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州飯店西域閣,葉昭接見了荷蘭駐廣州領事施耐德。
西域閣裝潢偏向西方風格,卻也掛了一排牛角紗燈,紅色的穗子垂掛下來,穗子下面吊着美玉,平添幾分肅穆和皇家氣派。
施耐德四十多歲,身材極爲高大肥壯,站在那裡跟一座小肉山一般,極有壓迫感。
品着茶,施耐德青碴鬍子都在泛光,“親王閣下,我不能理解貴國對於華僑的定義,您能認真詳細的進行解釋嗎?”
昨天大將軍府禮房正式照會各國,承認各國對南洋各殖民地華僑的統治地位,但希望各國將華僑同其公民平等對待,如果華僑受到不公正待遇,中國政府將會採取必要的措施來維護各處華僑的權益。
這是南國政府正式的公文照會,可不是在自己的報紙上嚷嚷幾嗓子那麼簡單了,一石激起千層浪,現在各國公使的反應葉昭不知道,但想來都在認真研究南國政府的這份照會,研究其對本國在南洋一帶的殖民政策可能造成的影響。
實際上,現今在南洋有殖民地的也就是英國和荷蘭兩個國家,不過佔據澳門的葡萄牙怕也要大大的驚詫一番了,畢竟澳門居住的大多數皆是華人。
給荷蘭的照會中,南朝政府更明確指出,希望荷蘭殖民當局慎重處理同婆羅洲各華僑社團的糾紛,南朝政府也時刻做好了充當調停人的角色。
聽施耐德問,葉昭笑道:“領事先生,今日發給各國的補充副本文件中,對於華僑,有着清晰的定義。”
施耐德咬着菸斗,褐色眼珠盯着葉昭看了幾眼,說道:“親王閣下,貴國對移民的聲明,我深表遺憾,也很難理解。婆羅洲的事務,貴國沒有任何可以進行干涉的正當理由。”
葉昭微微一笑,說道:“領事先生放心,我們不會干涉貴國在南洋一帶的任何行動,也請貴國尊重我國在南洋一帶的通商權,尊重南洋華僑的正當權利。”
施耐德敲了敲菸斗,可第一次,在中國人面前敲菸斗感覺有些無力,盯着葉昭看了一會兒,說道:“親王閣下,希望您能慎重考慮貴國在南洋的立場,您要知道,您的聲明會令您很多朋友感到不愉快。”
葉昭微微點頭,道:“領事先生,我很清楚我在做什麼。”
這場談話很有些不歡而散的味道,葉昭並不想塑造出一個咄咄逼人的新政權形象,但有些事必須要做,何況保護僑民,在西方世界看來很正當的要求,就算刺痛某些人,那也顧不得了。
品着茶,卻聽腳步聲響,香風襲人,女子嬌嫩溫軟的聲音:“主子,我幫您泡杯咖啡?”轉頭,卻是飯店經理,一身嫩綠綢緞襖褲的瓜爾佳氏,會說話的水汪汪媚眼,白皙***的瓜子臉,身段苗條,小腰肢一扭一扭的頗爲撩人,加上那貼身的嫩綠綢緞小襖褂小褲子,更顯水靈靈的嫵媚輕柔。
“不要了。”葉昭笑着擺擺手,又道:“坐吧。”指了指隔着茶几身側的寬大沙發。
瓜爾佳氏笑道:“奴才不敢。”她一笑露出兩個酒窩,別樣的風情。
“叫你坐就坐,洋鬼子坐得,怎麼你就坐不得。”葉昭笑着做了個有力的手勢,說:“坐下。”
“那,奴才謝主子。”瓜爾佳氏輕盈盈坐在了那乳白色寬大沙發裡,繡花鞋踩在紅地毯上,好似有些不習慣,拘謹的向後縮了縮。
葉昭笑道:“你呀,怎麼說也是新式管理人才,咱廣州酒店的經理,就不要整天奴才主子的掛在嘴邊了,早跟你說過,不卑不亢,對洋鬼子這樣,對達官貴人也要這樣。”
瓜爾佳氏抿嘴一笑:“主子,奴才跟別人都能不卑不亢,可主子太英雄,奴才不敢。奴才跟主子說話,心都跳得厲害呢。”
葉昭笑了笑,道:“我看你膽子倒大的很呢。”
瓜爾佳氏美眸如波,伸出白嫩嫩小手捏着食指和拇指比劃道:“奴才的膽子就這麼大點兒,全在主子威風裡呢。”
葉昭就笑,這瓜爾佳氏或許性格如此,或許多少有點討好獻媚,但和她說話倒是蠻輕鬆的。
“你公公還好吧?”葉昭端起茶杯抿了口,問道。
提起穆特恩,瓜爾佳氏忙一整臉色,說道:“是,身子骨還好,每日種花澆地,心情也大好了。”
“心情好就好,笑一笑十年少,有你這會討人喜歡的人在旁邊說話,你公公也算有福了。”葉昭說完就覺得自己這話不倫不類,哪有這麼說兒媳和公公關係的?放現今,怎麼都感覺彆扭。這要是跟別人說,怕都能抽自己嘴巴。
瓜爾佳氏卻不以爲意,又是抿嘴一笑:“主子,奴才可不敢這麼跟公公說話,不然公公非得罵死奴才不可,主子寬宏,也喜歡和我們這些上不了檯面的破落戶說說話,可我家公公嚴肅着呢,奴才可不敢跟他說笑。”
葉昭就笑,微微點頭。
瓜爾佳氏嫵媚眼珠轉了轉,問道:“主子,奴才聽說主子給各國下了命令,要保護咱大清海外的子民?”
葉昭道:“那不是命令,是照會。”
瓜爾佳氏道:“奴才覺得差不多吧?都是這意思。”
葉昭心說差多了,倒也不好跟她解釋,轉頭問道:“你說好不好啊?”
“當然好。”瓜爾佳氏一臉讚歎:“也就主子這麼能耐,收拾的洋人服服帖帖的,要依着奴才,這些洋人就都送到寧古塔去,男的做苦力,女的給主子爲奴。”
葉昭笑道:“怎麼對洋鬼子這麼苦大仇深?”其實知道瓜爾佳氏也算有些見識,說這些話不過逗自己開心罷了。
說着話倒是想起了關外的莊子,其中一個莊子可是有許多沙俄女奴呢,這些田產六王尚未充公,自己也無暇顧及,也不知道現在怎樣了。
“不是奴才看不上他們,主子您說說,他們那眼珠子,啥色兒的都有,可多嚇人?叫人心裡都發毛,跟鬼似的。”
“好了,該走了!”葉昭笑着起身,瓜爾佳氏忙也輕盈站起,說:“奴才恭送主子。”
走廊裡同樣掛着一溜紅紗燈籠,散發着淡淡的柔和光芒。
走沒兩步,葉昭微微一怔,卻見前方大踏步走來一個穿着青色夾紗綢袍小老頭,正是穆特恩,只是滿臉怒容,眼中如欲噴出火來。
本來還在笑吟吟跟葉昭搭話的瓜爾佳氏忙收斂笑容,快步迎了上去。
穆特恩尚未走到近前,就被兩名深藍制服的侍衛攔下,侍衛們卻是根本不認得他是誰,穆特恩怒氣衝衝想推開侍衛,卻反而被推得倒退幾步,險些踉蹌摔倒。
穆特恩身後兩名家奴看樣子還想動手,被穆特恩鐵青着臉攔下。
瓜爾佳氏已經快步走過去,給公公請安,又詫異問道:“阿瑪,您怎麼來了?”穆特恩經常訓斥她,要她不許拋頭露臉,瓜爾佳氏雖不頂嘴,卻也絕不聽他的,兩人在家裡勢成水火,但畢竟老頭有頭有臉,想也不會跑到這裡來鬧。
葉昭這時也走了過來,皺眉對剛剛那推開老頭的侍衛道:“穆特恩將軍你不認識麼?快些賠罪。”
侍衛忙上前賠禮,穆特恩冷着臉擺擺手,雖然不情願,卻也只能躬身道:“王爺!”、
葉昭擺擺手,說道:“你們聊。”自不會參與他們的家事,可走沒兩步,就聽穆特恩的聲音:“你乾的好事兒,多倫被洋鬼子抓起來了你知道麼?”
葉昭一怔,停下了腳步。
穆特恩是衝瓜爾佳氏說的這話,瓜爾佳氏也是一臉錯愕,問道:“阿瑪,他去和洋鬼子賭錢麼?”
穆特恩壓着怒火,沉聲道:“法國使館有個洋鬼子叫亨利,和你關係怎樣?”
瓜爾佳氏奇道:“阿瑪,您這話什麼意思?天地良心,兒媳可不認識什麼亨利哈利的!”
穆特恩逼問道:“他在酒館說跟你跳過舞,還說了好多不堪入耳的言語,多倫聽了,就跟他幹起來了,酒館離洋鬼子的使館極近,這一鬧,洋鬼子就來了人,把多倫抓使館去了。這洋鬼子,你還說不認識?”
瓜爾佳氏氣道:“阿瑪,別人在外面嚼舌根,旁人說說也還罷了,怎麼您也這麼說?”
穆特恩臉色稍和,說道:“不管怎樣,你先把人救出來。”
洋人使館,穆特恩跟廣州城幾名故舊都問了,卻是沒什麼門路,要說和洋人打交道,那得是總理衙門,可穆特恩自不認識總理衙門的人,何況他又好面子,南朝官員在他眼裡可都跟仇人差不多,又怎肯上門求助?
思來想去,兒媳主理廣州飯店,認識洋人應該不在少數,只能看看她有什麼辦法了。
瓜爾佳氏聽了穆特恩的話一呆,她會說話,也會做人,洋人們大多很喜歡她,但她可從來沒有交過什麼洋鬼子朋友,關係稍微親近一些的都無。
“穆帥,這事兒啊,我去辦吧。”葉昭插了嘴,不等穆特恩說話,他就笑道:“這可不是因爲您的面子,只要是大清子民,這被洋人抓去使館,我都得管不是?”
穆特恩臉色這才緩和,想了想,躬身道:“謝王爺。”看着葉昭,眼神不免有些複雜,心裡到底什麼滋味,大概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葉昭擺擺手,說:“這些洋鬼子,可越來越不成話了,您等我信兒吧。”轉身,帶着侍衛們浩浩蕩蕩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