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水師在檳港擊潰了荷蘭人的艦隊,消息傳來,就算認爲中國人能最終獲勝的美國公使麥查遜都吃了一驚。
麥查遜和葉昭相識已久,更認真研讀中國人的新思想,《中國時報》《粵報》都是他必讀的報紙,是以他比誰都清楚南中國可能具有的巨大潛力,他甚至深信,只要南中國被攝政王統治下去不鬧亂子的話,其必然會成爲任何人都不敢低估的新生力量。
而這一天,卻比他預想的還要來的早。
《粵報》、《寧報》等等主流新聞紙都以慷慨激昂的文字描述了平遠水師的大捷,實際上,平遠水軍此次根本沒有攜帶隨軍記者,幾張荷蘭人戰船的照片,還是坤甸海戰的戰利品,剛剛送來南國,卻被幾家報紙以訛傳訛寫成了檳港海戰中俘獲的荷蘭艦隻。
南國再一次掀起了募捐熱潮,伍崇曜等南國巨賈合力捐資一百萬兩白銀,請爲海軍添置艦隻,日升昌李家,單獨捐資二十萬兩,以助南國軍備,想也是攝政王那句話,一直成爲李家心頭的大石。
南國各界捐款超過千萬兩之巨,就算上海這個貿易自由港,華商們同樣慷慨解囊,捐資過百萬兩,很多華商紛紛加入南朝戶籍。這個時代不同後世,華商們在同洋人打交道時,能很明顯感覺到國弱民貧時受到的歧視,甚至現在在上海,英法租界的工部局,對於南國商人和北國商人也開始區別對待,更準備吸收一到兩名南國商人成爲工部局董事,以便更好的與南朝政府合作,治理好上海租界。
一千多萬兩白銀,對於葉昭來說就是及時雨,這場戰爭,不但凝聚了人心,更加速刺激了南朝軍工業發展。
在福州造船廠進行第一艘排水量五百噸的蒸汽鐵甲輪船試生產之時,南國境內第三家大型造船廠武昌造船廠也開始了其考察籌備階段,武昌造船廠跟廣州造船廠、福州造船廠都不同,其還沒開始籌備,就已經被定義爲軍工企業。
在內河,保有一家大型軍用船舶生產企業,不管是現在,還是對於將來,都有着非常現實的重要意義。
實際上,在上海,英商尼柯遜開始經營祥生造船廠,香港的幾家造船廠同樣在進行擴建,雖然比之廣州、福州兩處輪船局差之遠矣,但同樣可以作爲南國船舶業的有益補充,甚至香港的一家船廠已經在同廣州造船廠合作,爲廣州造船廠提供一些其力所能及能生產的部件。
華商在朝鮮漢城、越南沱淡以及日本長崎都建有或者正在建造造船廠,或者說,稱爲修船廠更爲合適,僅僅能爲遠洋船隻提供必要的保養和維修,造船也不過是近海的沙船或者漁船,但其對於平遠水師的意義不言而喻。
有時候看着地圖,葉昭也感慨,不知不覺間,在東亞,平遠水師已經漸漸打上了自己的烙印。
希爾頓的到訪,葉昭一點也不出乎意外,這時候,就要聽聽英國人的價碼了。
在惜陰書院的花苑,涼亭中,希爾頓欣賞着奼紫嫣紅,品着中國香茗,愜意的道:“在倫敦,我是喝不到這麼美味的茶水的。”
中國茶,對於英國人來說就好似鴉片,有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裡,其從美洲搜刮而來的貴重金屬都被運來東方,交換這種令他們欲罷不能的飲品。
貴重金屬總會有時而窮,茶葉卻季季翻新,最後,英國商人終於找到了中國的軟肋,那就是鴉片,其實英國人在很多國家推銷鴉片,卻僅僅毀了一箇中國,不能不說,一個民族,若是安於現狀,禁錮了思想,就更容易被這類精神藥物所控制。
葉昭笑道:“回頭我幫幾包給您送府上去。”
希爾頓連連擺手:“不用!謝謝親王殿下的美意。”他知道,他現在品嚐的這種茶葉,就算在東方也極爲珍貴,好似只有武夷山頂的一棵茶樹才能結出如此美妙的嫩葉,其價值甚至不是能用金錢來衡量的。
而面前這位至高無上的統治者幾乎可以說擁有着整個國家資源的使用權力,這一點,就算分封制度下的歐洲君王,也從來不曾享有,在西方,或許只有向上推演到奴隸制國家,君王纔有這般龐大不受鉗制的資源調配權力。
不過令他敬佩的,就是這位南國統治者,實際上,一直在約束這種權力,制定的種種法典,無一例外的在調整社會資源的分配,承認個體對社會資源的擁有權,盡力使得調節社會財富資源分配的槓桿更有效。
實際上,很多理論上的東西還是他看了這位親王殿下的著作後才恍然大悟的。
微風習習,垂柳蔭蔭,石亭裡倒也涼快。
葉昭已經回頭吩咐了下人,顯然是送茶葉那事兒。希爾頓苦笑,這位南國統治者,熱心、豪氣,當然,人家也有豪氣的本錢,東方皇族,也實在不是歐洲王室能比擬的。
對這位親王殿下的私人觀感是極好的,但爲難的事兒呢還是要說,希爾頓可不會忘了自己在這金陵城的身份,說一千道一萬,也不能令遠東成爲中國人一家獨大,更不要說其控制了東印度羣島海域後,將會直面馬六甲海峽了,以希爾頓對這位親王大人的瞭解,早晚會按捺不住又打起那黃金海道的主意。總得給荷蘭人喘口氣,就叫他和荷蘭人在南洋折騰去吧,這兩家誰也不能真的壓過了誰。
如意算盤是這麼打,可希爾頓知道,這位親王不好對付,再者說了,這荷蘭國小力衰,被中國人在南洋捅破了牛皮燈籠,法國人說不好又會趁火打劫,在歐洲大陸限制法國人的力量,是倫敦一直以來最緊要的國策。
“親王殿下,南洋的戰事是時候收手了。”希爾頓和葉昭經過一段時間相處後,也就不再拋出冷冰冰的外交辭令,什麼東印度羣島戰爭破壞貿易繁榮等等,那都是談判桌上的詞兒,私底下用顯得生疏。
葉昭就笑,說:“我倒想收手,就怕荷蘭人不答應啊,再說了,您應該有耳聞,荷蘭人在蘇門答臘和爪哇可是開始殺人了,殺的是我大清子民。”說到後面,臉色嚴肅起來,又道:“就這麼算了?您說,我這個攝政王是不是該下臺?”
希爾頓對於荷蘭人的行徑也委實不滿,殺人泄憤容易,可收場就難了。
或許希爾頓等西方人自己都沒意識到,從現在這一刻,他們才真正將中國人看作了文明社會之一員,中國人的人命也就成了人命,殺害中國人與殺害土著就有了顯著的區別。
希爾頓琢磨着,道:“對荷蘭人的行爲我也很憤慨,只要您同意停戰,我國願意調停,使得這類事件不再發生,同時督促荷蘭人改善華人勞工之生活條件。”
葉昭微微點頭,說道:“如果荷蘭人同意我國在南洋自由貿易,停戰我無異議。”
聽葉昭這麼一說,希爾頓心下總算鬆了口氣。
其實以葉昭的性子,那是鑽窟窿盜洞也要佔便宜,更莫說現在形勢一片大好了。但有時候退一步才能海闊天空。
這是中國第一次挑戰歐洲國家的海權,不管怎麼說,從文化傳統上,東西方總會有隔閡,如果依仗現在戰場上的優勢窮追不捨,必然會引起英國人的警覺,一個東方帝國突然崛起,肯定會令歐洲列強不習慣,如果再加上咄咄逼人,就更令人寢食難安了。
不說馬六甲等黃金海道,甚至這個帝國會不會威脅到印度?只怕英國人都要開始考慮這個問題了。
現今中國羽翼未豐,剛剛登上世界舞臺,小心謹慎些總沒有錯。適當的展示自己的武力才更容易獲得尊重,好像刺蝟一般只會令人反感。
而且談判桌上,或許可以拿到的東西更多,而且,葉昭自也不會就此輕輕鬆鬆停戰,品口茶,繼續說道:“不過在停戰之前,我希望和貴國組成考察團,派出官員前往蘇門答臘和爪哇,考察華僑之生存狀況,要確保荷蘭人尊重我國僑胞的各種人身權利。”
“考察團?”希爾頓頗有些新鮮。
“對,可以選用民間人士,亦可使用官員,以客觀之身份對兩島進行調查。”
希爾頓點了點頭,心說這位親王倒真是新點子不斷,聽起來是蠻不錯的。
葉昭又道:“麥克,我重申一次,停戰談判,要在雙方現有控制區域的基礎上才能談。”
希爾頓懂葉昭的意思,那自然是中國人要求擁有婆羅洲大部區域,同時包括檳港等蘇門答臘島之港口。
現今消息傳遞困難,新嘉坡和巴達維亞電報未通,令荷蘭人明確知道他的底線,省卻了調停人奔波之苦。
希爾頓微微有些犯難,荷蘭人只怕同意和談都難,更莫說要在同意中國人佔有婆羅洲以及檳港等地的基礎上談判了。
葉昭這時節就笑道:“麥克,等我喬遷新府,會舉辦一次盛大的舞會招待各國使節,到時還請您一定賞光賁臨。”
希爾頓心下一凜,就想到了廣州和南京正在建設中的發電廠,聽聞安裝在乾王宮的電力已經經過了五天五夜的滿負荷試驗,一切都很正常。
現今南國泰和電氣行的交流、直流發電機訂單雪片一般,如果按照現在的發電機組裝速度,只怕訂單都排到了十年後,其電氣行正在改進發電機組件,以便能高效組裝生產。
本來準備訂購一臺送回國內,可短時間內根本拿不到貨品,看來,要請攝政王幫忙了。雖然希爾頓並不是科學家,但他也敏銳的意識到,電力的普及應用,必然會使得工業生產模式進入嶄新的階段。
南中國,朝氣蓬勃的南中國,越來越令人不敢輕視。
希爾頓微微點頭,笑道:“一定一定,謝謝親王殿下的邀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