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8年8月,平遠軍入廣西,以雷霆之勢收復桂林、南寧諸府,賊衆羅九成殘部遁入越南,陸月亭等公平黨人不知所蹤。同月,粵贛官員擁立小阿哥載濂在廣州登基,年號同治。
由兩宮垂簾,大將軍王攝政,粵贛官員俱有升賞。
平遠軍各鎮、各巡防據桂、湘南、贛北、閩南數處要地建營,南北之戰一觸即發。
……
紫禁城南書房。
桂良、杜翰垂首站在御書案下,皇上購買軍艦之事可說是由兩人一起辦砸了,一個是敗兒私養奸佞,一個辦差不力,幸好皇上寬宏,並沒怪罪他們,言道不是兩人糊塗,實在乃是景祥狡詐無比。
南朝自立,蘇紅娘歸降,多麼驚天動地的大事,京城立時風雲激盪,但皇上舉重若輕,片言隻語,已經穩住朝綱。
左宗棠新軍山東試練,與僧格林沁部剿滅捻軍僞王張三通,山東境大部平復,軍報言,新軍全部裝配法蘭西、普魯士、英格蘭之新式步槍,總有萬人,與捻軍牛刀小試,聲威已張,此其一。
機器製造局落戶直沽,可生產步槍、彈藥、炮械甚至輪船,此其二。
伊犁將軍常清上表,痛斥景祥矇蔽太后,欺君罔上,並言與俄羅斯人達成協議,可與西北獲得俄羅斯人的軍火支援,俄羅斯人更表態只承認大清國皇帝爲中國正統,此與歐羅巴諸國的中立態度可謂鮮明的對比。
而常清與景祥是同一個老祖,同是第一代鄭親王濟爾哈朗一脈,鑲藍旗的宗室,黃帶子,與景祥一脈淵源頗深,其斬釘截鐵的表態又令朝綱一振,此其三。
桂良、杜翰肅立臺下,心中都是欽佩無比,也只有皇上,當得翻手爲雲覆手爲雨之說。
景祥小賊來勢洶洶,更挾平復公平黨賊之威,京城立時風雨飄搖,可皇上,卻穩坐釣魚臺,輕輕化解之,這些佈局,怕都是極長遠就開始部署,現今才輕輕落子。
只是景祥也委實狠辣了些,那蘇紅娘,怎麼就心甘情願的降了?想想都令人出一身冷汗。不過其包庇匪首現今也成爲皇上討南朝逆賊檄文中一條大罪狀,這嘴皮官司,當然是要物盡其用。
六王終於擡起頭,道:“你們去吧,按朕之方略去辦。”
“喳”兩人急忙跪安。
……
郡王府書房,葉昭正在翻閱桌上厚厚的文函。
這些日子需要處理的文牘堆積如山,廣州北京,第一戰自然是輿論戰,各自大義凜然斥責對方,都要佔領那道德制高點。
要說此時局面極爲微妙,各省督撫、將軍的地位突然重要起來,六王也好,兩宮太后也好,不但下詔令各省軍政大臣勤王剿逆,更紛紛給其寫密信,信的內容可想而知,無非恩寵拉攏,斥責叛逆。
廣州政權對六王最致命的一擊乃是痛斥他毒害先帝,也就是祺祥小皇帝,《粵報》推波助瀾,描寫的繪聲繪色,祺祥小皇帝本是微恙,但在用了六王敬獻的人蔘煮湯後暴斃,鐵證如山,不容抵賴。
一時粵贛之地,六王毒害先帝的故事傳的沸沸揚揚,現時鉛字印刷的新聞紙,又有人證物證,這野史都當真的年代,老百姓的心思,那還假的了?甚至京城滿洲親貴,各省督撫大臣,都未免心下嘀咕。
不過這些嘴皮官司,葉昭自不會放在心上。
桌上鋪着粵贛湘閩軍事地圖,平遠軍六鎮,紅娘領第五第六鎮屯兵廣西,哈里奇在湘南衡州大營,韓進春、神保在江西大營,馬三寶在閩南大營。
現今國內局勢可謂極爲微妙,因爲太平軍處於南北朝之間,是以誰都不好輕動,不然必是鷸蚌相爭漁翁得利的局面。
南朝戰略,自然是襲破閩浙清軍,隨即破發匪佔領兩江之地爲最佳之選,如此東南半壁到手,魚米之鄉、絲茶之鄉在握,則鯨吞天下之勢可見端倪。
這也使得太平軍不能趁此混亂局面擴張,既不想南征啃平遠軍的硬骨頭,更不能北上令平遠軍襲了根基。
清軍各路、平遠軍和太平軍的處境異曲同工,誰先動都會打破這微妙的平衡,最後吃虧的是自己。
而聽聞六王準備令新軍赴兩江,接替湘軍防線,而湘軍精銳,將會進入湖南對抗平遠軍衡州大營,官文這個湖廣總督多半官位不保,由曾國藩代之。
現時官員雖異地迴避制度極爲完善,但現在也顧不得了,曾國藩在湖南聲望極隆,由其率子弟兵在本境對抗平遠軍,必然事半功倍。
葉昭也知道,由於自己的因素,太平軍也好,清軍各路如新軍也好,湘軍也好,兩江士紳組織的淮軍也好,其換裝步槍的速度都大爲加快,早不是幾千步槍就能橫掃天下之時。
至於號稱擁有步槍萬枝的新軍,雖然剿滅山東冷兵器爲主的捻軍並不能體現其戰力,但卻也不容小覷。
所謂“高築牆,廣積糧,緩稱王”,急急自立自己也是不得已而爲之,現今卻是要穩紮穩打,令粵贛富足百姓安居,則人心歸附,首要之務,自是想辦法慢慢滲入閩浙。袁甲三,過段時間自己卻是要見上一見。
而六王只怕不會給自己什麼時間,他定然想方設法打壓自己的戰略空間,現今自己圖窮匕見,卻不能似以前那般用兩宮太后名義四面擴張,令六王有苦說不得了。
就比如袁甲三,自己欲進入閩浙,他只有兩個選擇,要麼組織綠營團勇與自己兵戎相見,要麼投誠,卻不似以前忍氣吞聲被平遠軍入境滲透。是以現在卻是逼不得他們。
翻着文函,見到直沽機械局的字樣,葉昭不由得又細細的讀起來。
說起來,這北朝所建的機械局比之前世歷史上的安慶機械局僅僅早了兩三年,而歷史上機械局籌建第二年,就生產出了蒸汽機,不兩年,又造出了中國第一艘蒸汽機輪船,雖然主體木製結構,包以鐵甲,但從蒸汽機到輪船,卻是兩位自學成才的中國人設計製造。
自己的造船廠,實在比之早不了幾年,只是自己這造船廠的中國技師中,好像尚無這等出色人物,也難怪,有時候自力更生人才才容易冒尖,不過話又說回來,想掌握真正的先進技術,僅僅自力更生卻是遠遠不夠的,就好像歷史上這機器局,是怎麼也造不出重艦的。
說起來,實則清代末期民國時期遠不像後世所想像的那樣一窮二白,從輪船到汽車到火車機頭,其實都能生產,至於火柴鐵釘之類的就更不在話下,只是清末多爲官辦,到民國又歷經軍閥混戰,從來沒有穩定的經濟秩序令民族工業發展,是以纔沒能形成立體化的工業體系。
這直沽機器局的設備實則還在陸陸續續的運載而來,葉昭卻沒有動什麼再去搶劫的念頭,這同交接軍艦不同,是很早六王就準其籌備的洋務,天下皆知,其交接手續自己也找不到漏洞,除非直接去打劫,那一來廣州可就成了強盜政府;二來怕這機器設備有英倫炮艦護航,也沒那麼好打劫的。
俄羅斯狼子野心,大張旗鼓宣佈支持北京政府自是爲了慢慢拿好處,其對於遠東擴張可從沒死心過,現在看似壯了六王聲威,但將來有他頭疼的時候,六王自也能想到這節,現今局面,也是不得已爲之。
至於所謂支援北朝軍火,實則就是空頭支票,不說走西北陸路山高路遠,異民族盜賊橫行,就說俄羅斯,本身軍械就在換裝中,克里米亞之敗使得其痛定思痛,開始淘汰其落後的滑膛槍,追趕歐羅巴諸國軍工技術。就算真的大批支援北朝軍火,估計也是被淘汰之滑膛槍,運來中國大賺一筆。
老毛子,那才真的是無利不起早。
不過自己現今也要加快陸軍建設速度,現今平遠軍諸鎮,每鎮四千人左右,除了火炮營和馬兵隊,卻是要儘快淘裁冷兵器諸營,今之戰事,冷兵器營確實尚有用武之地,有時可作奇兵用之,不過人數不宜多,每鎮保留一營即可,步槍營則由三營擴編爲四營,加之馬兵、步槍手、左輪槍手等組成的偵察哨、警衛哨,實則每鎮火槍兵將保持兩千五百人左右。
現今紅娘還在廣西整編兩鎮軍兵,組建巡防營,廣西有云貴重兵壓境,又毗鄰湖南湘軍老巢,加之人心未穩,暫時留守兩鎮兵馬也是不得已爲之。
而自己也寫了信,要紅娘鎮守廣西,至於進京接公公之事,卻是要等等,一來六王現時必定嚴加防範;二來現今也只有紅娘在廣西,才能極快的收拾廣西局面。同樣剛剛任命的廣西巡撫也是紅娘舉薦的公平黨降將,喚作岑天化,原來好像是什麼黨部副總管,紅娘對其頗有讚譽,這人自然錯不了。
何況現今以公平黨降將治廣西是最快獲得廣西民心穩定廣西局面的辦法,慣常的作法是以後卸磨殺驢,但葉昭自不必學。
翻着文函,葉昭琢磨着這些事兒,可真是千頭萬緒,令人頭疼。
其實現今最快破敵之策就是佔領京師,不過水師還在消化剛剛列裝的三艘炮艦,何況從直沽登陸列強勢必干涉,永平府倒是有個極佳的登陸點,不過就算京城新軍奔赴兩江,京城又豈會兵力空虛?六王最怕的這一點又豈會沒有準備?若登陸軍馬陷入苦戰,不能極快佔領京師,粵贛各地抽調兵勇後未免戰力不足,到時可就是個很令人焦頭爛額的局面。
是以,還要細細琢磨,兵行險招有時不得已而爲之,以正合,以奇勝,襲擊京師已經算不上奇招,還是暫時穩紮穩打,伺機而動。
品了口茶,葉昭揉了揉太陽穴,慢慢起身,舒展筋骨,坐了幾個時辰,委實有些累了。
現在還真有些想如意了,有如意在,自會幫自己掐掐頭解除疲勞,不過紅娘身邊沒人伺候,就算有想也是粗手大腳的匪女,哪濟得上如意細心?是以叫如意跟去了桂林。
而自己秘書房改革之女秘書一項也就算泡了湯,何況就算如意在,侍女充文吏,卻也不過掩耳盜鈴而已。
不過聽聞現在外間倒是有工廠商行開始用女文員、女財會,廣州還有了專門面向女子的財會速成班,無它,女人細心,賬目分明,何況有些東主更是將這女財會當作了情婦,那就更爲放心了。這也全賴王府秘書房招聘女文吏之啓發,雖然實則王府改革失敗,倒帶動了民間風氣。
不管怎麼說,女子工種的地位得到了提高,擱以前,除了女巡捕、女教授、女護士這幾類特殊工種,這出來做工的女子大多賺最低薪,作那繁複沉重的勞動,多是紡織廠等工廠工人,現今卻是工種範圍越來越廣泛,用後世話講,也算有了白領工種。
而蘇紅娘這大清第一位女爵爺、女官員,就更成了人們津津樂道之事,聽聞廣州婦女會更想法設法和她聯絡,想請她做什麼名譽主事,雖然紅娘沒加理會,她們卻多以紅娘來激勵會員,卻是令葉昭哭笑不得。
……
絡腮鬍,一身天青色洋布袍子,葉昭從側門溜進了府,在書房枯坐半日,剛剛去西關轉了圈放鬆放鬆,正準備扯去絡腮鬍回覆真身,就聽一個嬌嫩的聲音,“啊,你,你快擡腳。”
葉昭莫名其妙,擡起腳來,卻見青石板上,一隻蛐蛐腸穿肚爛,軟塌塌趴在地上,顯然被自己踩死了。
“啊這怎麼辦,怎麼辦?”清香撲鼻,一個嬌柔的身影跑到眼前,綠布裙繡花鞋,黑柔柔長髮及股,布裙竹釵卻掩不住她婀娜身姿、絕美麗容,那帶異族口音、嬌嫩似融的聲音更是獨此一家。
花姬,不施粉黛更有一番水靈靈嬌柔柔的風情。
此刻她卻是俏臉蒼白的從地上撿起那蛐蛐的屍體,滿臉愁容。
葉昭目光止住欲過來推開她的侍衛,道:“這可對不起了,我不是故意的。”心下微覺奇怪,不是歌舞班嗎?怎麼這副打扮?又跑來抓什麼蛐蛐。
便衣侍衛進府就散了,府內帶刀侍衛則又轉悠到了側門外。
這時節月洞門那邊,又匆匆跑來三四名女子,有嬤嬤,有丫鬟,都急急問:“抓到了嗎?”
花姬眼裡閃過一絲恐慌,卻趕緊對葉昭道:“你,你快走,別被她們看到。”顯然不認得葉昭了,想也是,獻舞之時怕她就沒怎麼敢正眼看葉昭,更莫說現在葉昭一臉絡腮鬍了。
那最前面的丫鬟長得倒俏麗,可卻是滿臉怒容,看到花姬手裡的蛐蛐屍體就更是臉都橫過來了,喊道:“怎麼回事?誰踩死的?”
葉昭剛要說話,花姬已經小聲怯怯道:“是,是我不小心……”
“啪”,話音未落,就捱了那丫鬟一個耳光,那丫鬟更張嘴大罵道:“小浪蹄子你害老孃不是?笨手笨腳本分活兒做不好,咋着,還想勾引王爺他老人家啊,就你也配?”說着就劈頭蓋臉的打花姬。
葉昭怔住,看衣着服色,這丫鬟不過是外宅的,荷花樓都進不得,莫說吉祥如意等人了,平日就算見到荷花樓的小婢怕都只有巴結討好的份兒,可現在看看這氣焰陰威,真是不可一世,這府內百態,自己算是第一次見,以前,是想也想不到。
後面嬤嬤小婢有人眼中露出不忍之色,但終究不敢勸,也有幸災樂禍,推波助瀾的跟着罵。
花姬本來是王府歌舞班的臺柱,不但王爺的貼身如意對其關懷備至,就是鳳主子也偶爾會去看她排舞,是以歌舞班班主賽孔雀都忌她幾分。但這一切從花姬給王爺獻舞后都變了樣,大夥都以爲她會從此鯉魚躍龍門麻雀變鳳凰,誰知道王爺跟本就沒寵幸她,怎麼去的,又給怎麼打發回來了。
而不幾天,如意又離開了王府,鳳主子也對其淡了,再沒單獨看過她的舞,有兩次府裡王爺和小福晉觀歌舞看大戲,賽孔雀故意沒帶花姬出場,王爺卻是問都沒問過,聽聞小福晉點花姬的舞,還被王爺擋了,賽孔雀心裡就更有底了。
本就忌她搶風頭,這回她沒了依仗,幾日後賽孔雀就尋了個因頭給花姬發到了洗衣房,因爲洗衣房人手緊缺,是以暫時借調給小青,倒也不用跟上面打招呼。
而在洗衣房,小青什麼粗活累活都交給花姬幹,更是動不動就打罵她,誰叫她給王爺跳過舞呢?那是什麼福分,就憑你也配?
花姬這一生,就好像浮萍一般,被人爭來爭去,顛簸流離,除了逆來順受,她從來不知道什麼是抗爭,更不敢有什麼抗爭。
外婆說,命好命歹都是註定的,都是老天爺的安排。花姬深信不疑。
除了偶爾會想念千里之外的外婆默默流淚,花姬只有逆來順受。
被打得痛極了,花姬卻不敢閃躲。
那丫鬟好似還打得不解氣,也不知道從哪就揀來一藤條,啪一下就打過來,葉昭想也來不及想,伸手抓住,手心立時一陣火辣。
“你是什麼人?”丫鬟瞪着俏目問。
花姬雖嚇得小身子簌簌發抖,卻悄聲急急對葉昭道:“你,你快走……”
葉昭蹙眉對那丫鬟道:“你又是什麼人?想把人打死麼?”
丫鬟嗤了一聲,“一條賤命,打死就打死了她踩死常八爺的蟋蟀,打死活該”
葉昭奇道:“哪個常八爺?”常順並不是行八啊?
丫鬟眼裡就有些不屑:“常八爺你都不知道,趕緊滾開。”若不是看葉昭的洋布袍子和大總管身邊僕役款式差不多,早就開罵了。
葉昭蹙眉道:“不就一隻蛐蛐嗎?我踩死的,這事兒我跟大總管交代,行了吧?”
那丫鬟倒是一怔,又見葉昭身邊走來一侍衛老爺,看來與他認識,皺眉看着自己,丫鬟心下就是一驚,看來這人真是大總管身邊的人,常八爺雖然是大總管的弟弟,可大總管好像並不怎麼喜歡他,真爭起來,怕自己吃虧。
“哼,你最好有交代纔好”丫鬟扔下藤條,趾高氣昂的和衆人去了。
葉昭心裡也不知道什麼滋味,還以爲自己府裡和別處不同呢,但現在想想,這偌大的王府,幾百上千號人,實則就是一個小社會,生活其中,酸甜苦辣,只是自己看不到而已。
這就真是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了。
“大哥,謝謝您。”花姬怯怯的低頭道謝。
葉昭擺了擺手。
“啊,您的手。”花姬着急的抓起葉昭的手,細皮嫩肉的,被藤條刺劃出了幾條淡淡血印。
“沒事。”葉昭笑了笑,知道自己恢復也極快。
“都流血了還說沒事。”花姬急急的說:“來,您跟我來,我房裡有傷藥,可好用了。”
葉昭好笑,欲待推辭,可見到花姬眼裡的求懇,嘴角的鮮血,葉昭心念一動,就點了點頭,也好,就去看看這府裡到底怎樣的藏污納垢。
對侍衛使了個眼色,就跟着花姬向東偏院走去,邊走邊問起到底怎麼回事,她這歌舞班的又怎麼抓起蛐蛐了?
花姬講起,那打人的丫鬟叫做小青,乃是洗衣房的管事,與大總管的弟弟常八爺交好,借了常八爺的蛐蛐來玩,卻不想不小心就被它跑了出來,這纔有了剛纔的一幕。
至於她怎麼來的洗衣房,卻是語焉不詳了。不過葉昭隱隱能猜到。
“大哥,您等,等一會。”到了東側一座院子的月洞門前,花姬怯怯的說。
葉昭微微點頭,知道里面定然是洗衣房小婢的住處,大通鋪,一個院子能住幾十號人。
葉昭坐在一棵碧綠樟樹下的石凳上等,不一會兒,花姬小小的身影又閃了出來,手裡拿着白紗布和一個藍花小瓷壺。
花姬挨着葉昭坐下,拔開小瓷壺的紅塞,彈出白色藥粉小心的灑在葉昭手心,葉昭見了就笑:“雲南白藥麼?”
花姬懵然不解的說:“我,我也不知道。”看她對誰都這麼膽小,都這般謹小慎微的模樣,葉昭就不禁心裡嘆口氣。
“大哥,謝謝您。”一邊幫葉昭包紮,花姬一邊又小聲道謝。
葉昭無奈的道:“蛐蛐本來就是我踩死的,倒是你心腸好,幫我頂缸,得,你別忙着照顧我了,你這傷也得處理一下……”看着細心幫自己包紮的那秀美小臉嘴角的血痕,葉昭用手指了指。
花姬茫然不解,葉昭無奈的伸出手輕輕把她嘴角血痕拭去,花姬的小臉滑膩無比,嫩的彷彿能滴出水,雖只是輕輕一碰,卻也不禁令人心下一蕩。
花姬小臉一紅,但她畢竟是邊遠山族,不知中原大防,雖覺不妥,卻也沒大當回事,何況這世上,是第一次有人爲了她受傷,對這絡腮鬍大哥,心裡全是感激。
“她們經常這麼打你麼?”葉昭蹙眉問。
花姬眼神一黯,低頭小聲道:“花姬粗手粗腳的,什麼也做不好。”顯然沒覺得別人打她有什麼不對,反而覺得自己愚鈍,甚至有些羞慚。
葉昭搖搖頭,“術業有專攻,你舞跳得好,可這縫補粗洗的功夫就未必好了。”
花姬詫異的擡頭:“大哥怎麼知道花姬是歌舞班的,又知道花姬舞跳得好?”顯然這個問題憋在心裡有一會兒了。
葉昭笑道:“你挺有名的不知道麼?大家都說你跳舞天下第一好呢。”
花姬眼睛一亮,說:“是嗎?從來沒人跟我說過,我倒是挺愛跳舞的,可,可跳得不好,要不然……”她眼神又漸漸黯淡下來,垂下頭,顯然有些傷心,看來是想起了給王爺獻舞一事。
葉昭看她神色,心裡嘆口氣,自己一舉一動,甚至不在意的一句話,決定了多少人的榮辱?這在前世可難以想象,就說花姬吧,如果不是自己今日撞到她,又哪知道僅僅因爲自己不看她跳舞,就令她吃了這許多苦頭。
不經意看到花姬雪白手腕上的淤青,葉昭更是歉疚,本來箍着亮閃閃金環何其耀目?想了想葉昭道:“你不要太傷心了,是金子終能發光,是雄鷹就會翱翔,你的舞跳的確實很美,有人不會欣賞罷了”
花姬輕輕點頭,低聲道:“花姬知道,您是在鼓勵花姬,您,您是我遇到的第二個好人,第一個是如意姐,可她不在了。”
葉昭更是有些撓頭,說也是,要如意在,想也沒人會這般欺凌她,這可真是全要算在自己頭上了。
“花姬啊,總之要每天多想開心事,你還有家人麼?”
花姬輕輕點頭。
葉昭就笑道:“就是啊,多想想他們,說不定有一天就見到他們了,人活一世,心內悽悽慘慘也是活,快快樂樂也是活,何苦不活的開心些?”
姬又點頭。
葉昭道:“你也別就知道點你的小腦袋,我看你啊,是真心的不快活,是不是想家人了?”
好半天,花姬終於小聲道:“我,我想我外婆。”眼淚,終於止不住落下。
葉昭默然,金鳳當買貨物一般將她買來,而自己呢,第一眼見到她的時候,又何嘗不是將她當成了一件物品?卻早忘了這是活生生一個人。
默默將手帕遞過去,塞在花姬手裡。
花姬輕輕抹淚,啜泣。
葉昭摸出捲菸,點了一顆,身處一個時代久了,未免思想也在潛移默化中變化,自己的心腸也越來越硬了,想想剛剛重生時候的自己,怕,已經完全是兩個人了。
姬注意到手裡是絡腮鬍大哥的手帕,還被自己淚水弄得皺巴巴的,小聲結結巴巴道:“我,我洗乾淨再給您送來。”
葉昭擺擺手,說:“不用了,送你吧。”
花姬心就是一跳。
“以後想哭的時候拿出來,想想我今天的話,希望在人間,懂嗎?”
花姬擡頭,見到絡腮鬍大哥明亮的目光,又嚇得趕緊低下頭,心怦怦跳。
“大哥,我走了,我今天很開心,真的很開心。”花姬輕輕站起身,不敢看絡腮鬍大哥,她不知道怎麼心跳越來越快,覺得自己非走不可了,不然怕喘不上氣來。
葉昭哪知道這個世界男女接觸不多,有些女子小小恩惠甚至幾句話就可能觸景情動,這話還沒說完呢,笑道:“再坐一會兒,我有幾句話問你。”
花姬想走,又想留下來,她想逃得遠遠的,遠離自己畏懼的東西,可這裡,又好像有一塊磁石,吸引着她,誘惑着她,可她知道,這是一條不歸路。
就在這時候,西面月洞門突然涌進來男男女女十幾號人,領頭的正是小青,指着樟樹下石桌旁的葉昭和花姬喊:“常八爺,就是他們,你看,孤男寡女的,能做出什麼好事?”
小青身邊是一個精瘦的年輕人,馬猴臉,目光陰森,正是王府大管事常順的弟弟常八爺。
要說常八爺,與小青雖沒暗通款曲,但也郎有情妾有意有段時間了,只是礙於府裡嚴規不敢造次,最多私下見面說幾句體己話,常八是準備找個時機請做大管家的哥哥跟主子討個情,將小青許配給他當小妾。
而花姬下到洗衣房,常八聽聞小青盡派給她粗活,不免就指點了小青幾句,作爲男人,常八自然有男人的想法,這般美豔絕倫的小尤物,又是主子們花大價錢買來的,豈會暴斂天物?就算主子看不上她,但說不定什麼時候想起來轉手送與別人,將來還說不定落個好歸宿,這般欺負她又何苦來哉,沒的被賽孔雀調唆妄作小人。
可小青聽了卻是醋意大發,以爲常八看上花姬了呢,卻是加倍的欺負花姬,常八聞聽也只能苦笑,心說你未免把我看得色膽包天,雖說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可要是這牡丹都未能嗅一嗅就做了鬼,那可不冤枉死了?
偶爾見到花姬,常八自不免浮想聯翩,可那也僅僅是想想而已,但今天,突然聽到小青來送信,說是花姬與一個下人卿卿我我的,常八可就勃然大怒,心說哪個王八蛋不要命了,自己都不敢沾的事兒他敢去幹?
當下常八就領了人氣勢洶洶而來,心說看是哪個院子的王八蛋不開眼,豬油蒙心。
到了這洗衣房外,一見果然如此,絡腮鬍的下人,和花姬肩並肩坐着,這可逮個正着,又見小青指着那絡腮鬍喊道:“八爺,就他,說是大管事跟前兒的人,你識得他不?”
常八呸了一聲,帶着衆人大步走過來,邊走邊罵:“哪來的小咋種在這兒吹水睜開你狗眼看看,認識常八爺不?”
花姬嚇得臉色蒼白,全無血色,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不知道和男人單獨在一起或許就會惹出事來。卻擋在葉昭身前,說:“蛐蛐,蛐蛐是我踩死的你們要打就打我好了”本來活着就全無生趣,就算被打死又能怎樣?只是希望,絡腮鬍大哥能活得開開心心吧。
小青更得意了,笑道:“看看,看看,這麼護着野男人,要說他們沒事,鬼才信”
葉昭看着擋在自己身前的柔弱身影,又好笑又好氣,卻也有一絲心暖。
小青卻又對花姬罵道:“你們倆誰也不用護着誰,都是被亂棒打死的命知道不?可倒也熱鬧,一起下阿鼻地獄,一對姦夫陰婦”
花姬被罵的腦子嗡嗡的,怎麼就成了姦夫陰婦了?想分辯,卻從沒跟人吵過嘴,又羞又氣又急,連累絡腮鬍大哥跟我一起死。
花姬回頭看向葉昭,腦子突然熱氣上涌,眼前一黑,身子搖搖欲墜,緩緩倒下,葉昭急忙扶住她。
常八還未走到葉昭身邊,不知道從哪兒就閃出一名帶刀侍衛,擋在常八面前,沉聲道:“好大的狗膽,都跪下”
常八嚇一跳,強笑分辨道:“爺,您沒看到嗎?這有下人私通”
“啪”臉上就捱了一個大嘴巴,抽得常八眼冒金星,險些當場暈去。
侍衛冷聲道:“王爺在此瞎了你的狗眼”
拿着棍棒掃帚來捉姦的男男女女都嚇呆了。
常八打個激靈,馬上就明白了,可不是,闔府上下,只要帶把的,誰敢跟這舞姬獨處?可不就是王爺麼?
全身冷汗刷的就下來了,剛剛自己罵什麼來着?“小咋種?”常八眼前一黑,撲通跪倒,腦子裡都轉不開了,就知道噼啪抽自己嘴巴,連聲罵自己混蛋。
男男女女跪了一地,磕頭如搗蒜。
小青張大嘴巴,如泥塑木雕一般,突然就軟癱在地,好似嚇暈了過去。
葉昭卻是抱起了花姬,擺擺手道:“算了,不知者不罪,都散了吧,這事兒,我會跟大總管交代。”葉昭倒也說不上生氣,就算那個不知道是嚇暈還是裝暈的小青吧,說不定面對荷花樓某個小婢,就會角色互換,她變成了花姬,而那小婢就是剛纔的她,可以任意打罵她。
要說怪,這根源還是怪自己,看來得要常順給理理外宅的規矩了,最起碼這管事的隨意打罵下人的現象要慢慢根除,怎麼也是新時代的豪門大院不是?但要說別的,什麼勾心鬥角趨炎附勢人情冷暖,那可就不是人力所能爲了,整個大宅院一團和氣,除非是夢境。
琢磨着葉昭抱起花姬,道:“傳大夫。”向後院走去。
一名侍衛飛奔去找大夫,一名跟着葉昭前行,另一名侍衛卻留了下來冷冷看着跪倒的衆人,雖然不知道主子身份,但如此粗言穢語辱罵主子,若不掌他們幾百個嘴巴那還有規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