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水修沒有催促他,只是靜靜地看着窗外那些順着車窗蠕動的嬰靈,她們似乎也在聽這個故事,並沒有再推動大巴。
“結果過了兩年,姑娘又懷孕了,這一次,還是個姑娘。婆婆罵罵咧咧的把孩子抱出去要扔,那個丈夫追着自己的媽,要把孩子要回去。
那會兒我們村裡所有人都幫着做婆婆的,認爲是這丈夫壞了規矩。不扔,這以後都沒兒子可怎麼辦?拉拉扯扯的,丈夫不知道被誰推倒,磕在大石頭上暈了,被拉進城裡的醫院。
當丈夫的去了醫院,城裡姑姑娘一個剛生完孩子的女人,也敵不過我們一個村。她也不搶了,就跟不在乎似的,一直坐在屋裡,不吃不喝。到了她快死那會兒,丈夫還在醫院裡沒回來。
做婆婆的,怕兒子回來不好交代,就扶着她去了後面山坡。山坡上放着好幾具女嬰屍體,她們扔孩子的時候,連個布包都沒有。根本就分不出,哪個是她們家的。
城裡姑娘也不分,她幾具嬰兒屍體都抱在懷裡,坐在土地上,指着婆婆,說:‘既然你們這麼不喜歡女孩,那好,從今往後,你們村子裡再不會有一個女孩兒出生!’說完這話,她就死在了山坡上。
她婆婆回來,把這話當個笑話給村裡人傳,我們全村人,都跟着笑,誰也沒當回事。那丈夫回來的時候,把自己的媳婦和那些女嬰一起埋了,也沒鬧。
我們都以爲這事兒就過去了,沒想到,城裡姑娘的話成真了。我們村裡,真的再也沒有女娃出生。一年,又一年,連着兩年過去,一個女娃都沒有。大家這才覺得不對勁,找了個道士來。
道士跟我們說,是城裡姑娘的鬼魂和山坡上的嬰靈在作祟。讓我們把城裡姑娘起出來燒了,再弄一個陣把山坡上的嬰靈困住。
我們把丈夫綁了,把城裡姑娘起出來,那會兒我們都怕,誰也沒敢開棺,就直接一把火燒了。看着道士在山坡上弄了個陣,可就這樣,我們村裡,居然還是沒有女娃出生。”
他說完了。
車上的所有人,都一言不發。
村裡人爲自己的惡行緘默着。
而身爲村外人的我,則是徹底的震驚了,那山坡上數不清的骸骨,居然是這個村裡千百年來積攢出來的女孩!
“那道士是個騙子!連個孩子都困不住,還收我們那麼多錢!”一個短髮大嬸發瘋似的站起來,指着窗戶上的嬰靈喊:“這些賠錢貨死了都不安寧!當初就該把你們都燒了!”
那些因爲故事安靜下來的嬰靈,在聽到她這句話之後,又躁動起來,它們抓着大巴車猛烈的搖晃着身體,一聲聲的喊着恨。
搖晃的大巴,讓村民的情緒更加不穩定。
一個耳朵流血的中年男人也跟着大嬸站起來,對着窗戶罵:“你們這羣畜生!也不看看是誰把你們生出來!就不該給你們留屍首!”
“對!”短髮大嬸從她旁邊坐着的人身上跨過去,站在走道里,指着我和水修,說:“你們不是有本事麼?就會欺負我們鄉里人,怎麼不去燒死她們!”
我看着她們頤指氣使的模樣,覺得這個村子裡的人,真是太可怕了,他們把人命當作草芥,而且不知悔改。
他們簡直就不是人!我甚至有種衝動,把他們全部都推下去,任由嬰靈處置!
我只是在心裡憤憤不平的想着,水修卻已經動手了。他讓大巴司機打開車門,拎起地上坐着的,剛剛講述的那個男人,把他推搡到了大巴門前。
“你們這個村裡的所有人,根本不配被稱爲人。冤有頭,債有主,白悠然,把他們都扔下去,以免傷及這些被他們拐騙來的無辜者。”水修說完,按住他的脖子,把他往車下推。
“放開我!我全部都說了,都是實話!!”那個男人抱住第一排椅子前面的欄杆,死活不肯鬆手。
水修看他一眼,拉着那個短髮大嬸的手臂,也把她往大巴下推。
這一下,車上亂成了一團,誰也不願意下去被那些嬰靈吞咬,抱着椅背的,拉着扶手的,縮在座位裡哭喊的,整個車裡,鬧得要命。
水修根本就不理他們的哀求,直接打暈了鬧的最厲害的一個男人,然後往後走,在大巴靠後的位置上,抓起一個看起來很老實的中年男人,一把把他拉出來,說:“白悠然,捆住他。”
那個男人看起來很窘迫,藍灰色的衣服上,打着一些針腳很粗的補丁,腳上一雙布鞋磨出了幾個洞,黝黑的臉上滿布皺紋,大概,得有五六十歲了。
但是剛剛鬧的很兇的人裡面,並沒有他,我只是不懂水修爲什麼會欺負一個這樣老實的人,就問:“水修,他並沒有鬧,不是應該捆帶頭鬧事的嗎?”
“他恐怕,纔是真正帶頭的那個。”水修說着,關上了大巴門,把剛纔的一男一女拉回車裡,看着白悠然綁着那個毫不反抗的男人,說:“你應該還記得,車外那幾個女鬼說的話吧?”
“她們說自己控制不了嬰靈,她們都是老鬼。”我看着車裡驚慌失措的村民,說。
“如果傳言是真的,那姑娘已經被燒,這一堆嬰靈是由誰控制的?”水修走到那個男人面前,居高臨下的看着他,說:“她們爲何會如此有組織的,在我破陣後,來攻擊村民?你,就是控制嬰靈的人吧?”
那個男人低着頭,一言不發。
而我,更加的疑惑了,說他在車裡組織煽動村民我還信,但說他組織嬰靈,他真的可以嗎?
“你就是故事裡的丈夫吧?”水修擡頭看看村民,繼續說:“剛剛講故事的人擡頭往車裡掃,我就知道,那個丈夫還活着。所以,我故意說把所有人都推下去。其他人都在哭喊哀求,你也哭,但你,是因爲欣喜和激動流淚。即使你很快遮住了臉,我還是看到了。”
水修的話說完,大巴里先是靜了三四秒,接着,車上就跟炸了鍋似的,沸騰起來。
“你個沒人性的東西,居然對同村人下手,你不得好死啊!”大巴門口的那個短髮大嬸,拍着大腿哭號着。
幾個離得近的村民,擡手就往那個男人身上打,罵着:“你個畜牲啊!你是要害死我們啊!”
水修揮手,擋開所有揮向男人的手,冷笑着說:“你們也有資格,說別人是畜生?”
“他要害死我們一個村!!”有人扯着脖子喊,臉上不知道是因爲急還是羞,通紅一片。
“我們村養活了他,供他出去上的大學,他,他居然要把我們都害死!”還有人,脫下自己的鞋,往他身上砸。
“哈哈哈哈!”男人突然爆發出一陣大笑,他擡起頭,惡狠狠地瞪着叫罵的人,說:“害死你們?你們一個一個,就該死!你們這羣混賬東西,比鬼還可怕,你們也配活着?!”
他掙扎着,慢慢站了起來,四下看看,說:“你們看看他們,他們乾的,有一件是人事嗎?都過去這麼多年了,他們但凡有一點點悔意,存那麼一絲絲善心,就不會從村外買姑娘!”
這些姑娘,都是有爹孃有家人的,不是你圈裡養着的雞鴨,任你們宰割!你們不光是爲了生孩子啊,你們還殘害她們!那外面抱着孩子的女鬼,你們不眼熟嗎!”
他這話說完,車身突然猛烈搖晃,很多嬰靈那腐爛而猙獰的臉,都貼在了玻璃上,大巴里只有頭上的燈泡那昏黃的光。
車玻璃上,也因爲嬰靈的怨氣,結着薄薄的一層冰霜。過道里,大嬸、講故事的人、白悠然、我、水修和他,一字排開,兩邊的座位上,村民們驚恐的看着窗外。
一切都,混亂不堪,根本不知道,將會發生什麼。
“你們爲了生孩子,居然幫助外鄉人,殘害無辜的姑娘和孩子,用她們去煉製小鬼,好啊,好啊。”他搖着頭,看着窗戶上被擠得變型的那些臉孔,說:“你們這麼喜歡小鬼,就該嚐嚐,被小鬼一口口吞掉的感覺!”
他的話剛說完,大巴就往河道里傾斜着,右側的嬰靈全部爬到了左側和車頂,拼盡全力,把大巴往河道里推。
那個懷孕的大姐,突然站了起來,她居然把身體貼在了左側的玻璃上,用自己的體重,去壓這輛大巴,並且,招呼着其他的孕婦,和她一起:“我寧可和他們同歸於盡,也要讓他們血債血償!”
“血債血償!”
“讓他們被吞掉!!”
右側的孕婦們,也從座位上佔了起來,全部涌到了左側,用身體去壓車,而那些村民,又都跑右側,同樣,也在推着車窗。
他們和那些嬰靈只隔了一層玻璃,許多人嚇得發抖,抽泣着。
車裡,已經完全混亂了。
“大家冷靜一點!”我扶着椅背,對着孕婦們說:“各位姐姐,你們想一想,外面的那些嬰靈,她們和你們一樣,都是無辜的受害者啊!如果現在真的讓她們殺了這些村民,她們是會下十八層地獄,永墮重刑之中,受盡世間所有刑法的啊!”
沒人理我,她們都發狂的,用身體去壓車,似乎,那些嬰靈的死活,和她們並沒有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