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看着樞密院草議、議政院全票通過、大皇帝最後批准的《中華帝國憲法》,葉昭微微苦笑,這是帝國第一次修憲,對於公民的權利給予了充分的尊重,但同樣的,皇權進一步被法律確認爲至高無上的地位。
如總則,活脫脫就是闡述大皇帝對帝國的無上控制權。
總則第一條便是“中華帝國皇統萬世不易”。
第二條:皇帝神聖不可侵犯。
第三條:皇族事務,憲法條款與《皇室大典》相悖者,則遵從於《皇室大典》。
第四條:皇帝有設官制祿及黜陟百官之權。
又如在議政院篇中,規定“皇帝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力,議會權利服從於皇權。”、“所有議院的決議最終由皇帝裁決,皇帝擁有立法權。”
在葉昭印象中,對於皇權的至高無上性,這部憲法比之清末立憲草案更甚,不過說起來,皇權以法律的形式確認,其實這已經是一種進步了。
令葉昭比較滿意的是公民部分,如規定“帝國公民的人身、住宅、文件和財產不受無理搜查和扣押的權利,不得侵犯。除依照合理根據,以宣誓或代誓宣言保證,並具體說明搜查地點和扣押的人或物,大理院及各級法院不得發出搜查和扣押狀。案犯嫌疑人合法時限內拘禁不在此列。”
這也是進一步將政府與執法權割裂,明文規定只能得到大理院和各級法院的批准,相關機構纔有執法的權利。
在涉及大理院和各級法院的司法篇中,則規定“司法權的適用範圍包括:由於本憲法、帝國法律和根據帝國權力已締結或將締結的條約而產生的有關普通法和衡平法的一切案件;涉及大使、公使和領事的一切案件;關於海事法和海事管轄權的一切案件;帝國政府或帝國人民爲一方當事人的訴訟。”
憲法也第一次對藩屬國地位和關係進行了闡述,將宗主國和藩屬國的權利義務進行了規定,如“帝國保證各藩屬國免遭入侵;並應該國元首之請求平定內亂。”又如“任何藩屬國家都不得:同帝國之外的國家(含其他藩屬國家)締結任何軍事條約或關稅減讓協議,宣佈脫離藩屬地位,宣佈與其他國家結合爲新的國家或邦聯;鑄造發行帝國貨幣;通過任何公民權利剝奪法案、追溯既往的法律或損害契約義務的法律。”
在與憲法同時頒佈的《皇室大典》中,朝鮮、老撾、柬埔寨三國國王取得了樞密院特別成員資格。
翻來覆去看了幾遍,將金冊最後放到了桌上。
這裡是養心殿東暖閣,葉昭懶洋洋的躺在炕間,地龍火熱,炕桌上,擺着精緻無比的雕龍木製電話,可直通京城各部,只是向來有他打出去的份,卻沒大臣會給他打電話,面聖本就難,通電話?那可也太輕佻了。
腳步聲輕響,蓉兒在幾名宮女簇擁下走了進來,淡綠色宮裝,刺繡着繁複的花鳥圖案,鑲嵌金邊,袖口和下襬都呈喇叭狀,腳下一雙明黃色綴象牙雕的高跟鞋,清雅摩登而又散發着高貴的宮廷氣息,這種古典和現代結合的典雅性感也只有今世開明的皇室才能呈現。
葉昭見了就笑,指了指自己懷抱,蓉兒自裝作沒看見,坐到炕桌另一側,待宮女們幫她褪掉漂亮鞋子後,便躺了上去。
葉昭隔着炕桌看着她,蓉兒,可轉眼也過三十了,但總覺得,她那黑漆漆的眸子還是那麼咕嚕嚕靈動,水靈的很,和二十年前一樣,不知道在打什麼鬼主意,還是被自己教壞的那個鬼丫頭,說起來,蓉兒容顏本就沒怎麼變。
“有話跟我說吧?如果是爲了儲君一事,就算了吧。”葉昭笑着說,“說是萬世一統,但將來啊,儲君不儲君的,維繫國家穩定就好。你看看沙俄,皇弟都是皇上的臂助,最信任的人,難道咱的孩子還不如羅剎?”
蓉兒道:“我知道的,相公對歐羅巴君主立憲一直念念不忘,可……”
葉昭擺擺手:“小傢伙,不說了,你紅娘姐覺悟比你高。”
蓉兒無奈,看了眼四下宮女,這些青絲高挽的宮女都是內侍,皇弟和皇后的恩愛她們也不是第一次見到,自無人詫異。
“過幾日,葉卡捷琳娜大公就回國了。”蓉兒端起了茶杯。
葉昭呃了聲,想了想,道:“那明日我陪她一日。”
李鴻章已經回了京城,而烏拉爾公國和俄國新政權的邊界也修訂的七七八八,在北部,基本是以烏拉爾山脈與俄國爲界,南部地區,烏拉爾山西部的烏法等區域也成爲烏拉爾公國疆土。
葉昭突然坐了起來,說道:“對了,過幾日,莫雷搞的那個電磁波實驗室要進行遠程實驗,從保定往京城發信號,咱倆去看看。”
莫雷對於無線電的研究已經十幾年,有葉昭的勉勵堅定其心,加之隨着電話機誕生的電子管技術,又有葉昭對電離層、電磁波的種種提點,現今終於進行到了第一次試驗。
過幾日,在保定的大功率發射電臺將會發送信號,而在京城則用氣球和風箏架設接收天線,這將是人類歷史上的第一次無線電試驗。
如果無線電在帝國誕生,對於帝國公民生活乃至軍事技術,將會帶來怎樣翻天覆地的變化葉昭心裡如明鏡一般。
蓉兒好奇的問:“是相公說過的,不需要電話線的順風耳麼?”
葉昭微微點頭。
這時蓉兒伸出手腕,看了看錶,精緻的金色腕錶,純金打製,是皇室特供。
全帝國,腕錶也僅僅八隻,由工匠們精心打磨進貢給皇室,諸妃每人一隻。
葉昭笑道:“怎麼了?”
蓉兒道:“姐姐約我吃晚飯,我正想去不去呢。”
葉昭呆了下,說道:“去吧,我也去,從回京城,還沒見她呢。”
鈕鈷祿氏那裡倒是去請了安,但蘭貴人已經搬出了禁宮,一直也沒時間去見她。
蓉兒聽得葉昭也去,不禁展顏道:“姐姐肯定開心。”
葉昭一陣汗顏,要說這輩子,自己對得起天對得起地對的起百姓,可最對不起的就是諸愛妻,尤其是蓉兒,若她知道自己和她姐姐當年的關係,不知道自己在她心目中崇高的地位會不會降到最低點。
可躲着不見蘭貴人自己就更卑劣,伸手示意宮女給自己穿鞋,說道:“走吧,咱這就去。”
蓉兒自聽話點頭。
……蘭貴人住在平等生活大廈頂樓,或許,她喜歡高高在上俯視羣生的感覺吧,而她以皇太后的身份諮政大理院又是獲得大皇帝首肯的,有爭議的死刑案最後的複查葉昭甩手都交給了她,一條條人命是大事,但葉昭實在沒那精力。
想想自己平素就知道利用她,葉昭倒真有些愧疚,但對於蘭貴人來說,或許反而喜歡現在的生活吧。
蘭貴人的品性葉昭還是信任的,當年她身系維持滿清統治的職責,但卻不是一味求穩,爲了楊乃武一案曾經罷免前朝一百五十多位官員,就更莫說現在根本不用理會政治鬥爭超脫在外的皇太后身份了。
算算年頭,楊乃武案應該發生在今年,但顯然,這個案子不會再發生了,莫說案子了,就說今後人物,因爲自己在中原掀起的巨大翅膀,那也是全然不同的世界,曾經的名人不會再誕生再正常不過,當然,或許誕生了,但名字不同經歷更是截然不同,又哪裡知道。
就說袁甲三一系吧,葉昭好奇的打聽過,他族中袁保中的子嗣,就沒有袁世凱這號人物。
本就是,袁世凱得名於袁甲三,概因他降生之日袁甲三恰好寄書到家,言與捻軍作戰得勝,袁世凱這才得名世凱。更不要說,當今世界種種變動,因緣不同,父母輩行房時辰不同,期間之變化不可以道里計。
尤其是六十年代以後的新生兒們,只怕就更沒有自己熟知的人物了。
不過種種經歷,又使得葉昭知道歷史車輪之玄妙,說不得日後還真能見到中山先生等輩,但這些人物那時在做什麼,又是什麼思想,可就全然不得而知了。
蘭貴人成了自己這個甩手掌櫃的臂助,這誰又想得到?
在平等大廈頂樓的電梯外,黑色制服的男女侍衛踱步巡邏,看管電梯的守夜人同樣是侍衛,來頂樓本就要專用流籠。
頂樓與其餘樓層格局不同,除了侍衛房,僅有三套閣房,每套閣房包括大小房間十餘間,蘭貴人住的是東側第一套閣房。
當侍衛敲門,蘭貴人開門見到和蓉兒站在一起的葉昭,明顯臉上露出錯愕的表情。
金燦燦的旗袍、元寶底的旗鞋,蘭貴人仍是華麗的耀目,舉手投足更顯雍容氣度。
“我是不是來的魯莽了?”葉昭笑着問。
蘭貴人蹙蹙眉,說:“皇上想幾時來,自幾時都來得。”
葉昭乾咳兩聲,心說幫自己好好幹活就行,譏諷自己幾句,就算了吧。
蓉兒記得以前姐姐挺喜歡相公,可好像從相公作了皇帝,姐姐就變了,心裡有些愁,可也沒辦法。
跟在蘭貴人身邊有一位旗襖綢褲的豔麗少婦,盈盈下拜,“賤妾參見皇后。”聽到蘭貴人說到“皇上”二字,她身子就是一顫,剛剛也沒敢盯着皇后身側青年男子打量,原來竟然是大皇帝,急忙磕頭:“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蘭貴人道:“這是鄭中堂家小兒媳,叫德齡,平素時常來與我說話解悶,見她伶俐,我收了做乾女兒。”
葉昭微微點頭,鄭珍的兒媳婦?成了蘭貴人的乾女兒?這可從何說起?
蓉兒已經令德齡起身。葉昭見蓉兒無端端成了婦人的姑姑,雖然德齡不敢這般稱呼,但葉昭還是不免心中好笑。
過門廊就是金碧輝煌的正廳,璀璨水晶宮燈,各種鏤花紅木傢俬、古玩架,古韻十足。
葉昭笑道:“有什麼好吃的?”
德齡又跪了下來,說道:“不知道陛下駕臨,賤妾這就去準備。”
葉昭擺擺手,說道:“有什麼就吃什麼,皇嫂不是早跟蓉兒說了,喝八寶粥麼?而且是皇嫂親自動手熬的。”若說自己唯一做的好事,便是令蓉兒和蘭貴人的關係變得親密,姐妹倆感情好得很。
蘭貴人熬的八寶粥味道不錯,葉昭一直讚不絕口,蘭貴人的臉色這才稍稍有些和緩。
用過粥,享用甜點時葉昭問起蘭貴人大理院的一樁案子,是一家商行與俄人貿易案,該商行老闆被判賣國罪,財產充公,商人不服,案子打到了大理院。
蘭貴人道:“刁民而已,浪費公幣。”
葉昭笑了笑,沒吱聲,蘭貴人若能有人人平等的思想,那隻怕要等天崩地裂。
幾人回到正堂品茶,蓉兒提議:“姐姐,打紙牌吧?”
蘭貴人欣然同意。
葉昭、蓉兒、蘭貴人三人坐在牌桌旁玩紙牌,德齡在旁伺候着,看着各有風姿的雪白蔻丹小手摸牌,委實是一種享受。
蘭貴人皓腕上是碧綠的玉鐲,把小手襯得雪白透明,極爲誘人。
葉昭就笑:“蓉兒,金錶沒鐲子好看,是吧?”
蓉兒點點腦袋,嗯了一聲。
蘭貴人卻突然出了一個連順管住了葉昭,要知道這局葉昭和蘭貴人是同夥。
蓉兒嘻嘻一笑:“還是姐姐好。”
葉昭無奈,靠回座椅上,拿起報紙看,正是京報娛樂版,介紹南方來的清音小班的臺柱,也就是交際花亦或妓女。
都是“雪黛”、“碧仙”之類的名字,葉昭不禁一笑,說起來,庚子之變後,南方來的交際花充斥八大胡同,名字可就透着西洋味,記得有什麼“謝珊珊”、“蘇寶寶”,而現今從名字上便可知道今之民國與前世民國之不同,這些交際花打扮或許比民國時期還摩登,名字卻透着一股子俗氣中的雅緻。
葉昭笑道:“雪黛,這名兒倒好聽。”
蓉兒長長睫毛眨了眨,說道:“相公想見見她麼?”在葉昭和姐姐面前,蓉兒有時候還是頑皮。
葉昭就笑,說:“算了。”
正伺立蘭貴人身後的德齡聽葉昭提到這名字眼睛就是一亮,她猶豫了一下,終於還是小心翼翼道:“聽說……”又頓住。
蘭貴人摸着牌,心不在焉的道:“有什麼新鮮事兒,說來聽聽。”
“是,女兒不知道當說不當說。”德齡一直低着頭,不敢看葉昭。
葉昭聽到這兒卻是看了德齡一眼,剛剛報紙也是德齡伺候的,無巧不巧,就是娛樂版面。
蘭貴人拍了拍她正給自己揉肩膀的手,說道:“只管說就是。”
德齡垂首道:“是,女兒聽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聽說這個雪黛,正有人幫她贖身呢,她的身價班主開了十萬元。”
葉昭笑道:“誰啊?倒真是大手筆。”一萬銀元?軍方高級將領各種福利頗多,吃住都是國家供養,是以難以統計確切薪酬,不算軍中將領,則皇家科學院院士和各部大臣屬於帝國公酬最高收入者,年俸大抵一萬銀元上下,政務院總理和大理院卿年俸一萬五千銀元,但具有唯一性。
聽葉昭問,德齡有些嚅囁,嘴脣動了動,沒敢說。
葉昭笑了笑,道:“你本不就是想說與太后聽的?”
德齡立時臉色一白,撲通跪倒,磕頭道:“賤妾該死,該死!”
葉昭道:“起來吧,只要不是造謠,言者無罪。”
德齡嚇壞了,結結巴巴又哪說得出話,她不禁大爲懊惱,皇帝和皇后態度平和,令她以爲今日找到了大好機會,誰知道她的小伎倆根本就逃不出大皇帝的慧眼。
蘭貴人掃過德齡的目光變得陰森起來。
“是,是鄒部堂……”德齡說完這句話,全身再沒一絲力氣,癱軟在地。
鄒凱之?葉昭微微點了點頭。
德齡的公公鄭珍,是三位副總理大臣之一,這位西南巨儒已經年逾古稀,按照帝國剛剛頒佈的憲法,必然要告老歸鄉。
鄒凱之,則是最有希望接替他位子的熱門人選之一。
儒學大家鄭珍一向是周京山的盟友,周京山也希望新的副總理大臣能與他同心同德,但李鴻章和沈丙瑩顯然不這麼以爲,雖然兩人之間同樣政見不和,沈丙瑩更爲激進,但在新的副總理大臣人選上,兩人自都希望鄒凱之成爲最後的勝利者。
雙方的爭鬥幾乎早就已經開始,葉昭倒覺得沒甚麼,有大皇帝做最後的裁決人,雙方的爭鬥倒和政黨競選差不多,最好互相深挖對方的灰色地帶,也讓自己見識見識平素在自己面前的官員到底是不是真的與自己印象中相同,或者說,他們到底是誰?
保守黨和民主黨麼?不過在議政院制度未真正確立之前,黨派的存在毫無意義。
鄒凱之?葉昭卻想不到這位平素向以穩重著稱的外務大臣竟然會在交際花身上一擲千金,更要以一萬銀元的天價幫其贖身。
德齡敢在自己面前說出來,這事情就不可能是憑空捏造,葉昭深深嘆口氣,鄒凱之啊鄒凱之,你又到底是誰?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