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鬼天氣好像真的能把人的耳朵凍掉,呼出的白濛濛哈氣好像也一瞬間就結成了小冰碴。
走在海蘭泡街頭,踩着厚厚的積雪,葉昭便裝打扮,厚厚的帽子扣住耳朵,青布袍棉襖,就好像來自關內的商人打扮,而他身後,巴克什和蘇納都是同樣的裝扮。
這是一座有數千居民的大鎮子,走在鎮子裡,葉昭心裡沉甸甸的,幾十年後,就是這裡,萬餘名華人遭到了羅剎人血腥的屠殺,所有海蘭泡的華人都被趕出了鎮子,店鋪財產全部被羅剎政府“徵用”,實際上就是官方的搶劫,而所有華人居民,都被驅趕到黑龍江邊,不是被刺刀活活捅死,就是被驅趕到江水中溺斃。
有俄國參與者筆記中寫道“到達上布拉戈維申斯克時,東方天空一片赤紅,照得黑龍江水宛若血流。……手持刺刀的俄軍將人羣團團圍住,……把河岸那邊空開,不斷地壓縮包圍圈。軍官們手揮戰刀,瘋狂喊叫:‘不聽命令者,立即槍斃!’……人羣開始象雪崩一樣被壓落入黑龍江的濁流中去。人羣發狂一樣喊叫,聲震藍天,有的想拼命撥開人流,鑽出羅網;有的踐踏着被擠倒的婦女和嬰兒,企圖逃走。這些人或者被騎兵的馬蹄蹶到半空,或者被騎兵的刺刀捅翻在地。隨即,俄國兵一齊開槍射擊。喊聲、哭聲、槍聲、怒罵聲混成一片,悽慘之情無法形容,簡直是一幅地獄的景象。
“清掃現場的工作,緊跟在一場血腥的屠殺之後立即開始進行。……那堆積如山的‘屍體’,大部分是氣息未絕的活人,周身肝腦迸濺,血肉狼藉。……不管是死是活,被一古腦兒地投入江流。……清掃過後。黑龍江水浮着半死的人們象筏子似的滾滾流去,殘留在江岸大片血泊中的只是些散亂丟棄鞋、帽和包袱之類。就是連這些遺物,也都被蹂躪得一無完形。”
海蘭泡慘案發生在1900年,在政府指揮下進行的血腥屠殺平民的行爲,羅剎人之暴戾野蠻只能用駭人聽聞來形容了。
難道這樣的慘劇還要重演麼?
自己現在無力阻止羅剎人東擴,可至少,要做出些改變。
“主子,有茶館,去暖暖身子?”巴克什指着不遠處的布幡說,天寒地凍的,可別凍壞了主子。
葉昭微微點頭,實際上,若沒有團練與羅剎人的血戰,對於國境這個概念時下沒多少人理解,當羅剎人軍艦在黑龍江裡遊弋時,這一帶居民很多隻是好奇的觀望,而在江北,羅剎人一直殘殺我邊民,殺人放火無惡不作,被稱爲“骯髒的吃人生番”。
掀開厚厚的棉布簾,一股子熱氣和喧鬧撲面而來,茶館不大,幾張茶桌都坐了人,熱火朝天的。
“三位爺,這邊請,這邊請。”夥計穿得也異常厚實,臉紅通通的,是那種久居冰天雪地的人慣有的潮紅膚色。
來到靠東牆一張茶桌,本來坐着一位尖嘴猴腮戴着瓜皮棉帽的中年男子,夥計看來和他很熟,賠着笑:“三爺,您擠擠?這實在沒地兒了,包涵包涵……”連連作稽行禮。
被稱爲三爺的猥瑣男子嘿嘿一笑,露出一嘴黑牙,“**就知道欺負我。”眼睛瞥着葉昭三人一陣猛打量。
夥計笑着請葉昭三人坐下,卻在葉昭耳邊小聲道:“爺,看您也是來做買賣的,不可輕信人言,尤其是您對面這位趙三爺。”
葉昭微微一笑,這夥計倒是熱心,心腸也好,就對巴克什努努嘴道:“看賞。”巴克什忙從懷裡抓出一把銅錢塞給夥計,說道:“我家主人有賞。”
夥計惶恐的道:“這,這可怎麼說,這太多了!”
對面的趙三爺看到這一幕眼前卻是一亮,笑罵夥計:“叫你收就收下,囉嗦個屁啊!”
櫃檯後掌櫃的也喊道:“德生,還不快謝謝爺。”又對葉昭拱手:“客官,看來我這小店是來了貴客了,您歇好,我這就給您上壺好茶!”
店內其他客人也看過來,這茶館也是毛皮山貨商人交易之處,有兩桌客人就正爲幾張貂皮議價呢,來採貨的老客一臉精明,賣貂皮的獵戶可也不傻,好似老客給的價錢低了,站起來就想走,老客又忙笑着拉獵戶坐下。
葉昭搓着手哈氣,要說葉昭現在也知道自己體質極好,哪怕跑個幾十公里怕都不帶大喘氣的,可就是吃不得苦,這冰冷冰冷的天實在煩人。
趙三瞥着葉昭,突然就笑道:“小哥兒,來辦貨吧,我有好東西你看不看?”
葉昭知道這傢伙不是什麼好鳥,卻想看看他玩什麼把戲,微笑道:“什麼好玩意兒?拿出來我瞧瞧。”
恰好夥計拎着茶壺走過來,見狀就偷偷在底下碰了碰葉昭的腿,葉昭對他回以一笑。
可趙三精着呢,夥計的小動作哪瞞得過他,眼睛一下就瞪了起來,罵道:“媽的德生給你臉了是不?君子還不斷人財路呢,**算個什麼東西,爺正正當當做生意你背後給爺使壞!媽的爺今天非放你的血不可!”說着就站起來,“當”一聲,手裡的匕首就插在了茶桌上。
掌櫃的見不妙,忙從櫃檯後跑出來,連聲勸道:“三爺三爺,孩子家不懂事兒,您擔待,擔待,今天這茶錢算我的!”又轉頭罵德生:“你小子就不能不犯渾?還不快去後院看看開水去?”
趙三卻是不依不饒,罵道:“媽的爺差你這壺茶錢麼?老李,你會說人話不?”
掌櫃的就作勢扇自己的臉,陪笑道:“看我,老糊塗了,三爺您是四海的主兒,別跟我們這沒開過眼界的小人物計較。”
趙三瞪着三角眼還想說什麼,葉昭就笑道:“三爺,還是看看您的寶貝吧,看我面,今兒算了。”
趙三這才罵罵咧咧的坐了下來,隨即從懷裡掏出個小藍布包,小心翼翼的解開,裡面又是個黃布包,又解開,露出了一方形小匣子,另外還有特製的一條磷片。
巴克什和蘇納見了都啞然失笑,“洋火”嘛,還以爲什麼寶貝呢?他倆跟在葉昭身邊,卻是什麼稀奇東西都見過。
葉昭卻不動聲色,微笑道:“這是何物?”
趙三就賣弄的從火柴盒裡取出一支火柴棍,嘿嘿的笑:“小哥兒,我給您變個戲法!”說着就在鱗片上用力一劃,噌一聲,火柴棍就燃了起來。
趙三在葉昭眼前晃着燃燒的火團,得意的笑,“小哥兒,怎麼樣?這是個好東西吧?”
葉昭還未說話,卻見鄰桌有人在地上呸了一口,“羅剎鬼的東西,王八蛋才稀罕!”
趙三卻不以爲杵,嘿嘿笑道:“你想要,可也得人家賣給你呀,再說了,你懂不懂啊,人家叫俄羅斯!那國家大了去了,從南到北走一輩子都走不到頭,大清國跟人家一比,就是個屁!要我說啊,咱早晚也是俄羅斯人,別看團練咋呼的兇,可被人家打的尿都沒了!”
鄰桌那人騰一下就站起來,是位年近花甲的老人,氣得臉漲紅,大罵道:“我打死你個沒祖宗的東西!”老頭一家兒女都被羅剎人殺害,恨羅剎人入骨。
“嘭”趙三就將老頭推了個跟頭,旁邊客人臉上都有了怒色,趙三卻指着全場道:“告訴你們,都給我老實點,不然趕明兒俄羅斯大人管了事兒,可別怪爺對你們不客氣!”
巴克什和蘇納都看向葉昭,作勢欲起,卻被葉昭目光制止。
趙三趾高氣昂的坐下來,看向葉昭,換了付笑臉:“小哥兒,咱哥倆投緣,算交個朋友,這神火盒一兩銀子一個,你要多少?”又道:“咱可是獨家買賣,別處可買不到。”
葉昭微笑道:“看來三哥同俄羅斯的大人們有交情?”
趙三嘿嘿笑道:“那自然,不然怎麼說咱是獨家買賣呢。”
這時節兒,厚厚的棉布簾突然被掀開,冷風伴着女子的哭泣聲吹進,“丫頭,丫頭,你在哪啊!”從外面步履蹣跚走進一名少婦,棉襖棉褲,披頭散髮的,但看起來還有幾分俏麗,可令人吃驚的是她的棉襖半敞,裡面什麼都沒穿,卻是露出雪白的一對奶子,高聳堅挺,在冷風中微微顫動。
“唉!榮嫂子你怎麼跑這兒來啦,快,快把衣裳穿上。”掌櫃的嘆着氣,忙跑了過去。
而趙三三角眼早就盯着那對雪白了,滿臉的淫穢,被掌櫃的背影擋住,卻是站起身,也湊了過去。
葉昭就不解的問趁機過來倒茶的德生,“這女人是誰?怎麼一回事?”
德生臉上就有些悲憤,“這是我家掌櫃的堂姐,嫁到馬家屯馬大哥家裡,可大上個月羅剎鬼血洗馬家屯,把馬大哥一家全殺了,他們那丫頭,才五歲,我見過,機靈着呢,沒人不喜歡,可,可這幫不是人的羅剎鬼,把丫頭,把丫頭用刀割成了八塊……”
德生再說不下去,用袖子擦了擦眼角,含淚道:“榮嫂子,榮嫂子就這麼瘋了,以前,以前她可多好的人,馬大哥那麼厚道,又疼她,我們都說她有福氣呢。”
葉昭嘴脣幾乎咬出血來,胸口悶得喘不上氣,可,可不知道是想大哭還是想大喊,老毛子,我葉昭這輩子若不令你們後悔,我就不姓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