藺江仙不是開玩笑，小男孩卻以爲她是開玩笑，而且他非常不喜歡這種玩笑。
他看了一眼媽媽，轉過頭去，緊緊地抱着自己的妹妹，好像抱着他的心肝寶貝。
很多小孩子都有一個喜歡的不得了的玩具，小男孩沒有，但是他有一個妹妹，那就是他不會願意讓給別人，也不會讓別人碰的寶貝。
看着小男孩摟着小女孩，藺江仙微微一笑，走到門口，關了燈。
小男孩以爲媽媽離開了，放開了擋住妹妹眼睛的手，沒有再看連環畫，開始準備睡覺。
藺江仙卻站在門口，沒有離開。
她穿着一身白衣，在黑夜中散發着幽幽藍光，儘管知道這是自己記憶裡的情景，李路由依然覺得她像一個女鬼，讓人感覺毛骨悚然。
更讓李路由意外的是，藺江仙在門口等了很久也沒有走，似乎是在確定牀上的一對小兒女已經熟睡。
李路由不知道她要幹什麼，難道這就是自己要得到的答案？
李路由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藺江仙從李路由身邊擦身而過，李路由看着她，只覺得她的嘴角微微翹起，往李路由所在的方向淺淺微笑。
李路由還是第一次看到藺江仙露出這樣的微笑，只是卻更生出一種心悸的感覺，彷彿深陷鬼片之中，主人公被惡鬼盯上了卻渾然未知的時候。
藺江仙走到牀前，低頭看着小男孩和小女孩，她柔嫩的指尖在小男孩的臉頰上滑過，然後落在了小女孩的臉上。
讓李路由驚訝的是，藺江仙臉上難得一見地露出幾分慎重，緊接着她就稍稍掀開被子，手掌按在小女孩的胸口。
饒是自己的記憶，李路由都差點要上去阻止了。
小女孩的胸口凝聚着點點綠色的光芒，如螢火蟲般在夜空中閃爍，藺江仙張開手掌，這些綠光就在她手心裡凝聚，漸漸生成一顆小樹苗。
這就是李子的生命樹，大概也是當初安南秀一眼就看出來李子是樹上摘下來的，而自己只是普通人類的原因，自己當初不相信安南秀，安南秀也懶得非要李路由相信她。
藺江仙要幹什麼？李路由覺得這已經和他想要知道的答案相關了。
心中生出疑慮和等待答案的期待，藺江仙卻只是仔仔細細地看了看那顆小樹苗，並沒有做什麼，也沒有說什麼，然後就把小樹苗放回了李子的身體裡。
如果不是知道她根本看不到自己，也感覺不到自己，李路由都要喊住藺江仙了。
藺江仙站起身來，走到門口，忽然回頭。
她看了一眼李路由。
儘管李路由理智地認爲她只是看了這個方向一眼，但是那眼神，那忽然止住腳步等待的姿態，分明在表示，她發現了李路由。
“跟我來。”
藺江仙淡淡地說道，然後轉身離去。
李路由啞然，難道從來到這裡開始自己的所有認知又都是錯的？
“你能看到我？”
跟在她身後，李路由忍不住問道。
“你說呢？”
藺江仙沒有直接了當地說他在說廢話。
藺江仙來到客廳，取了茶壺接了半壺水，放在爐子上燒了起來。
李路由只是看着，此時此刻他還沒有想好怎麼面對這個自己曾經以爲是母親，實際上卻是自己女兒的女子。
原來以爲藺江仙消失了，宓妃在自己身邊，也無需要去想那些問題，沒有想到現在還能見她，卻也不是很確定現在的藺江仙是一個什麼樣子的狀態。
“我還好嗎？”藺江仙倒了一杯水，遞給了李路由。
李路由愣了愣，接了杯子過來，然後不確定地問道：“你是說宓妃？”
“原來我是叫宓妃啊……”藺江仙點頭微笑，“我確實比較喜歡這個名字。”
“你不知道……”這倒是出乎李路由的意料。
“你一定很疑惑……你有許多疑惑……問吧，我都會回答你。”藺江仙看着李路由的眼睛，眼神依然冷清，卻少了很多淡漠和漫不經心。
“你現在在這裡，是怎麼回事？是被困在這裡，還是說，你只是在我的回憶裡？”和自己回憶裡的人對話，聽上去有點荒謬，但是李路由不認爲不可能，他的想象力已經被無數神奇的現實衝擊的無比豐富。
藺江仙微微有些訝異地看了一眼李路由，“你不應該最先問自己的事情嗎？”
“我的事情都已經是過去的事情了，相比較那些不過是讓自己心理上得到一個肯定答案的東西，我想關於你以後怎麼樣的事情更重要。”李路由理所當然地說道。
“你說的對。”藺江仙點了點頭，閉着眼睛沉默了一會，睜開眼來，眼眸中終於有一絲李路由從未見過的溫柔：“畢竟你是我的父親，你會這樣思考。”
“終於可以徹底肯定，你是我的女兒。”李路由苦笑一聲，看來這件事情是不會改變的了。
“父親。”藺江仙微笑着看着李路由，“母親的心願是希望我能見到你，叫你一聲父親，一萬多年以後，她的心願終於實現了。”
李路由張了張嘴，終究無法輕易喊藺江仙女兒，哪怕他已經接受了。
“我明白，如果是宓妃，或者你會真的把她當成女兒。至於我……不必勉強。”藺江仙握着李路由的手，平靜地說道：“我們可以……可以像朋友一樣相處交談。”
“好吧。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李路由也輕鬆了一點，沒有和李香君在一起時的不適應，也沒有在知道李詩詩是自己女兒時這樣很好的感覺，也沒有和宓妃在一起時的自然和溫馨，面對着藺江仙，這個太過於強大，也太讓人震撼的女子，李路由覺得能夠像朋友一樣相處，真的比來一出認親要自然的多。
“既然你來到了這裡，我想你能夠知道的也都知道了……我現在的狀態，是在我阻止天雲神境入侵我的世界時做的準備。”藺江仙緩緩地敘述着，“這只是一縷意識，爲了維持這份意識的存在，所以構造了這樣一個場景，當回答完你的問題，我就會徹底離開這個世界。”
“徹底離開這個世界，並不是真的消失？”李路由有些擔心地問道。
“宓妃會一直在你身邊。”藺江仙微笑，“事實上在許多許多年前，我就已經做好了準備。作爲你的女兒宓妃，我把她留在身邊，我知道你會希望有這樣一個女兒。當有一天母親和你團聚時，宓妃和香君都會在。”
“我不是很明白，你和宓妃應該屬於同源體的關係。你的意思是宓妃留在我身邊，而另外還有一個藺江仙存在？”李路由皺眉思索着。
“是這樣的。中國有句老話，忠孝不能兩全。我有留在你們身邊的慾望，也有自己追求的慾望，這兩種慾望難以妥協。所以我選擇把純淨乖巧的藺江仙留在你們身邊成爲宓妃，充滿野心和征服慾望的藺江仙會離開這個世界。”藺江仙放開李路由的手，撫摸着自己的額頭，遙望着前方：“這個世界，這個宇宙，無窮無盡，有太多我所追求的東西。所以原諒我，不能停駐於父親和母親身邊。”
“你這麼做也沒有錯……只是你打算去哪？你的野心和征服慾望是針對什麼？”李路由擔心地問道，她都已經到了這一步，只是聽她的口氣，她的野心似乎遠遠沒有得到滿足。
“神國之中有王，我要做那諸王之王。”藺江仙撥開額頭前一縷垂下來的髮絲，一如既往的冷清而淡然，彷彿說的只是平常的不能再平常的事情。
李路由久久地凝視着藺江仙，半響之後才艱難地說道：“我在另外一個人嘴裡聽過這句話。”
“誰？”藺江仙意外地眯着眼睛，“野心不是幻想。幻想大抵不會慎重其事地說給別人聽，能夠有這種野心的人，無數世界中不會超過五個人。”
“安南長秀，來自未來的安南秀，或者說是沒有遇到我的那個安南秀。”李路由按着自己的胸口，總感覺一個荒誕的念頭要阻止它跳出來才行。
“她啊……也只有她了。”藺江仙不意外了，卻不準備再繼續這個問題，彷彿毫不在意自己的競爭對手，只是看着李路由，“我的事情就是如此。你應該想知道小奴和李子的身世吧？”
“小奴的事情我已經知道了。她是南湖帝國的公主。”李路由說完，還是覺得不是很肯定，但是這時候他注意到了別的，“李子也是南湖帝國的公主……你應該知道我已經知道了。”
說起來拗口，但應該是這樣的，所以藺江仙特別提起來，讓李路由覺得事情也許又不是那樣了。
“小奴是南湖帝國的公主，沒有錯。”藺江仙點了點頭，“李子，只是你的公主。”
“你的意思是？”李路由驚訝地張着嘴，“她不是南湖帝國的公主。”
“她是一個棄嬰，因爲患有先天性心臟病，被父母遺棄了……嗯，我記得那是早春時節，下着雨，地面溼漉漉的，我帶你回家，你看到垃圾堆旁邊有個黑色的塑料袋，一隻小手從塑料袋裡伸出來，一雙烏黑的眼睛望着我們，似乎在說她想活下去……她就是李子。”藺江仙平靜地回憶着，“我本來不想管她，只是你一直抱着她……於是我帶了她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