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緲對白梨使了一個眼色, 白梨立馬會意,不動聲色地將他遮掩在了自己身後。
夜緲眼睛掃視了一下,便迅速從衣襟中掏出了玄笛, 藉着白梨的遮擋, 輕聲吹了一下。
一隻紫色的冥蝶從某個地方悄悄地飛了出來, 在飛到蘇煙身後的時候, 笛聲戛然而止。
冥蝶也應聲停了下來, 隨即便開始繞着她不停飛舞。
蘇煙自然是猜到了這蝴蝶是眼前三人搞的把戲,但是她並不予理會,這無非就是想讓她分心, 讓凌焉找到可趁之機。
笑話,她蘇煙會上這種當嗎?
但是, 現實給了她一記響亮的耳光。
蘇煙開始漸漸覺得自己身體有些疲軟, 原本充沛的妖力也似乎在漸漸枯竭。
凌焉從冥蝶出現的時候, 就心頭一凜,現在發現了蘇煙的劣勢, 自然是不會放棄這個大好機會。
他的攻勢開始越來越猛烈,那一團團金色的光芒,耀眼如同曦日。
“啊啊啊!”伴隨着蘇煙的慘叫,凌焉終於——贏了。
“到底是……爲什麼?”蘇煙到現在仍不知道自己落敗的原因。
“咳咳。”夜緲劇烈咳了兩聲,“那可不是普通的蝴蝶, 那是一隻冥蝶, 翅膀上帶有劇毒, 在你身邊飛的時候, 那毒便落在了你的傷口上, 你自然是越打越不行了。”
“因爲你,中毒了啊。”
蘇煙恨恨咬牙, “你們打算怎麼樣?”
問的是你們,可等同於問的是凌焉一個人。現在這裡戰鬥裡最強的便是凌焉了,他有心放她走的話,那兩人也無可奈何。
白梨站在幾米外的地方看着凌焉,眼中無悲無喜,無恨無怒,就如一口月下幽深的井水,波瀾不興地看着他。
凌焉也轉過頭去,觸及她眼神的一剎那,除了心痛,還是心痛。
“我打算……親手殺了你。”這話是對蘇煙說的,可眼中卻滿滿的都是白梨的影子。
“你不能殺我!”蘇煙驚恐萬分,“仙族隨意殺戮是會被逐出仙界的!”
凌焉低聲一笑,“無所謂了,我也……沒打算再回去。”
“你說什麼?”蘇煙瞥了一眼白梨,慘然一笑,眼中似有說不明道不清的羨慕,“你是爲了她,對嗎?”
這個問題,凌焉沒有再回答,他只是一步步走向了蘇煙,在她解脫一般的笑容中,下了手。
“我只取你性命,不毀你魂魄,願你來世能能做個好人。”凌焉輕聲呢喃,手中的金光一寸寸刺入了蘇煙的心臟。
隨着蘇煙生命的終結,這件事終於真正塵埃落定了。
白梨將夜緲抱在懷裡,往家裡趕去,語氣焦急萬分,“夜緲,你身上有沒有什麼傷藥,我趕緊拿給你吃。”
“沒……”夜緲搖頭,“都在……藥箱。”
夜緲其實傷得並沒有看上去那麼嚴重,但是他看見跟在白梨身後的那個男人,就覺得氣不打一處來,於是立刻哼哼唧唧表現出自己的傷痛。
“那我們趕緊回家。”
一路緊趕慢趕終於回了家。
“白析,快出來,夜緲受傷了!”溫涼正在裡面等白梨,聽到聲音就跟着白析一塊兒走了出來。
“怎麼回事?”白析見小夥伴傷得嚴重,立刻眼淚汪汪。
“回去再說。”
到了夜緲的房間,白析小心翼翼地喂藥,白梨便把事情的經過全部說了一遍。
溫涼聽完以後點點頭,然後看了凌焉一眼,那一眼竟是比水寒城的冬雪更冰冷萬分。
……
第二日一早,白梨一推門,就見凌焉坐在自己房門口,頭髮上還沾着清晨的露水,看樣子像是在這裡枯坐了一整夜。
白梨雖然默認了凌焉跟她回了院子,但是卻不曾和他說過一句話,同樣也沒有看他一眼。
“梨兒?”凌焉喚了她一聲,帶着些討好和小心翼翼,愣是把這兩個字念得婉轉繞樑。
而白梨就當沒這個人,擡腿就要往前走。
凌焉眼疾手更快,一把抱住白梨的大腿。
“你做什麼?你快放手!”白梨嚇了一跳,連忙去推他,誰知這男人力氣大得很,竟是死也不放手。
“你放開我!”白梨又喝了一聲。
“我不放!你聽我說完我才放。”凌焉此人沒皮沒臉,耍賴的功夫更是世間少有人能及。
白梨其實也想聽聽他到底想說什麼,便不再掙扎,“你放開我我就聽你說。”
“真的?”凌焉一臉不信。
白梨氣極,又要掙扎。
“好好好,我信你。”凌焉擡頭看她,“我要放手了啊,你可不許騙我。”
凌焉慢慢把手放開,白梨果然站在原地沒有離開。
“梨兒,你聽我和你說。”
“你說。”
“我上次不是不告而別。”
白梨沒想到他竟會是說這件事,眉梢微挑,有些驚訝。
凌焉繼續道,“仙界知道了我們打傷蘇煙的事情,便取消了我爲期三年的思過,在我昏迷的時候把我帶回了天庭。”
“那你怎麼又下來了?”白梨問。
“當然是爲了你啊。”凌焉急急道,“梨兒,我已經想通了,我是喜歡你的,很喜歡很喜歡,是以前的我太太蠢了。你也許不知道,我在天庭這段日子有多想你,每一天都在想你。”
白梨抿抿脣沒有接話,片刻後才又問了一個問題,“既然如此,你爲什麼沒有馬上下來找我?”
凌焉一笑春光失色,“也是因爲你啊。”
他似是想伸手摸一摸她那柔軟的髮絲,卻顫顫地不敢伸出手,“我想和你永遠在一起。”
“所以我安排好了所有的事情,這樣纔不會有人打擾我們以後的生活。”
“梨兒,我以後便和你一樣了。”
“什麼?”白梨沒有聽懂他的話。
“和你一樣。”凌焉的笑容中帶了點懷念和愧疚,“也沒有爹孃了。”
白梨心中一驚,“你……”
“你聽我說完。”凌焉打斷了她的話,“你是妖,註定進不了天庭。你以前爲我做了那麼多事情,現在也換我爲你做一件事情。
“爲了你,我願意放棄我仙族的權利,永遠陪你生活在凡間。”
白梨沒有說話,要說無動於衷那是假的,要說感動到痛哭流涕,卻也沒那麼誇張。
她在意的是,凌焉的這些話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
萬一……萬一他又是騙自己的呢?萬一他只是想住在這裡,繼續喝自己的酒,吃自己的飯呢?白梨不能不擔心這樣的萬一。
她已經不是以前那個爲愛孤注一擲的白梨了,她是真的打算放下了。
放下凌焉,放下愛情,平淡而又平凡地度過自己的一生。
如果可以,她甚至不想再有來生。
“梨兒,你在想什麼?”白梨支離破碎的神情就像無數銀針密密地刺着他的心。
白梨晃了一下,回過神,淡淡地偏過頭,“在想你是怎麼找到我的?”
“我私自動用了天帝的水明鏡。”凌焉狡黠一笑,“水明鏡可以看到凡間的一切,我偷偷溜進了天帝的房間,悄悄用了一下,就看見你在秦家當鋪裡和掌櫃說話的一幕,後來我就順着這個線索來找你了。”
“那你怎麼會去到寒江那裡?你不是隻看到秦家當鋪那一幕嗎?”白梨狐疑。
“因爲我今天到當鋪門口的時候掌櫃已經不在了,我打聽了好久才知道他昨夜連夜去了隔壁火炎城,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追過去,他就和我說了蘇煙威脅他的事情,並告訴我你可能會去寒江邊找他。”
白梨點點頭,表示自己明白了,在凌焉期盼得的目光中,她說:“嗯,你還有什麼要說的嗎?沒有的話我就去看夜緲了。”
在凌焉的呆愣的目光中,白梨頭也不回的走了。
看着她一步步遠去的背影,凌焉才收回自己的所有表情,該解釋的事情已經全部解釋清楚了,剩下沒解釋的自然就是他犯下的錯了,梨兒的態度是在他意料之內的。
其實,他見到白梨的那一刻,心裡就已經清楚,白梨是真的已經決定要放下他,也放下他們那段並不算美好的過去了。
她頸間那顆鮮紅欲滴的凌霄花墜子已經不見了,她手腕上緊緊纏繞的那條金蛇藤蔓手鍊也不知所蹤,更別提自己曾經送她的那個木雕小偶人了,可能早就被扔到哪個不知名的小角落了吧。
而最讓凌焉感到絕望的就是這間新酒館的招牌——望陵酒館。
曾經的凌焉酒館,如今的“忘凌”酒館,再明顯不過了,不是嗎?
……
白梨本打算把飯菜送到夜緲房間去,可那傢伙非要出來和大家一起吃。
夜緲對自己是大方的很,兩顆清音丸下去,這再重的傷勢也好了個七七八八。
白析幫着白梨把一道道菜端上桌來,衆人就準備吃飯了。
“吃飯啦,怎麼也不叫我一聲呢。”凌焉笑着唸叨了一句,出現在了大家面前。
夜緲和白析面面相覷,看了一眼一言不發的白梨,便也低下頭裝瞎子聾子。
凌焉自嘲地笑了一下,還是厚着臉皮坐下了。
他看了一眼桌上的菜色,便失去了胃口。
沒有翡翠白菜,也沒有排骨湯,更沒有他最愛的爆炒腰花。他口味一向是清淡的,但是如今桌上的菜,幾乎都是辣的。
他擡頭看了眼吃得歡快的兩個小傢伙,突然心裡悶悶的難受起來。以前總是細心地遷就着他梨兒,終於還是收起了對自己的那份溫柔。
桌上也沒有給他準備的碗筷,凌焉想了一下還是起身離開了。
“喂。”剛走到門口卻被人叫住了,回頭一看竟是夜緲。
“難受嗎?”夜緲擦了擦嘴角的醬汁,隨意問道。
“什麼?”凌焉一時沒理解夜緲的意思,怔了一下。
“我問你,心裡難受嗎?”夜緲又問了一次。
凌焉聽懂了,眼眸迅速暗淡下來,“嗯。”
“你剛離開的那段日子,她比你現在還要難受千萬倍。”夜緲黑漆漆的眼影直視他,“她曾經對你有多深情,現在就能有多絕情。”
“不管於人與妖,於仙於鬼,這情之一字,向來最是傷人。”
“凌焉,你懂情嗎?”
說完也不管凌焉的回答,伸了個懶腰就往回走。
凌焉失魂落魄走在街上,想着夜緲和他說的那些話。
那小鬼說的沒錯,他確實不懂情。如果他懂,他一定捨不得傷害梨兒一分一毫;如果他懂,他一定捨不得那樣肆意揮霍她對自己的每一次縱容和遷就;如果他懂,他一定會把自己擁有的一切都捧到她的面前。
可惜,已經爲時太晚。
凌焉站在夕陽下,看着不遠處一從開得正盛的凌霄花,笑的苦澀。
他終於明白,他已經失去了他曾經擁有過的,太過珍貴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