死後,亦不會有人在乎,甚至若干年以後,都不可能有我的任何痕跡……”
“……”
“我始終記得那間網吧的味道……”
“酸澀、腐爛、黴味、腳臭味、以及,那濃密的,讓人喘不過氣來的窒息感……”
“不過,那卻是我,最爲美好,最爲燦爛的殿堂,我至少,能在那裡遮風擋雨,也至少,有一個活下去的地方……”
“……”
【米兔遊戲】門口。
陽光驅散了寒冷,照耀在這片大地上,讓這片大地開始變得暖洋洋的。
嘈雜而又瘋狂的記者們,在張勝站在【米兔遊戲】門口,並且用很低沉的聲音,說下第一個字的時候,便漸漸地安靜了下來。
無數的家長看着這個青年……
他們剛開始的表情無比的憤怒,猶如站在道德的至高點上,惡狠狠地盯着張勝這個豺狼虎豹……
不過,隨之那種憤怒的表情漸漸開始變得錯愕,面容也慢慢地凝固了起來,短短的片刻間,彷彿有什麼東西,從耳畔裡滲透,緊接着瘋狂刺穿着他們的軀體,透進了他們的心臟中。
這種東西讓他們突然沉默,然後,不知不覺中,整個世界就只有那個並不算高大,但卻站得筆直的身影。
他們知道,張勝很喜歡煽情。
他們更知道,張勝的演講,總會激情澎湃,然後,讓人慾罷不能。
這個人,就是一個洗腦專家一樣,人越多,他發揮得越好,控場能力也越瘋狂。
這一次……
張勝依舊用他的獨特能力,在進行着演講,但與以往不同的是,正在並沒有講那些浮在天上的大道理,也沒有講那些“勵志的”、“熱血沸騰”的詞語,反而以一種極爲樸實與深邃的至誠,講着兩年前的那個故事……
“在那裡,我認識了很多人……”
“他們是我們正常人眼中的網爛、廢物、垃圾、蛆蟲蛀蟲、被人鄙夷着、指責着……”
“……”
“直到現在,我腦海中還浮現出,一個朋友的話……”
“我們,這輩子,難道就這樣了嗎?”
“我們這輩子,難道就這樣了嗎!”
“是啊,我們沒有學歷、沒有技術、沒有錢、甚至很多都沒有一個和睦的家庭、我們有夢想,但是在這個冰冷的世界中,夢想既覺得廉價,又異常的低俗……”
“我們這輩子,除了這樣,我們還能做什麼?”
“很多人都在說,這一切,都是我們自己咎由自取的,如果不沉迷遊戲,如果,好好地工作,如果……”
“我們永遠都能站在陽光下,就如同現在的我一樣,站在陽光下,看着這些自甘墮落的人,我們批判着他們,憤怒地指責着他們……”
“我們永遠都是高高在上,用俯瞰與厭惡的目光盯着他們……”
“我從未說我們錯了,這個世界本來就沒有對錯可言,與此同時,自甘墮落這個成語,也適用於許許多多的人……有時候就如同我們這個世界的一些東西一樣,我們沒有爛,只有更爛,只有爛到骨子裡,爛透了……”
“我是在黑暗中,一點點爬出來的,我在黑暗之中,感受過肅殺、也感受到冰冷、與此同時,我也感受過死亡……”
“我看過一個個社會的邊緣人物,他們在活着,但是,他們並不是行屍走肉……”
“我聽到過許許多多的夢想……”
“和我一樣,沒有身份證的人,被這個社會一些黑暗面所吞噬的人……”
“有些曾在燒烤攤裡,跟我說,如果能再活一次,他們想站在陽光下,好好地上班,好好地工作……”
“有些想成爲歌手,有些想成爲畫家,有些,則想在遊戲裡,大殺四方,跟全國、全球的玩家一起在平臺上,證明自己的天賦……”
“我也曾親眼看到,凌晨五點鐘,一個通宵的朋友突然淚流滿面,他說,他想好好當一個正常人,但是,他已經無法回頭了,如果重新活一遍,他希望好好讀書,好好學習……”
“……”
………………………………
網吧裡。
王胖子依舊在當網管。
和09年一樣,他依舊是窮困潦倒。
10年下半年,他迷上了直播,幾乎只要發到工資,他就會登錄【YK直播】裡,給女主播打賞。
一個活在底層世界的人,唯有在網絡的包裹下,他纔會找到屬於自己的那一份虛榮,縱然這份虛榮只有“謝謝大哥”的短暫話語,也足夠他興奮半個月。
生活……永遠都是一成不變的。
想抗爭……
但是,卻從未抗爭過。
2月2日除夕。
網吧外的年味越來越濃郁了,而網吧內,王胖子卻始終坐在吧檯前。
他打開了直播間。
但這一次……
他並沒有看女主播,也並沒有登錄【YK直播】,而是打開了【極兔直播】,看到了【極兔直播】裡,正在演講的張勝。
wωω_ TTKΛN_ ℃O 看着看着,不知道爲什麼,眼眶就有些溼了,一些莫名其妙的回憶,衝擊着他的神經,張勝說的每一句話,似乎都在說他自己。
然後……
不知道爲什麼,在吧檯裡圍觀的人卻漸漸多了起來。
不知不覺中,便圍了一羣人。
“我認識張勝,張勝是我兄弟,以前,他就坐在這裡,窮困潦倒之下,是我收留了他……”
王胖子突然變得很激動,眼眶中充滿着血絲,然後,興奮得大喊大叫。
但……
換來的卻是一陣嘲笑聲。
“哈哈,如果你認識張勝的話,你他媽怎麼還在這裡當網管?”
“誒呦,如果是你收留了張勝,張勝爲什麼不帶伱飛?張勝現在身價十億總有吧?隨便指甲縫裡扣出一點,就能買下這家網吧了……”
“是啊!”
“張勝現在的【極兔直播】辦得多火啊,你跟張勝關係這麼好,你怎麼不讓他給你一個至尊會員號?”
“……”
七嘴八舌的嘲笑聲,讓王胖子既憤怒,又急切,他紅着臉,憋了許久以後,這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我們之間的關係,不能用金錢來衡量,事實上,如果我想找他,我隨時都能找他,他肯定也會收留我,並且給我一個光鮮體面的工作,但……我希望我和他之間的友誼,不參雜任何的金錢,我們至少是平等的……”
王胖子急切的辯解,卻惹來了一波鬨堂大笑聲,聲音越來越刺耳,而這間散發着臭味的網吧,也越來越歡騰。
王胖子看着所有人不信,他的臉越憋越紅,喉嚨裡有無數的還想說,但片刻之後,彷彿一切的解釋,都像是臉上貼金的最後掙扎,又彷彿自己強調的這些東西,只能讓自己變成笑話,也會給張勝抹黑,最終會變成蒼白無力的玩笑……
他終於什麼話都沒有說出口。
網吧裡。
笑聲越來越響亮了,王胖子的過往“劣跡”被所有人拿出來鞭屍……
包括網戀被騙接近一萬塊人民幣……
包括他在09年下半年的時候創業,血虧了一大筆錢……
包括給女主播打賞一個月起碼兩千塊……
……
劣跡斑駁的事蹟,彷彿變成了一個個讓人嘲笑的突破口。
網吧角落裡,幾個雙眼血絲的年輕人被笑聲所吵到,不耐煩地睜開了眼。
他們走向了吧檯,準備讓他們安靜一些。
但……
等到他們走向吧檯的時候,這幫人終於安靜了下來。
幾個年輕人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正準備離開的時候,他們聽到了張勝聲音……
他們下意識地看向吧檯的管理屏。
然後……
“天生我材必有用!”
張勝的聲音,似乎之前一直很低沉,但隨後,突然便爆發了起來,彷彿雷霆一般的聲音,灌進了他們的耳朵裡。
其中一個年輕人微微地一顫,緊接着,他下意識地多看了一眼。
便這麼一眼……
他便再難轉開眼睛,然後,整個人不受控制地往吧檯靠得更近了一些。
偌大的網吧裡。
漸漸開始變得安靜……
幾個要充網費叫嚷着的年輕人,感受到突如其來的安靜,也嚇了一跳……
然後……
他們聽到了張勝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