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宏宇微笑着搖搖頭,正所謂道不同,不相爲謀,和這樣的俗人聊天簡直是世界上最無趣的事情。
江小婉在旁扯扯男人的衣角,嗔怪道:“人家好意請我們吃飯,你能不能少說兩句,人家是學禪的,你這麼俗的人怎麼會了解。”
男人不以爲然的說道:“玩深奧的我也會啊,時間是用來流浪的,身軀是用來相愛的,生命是用來遺忘的,而靈魂,是用來歌唱的。還有人生是什麼?上學了……下課了……放學了……放假了……畢業了……老了……後悔了……死了……聽起來很高明嗎?”
謝宏宇撫掌大笑:“楊先生的見地很特別也很有趣,謝某算是領教了。所謂禪意確實不比搞得那麼玄奧,其實禪意就在我們每個人的生活中,關鍵是看我們有沒有一雙發現它的眼睛。有的人白白生着一雙眼睛,卻只喜歡盯着世間那些污穢的事情,有人雖然目不見物,看到的東西卻遠比別人多而且深。”
憑楊大波那麼聰明的人怎能聽不出對方的弦外之音,他淡然一笑道:“其實有的時候看不見的比能看見的人,更善於隱藏自己。”
“哦?我不贊同你這個觀點,既然他看不見,就無法cao控自己,更談不上隱藏自己了。”
“你當我說的是什麼,隱藏的不是身體,而是他的心。人,是一種複雜而奇怪的存在,有的人表面聰明,其實對什麼都屬於神經大條的,做起事來沒心沒肺,完全不按常理出牌,比如我,有的人先天不足,但其實城府極深,一肚子小算盤,沒有人可以猜透他的想法,這種人纔是最可怕的。”
“是嗎?你說的這種人有可能是誰呢?”
楊大波輕輕呷了一口清茶,漱漱口吐在青花盞裡,“目前還不太清楚,不過我相信世界上總會有這麼一種可怕的存在,如果你想要對號入座,我也沒辦法。”
“呵呵,楊先生真會開玩笑,像我這樣的殘廢就算城府再深,還能做得出什麼驚天動地的事情,實話說,鄙人城府是有的,不過我的城府只用在經營這間小小的溪畔餐廳上面,更大的抱負對我這個睜眼瞎來說只能是空想。不過,楊先生就不一樣了,你絕不是像你說的那樣神經大條,沒心沒肺,相反地,你是個絕頂聰明之人,我雖然眼睛瞎,但看人從來沒有錯過。”
兩個男人一來一往間,相互打着機鋒,好象是兩位出家的高僧在對禪語,江小婉在旁靜靜的聽着,對於他們的話似有所悟。
之後,楊大波轉臉看窗外的美景,再也不說一句話,就彷彿謝宏宇不存在一樣,謝宏宇也只是笑吟吟的盲視着虛空,兩個男人誰也不說話,就彷彿兩個內勁高手坐在那裡,相互比拼內力。
江小婉對於這種枯燥的參禪打坐實在不感冒,忍不住對謝宏宇盈盈說道:“謝先生,謝謝你的這餐美食,我們吃得聊得都很好,如果沒有別的事的話
,我們就先行告辭了,以後有時間,再來叨擾。”
“江小姐太客氣了,吃過我的素食,就是禪門的人,正所謂入我門即我人……”
“等等!”楊大波忽然打住:“你可別禪來禪去的把我老婆禪進去了,什麼叫入你門即你人,她是我老婆,到什麼時候都是我的人。”
謝宏宇笑而不語。江小婉瞪了男人一眼:“瞎說什麼呢,人家說的是禪語,不懂就不要亂說,好不好。”
男人邪魅的一笑:“我們不是出家人,沒必要搞成出家人那樣。從古至今,那些和尚老道表面上吃齋唸經,實際上有幾個不是色中餓鬼,勾引女施主方面一套一套的,傳世的不是房中術,就是素女經,沒一個好東西,他們的東西,我們還是少招惹的好。”
謝宏宇笑了:“楊先生,從古至今,和尚老道有千千萬萬,咱們就算不同意某人的觀點,也不好一杆子全都打死吧。畢竟男盜女娼的還是少數,青燈古佛的大有人在嘛。”
“好,我不和你爭辯,咱們好像中美關係一樣,求同存異,求同存異。時間也不早了,我們也該撤了,以後等你再請客的時候,我們再過來,如果自費的話,就算了吧。”
正要起身離開的時候,謝宏宇忽然一舉手道:“慢着!”
楊大波和江小婉交換下眼色,兩人來時的猜測果然不假,謝宏宇確實不只是請吃飯那麼簡單,於是兩人重新坐定。楊大波說道:“謝先生還有什麼要指教的嗎?第一,要是讓我們自費的話,我不幹,是你請我們來的,早知道這樣我寧可不來;第二,要留我們在這裡搞什麼禪修就免了,就算做和尚,我一定也是個酒肉和尚,而且更離不開我老婆。”
江小婉狠狠剜他一眼,卻很快被男人無視。
謝宏宇的笑容有些生澀:“這次請二位過來就想交個朋友,這不,家族有意向娛樂業發展,所以借這次機會,和江小姐談談合作的事情。”
沒想到楊大波立馬站起身來,攤攤雙手:“原來請的不是我,是我老婆,好吧,那你們先談,這裡的空氣有些沉悶,我到外面吹吹山風。”也不管人家的感受如何,撂下這句話,便大步離開這裡。
見謝宏宇面色一僵,江小婉不得不說話了:“謝先生,你別見怪,他早年一直在國外生活,回來後還不能馬上適應國內的環境,所以……”
謝宏宇搖了搖手:“哪裡,哪裡,我覺得楊先生直爽、幽默,如果我們可以多多盤桓幾天,肯定能成爲無話不談的好朋友的。”
撇下謝宏宇和江小婉怎麼談合作事宜不說,還是來關注下我們那位一身毛刺、棱角分明、蒸不熟、煮不爛的男主角吧。
楊大波真的就是那麼粗魯又沒心沒肺的男人麼,當然不是,他那麼做是有意而爲之的。
按理說,從任何一個方面來看,謝宏宇都像給人
的第一印象一樣,謙和、卑躬、翩翩有禮,好像一盞沒受到過任何污染的水一樣,永遠那麼平靜、永遠那麼波瀾不驚,卻能滴滴滲透到你的心裡。
如果這樣的人都會受到世俗的污染、處心積慮要奪取家族權利的話,那麼這個世界就實在沒有什麼天理可言了。
不過,反過來想一下,就算有千萬分之一的可能性,楊大波也願意去設想一下,假如這個滿身禪意的謝宏宇果真是那種表裡不一的人,同樣想要參與到家族奪權的行列裡面,那麼這個人就太可怕了!
假如真的是那樣的話,楊大波還從來沒見過有人可以深藏到這種地步的,正因爲隱藏的深,深到不着一點痕跡,所以纔會令周圍的人對他沒有戒備,所以他才更有把握達到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
這個世界上什麼樣的人最可怕?正是那種可以隱身的人。這個世界上絕對有那麼一種人,可以把自己變成另外一個自己的。試想所有人都行走在陽光下,只有他是完全隱身的,如果他想要做什麼,一定可以做到無懈可擊,這種人才最邪惡、最卑鄙、最不可防禦。
如果謝宏宇真的是這樣的人,楊大波要是按照常理相處的話,半點也不可能瞧出端倪,所以他才改變套路,希望能通過這種方式給男人來個出其不意,打亂他的方寸,然後露出馬腳。
他看到什麼了嗎?沒有,什麼也沒看到。那個年輕人依舊是那麼有風度,依舊是那麼謙和有禮,依舊是充滿了陽光和希望。
他心靈明澄、熱心助人、感激生命、熱愛大自然,從他身上體現了多種中國人所推崇的美德。
他的樂天知命令到自己活得比誰都輕鬆自在,他知足常樂的性情亦是很多人一向讚揚的。他雖生於大富之家,但他雙目失明,永遠活在黑暗之中。別人看來他是一個不幸的瞎子,但他偏偏活得比任何人都快樂。
他,並沒有因爲自己是個瞎子而怨天尤人,更不會嫉妒別人比他幸運。因爲他對他自己所擁有的已經滿足,因爲他一直都在享受著這美好的人生。他面上總是帶著幸福而滿足的光輝,他並不覺得瞎子一定要活得垂頭喪氣。
楊大波完全可以從剛剛在席間的談話中感受到這個年輕人對生命的熱愛:“其實做瞎子也沒有不好,我雖然已看不見,卻還是能聽得到,感覺得到,有時甚至比別人還能享受更多樂趣。你有沒有聽見過雪花飄落在屋頂上的聲音?你能不能感覺到花蕾在春風裡慢慢開放時那種美妙的生命力?你知不知道秋風中常常都帶著種從遠山上傳過來的木葉清香?”
你能相信這些話是由一個瞎子口中說出的嗎?
當你看見他的時候,你絕對不會想到,他是一個應該不快樂,應該很憂鬱的瞎子。
在他的臉上,你看不見怨恨的神情,只有笑意,淺淺淡淡的笑意。淺到好處,淡到好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