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心河沿岸。
深秋之初,草木微零,離那自古逢悲寂寥之時不遠了。
陳婉和寧靜就站在河邊,來了這裡之後,都是不發一語。
就這麼靜靜地站着,時光流逝,天色漸晚,西方的遠空抹了一層濃濃的豔麗,映在水裡,半江蕭瑟半江紅。
“你還有什麼遺憾嗎?”寧靜打破了沉默。冥冥之中,他感到一股力量即將來臨,這股力量極其可怕,能夠毀滅一切,想來應該是懲罰她的吧。
陳婉的俏臉扭向寧靜,沉默地點了點頭,聲音幽幽:“我想再見逸辰一面,好問問他,當年離去爲何不歸。”
“呵呵……”她忽然笑了起來,眼角卻有淚光閃爍,“可惜,一切都是枉然,逸辰早已不再,如何能夠爲我解惑。”
聞言,寧靜沉默下來,前世的記憶深藏靈魂,他也無可奈何。
“轟!”
一道道紫色的閃電在天上凝結,每道閃電之中都蘊含着恐怖的力量,擊得周圍的空間都粉碎了,露出漆漆的黑洞。
陳婉仰頭望着天空,緩緩閉上了眼睛,她更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來世之威,那本是針對她而來,這是上天在怪罪她違逆天地規則,因而降下神雷懲罰。
“從我真身見到你的第一面,就能確定你不是他,雖然你有着和他一樣的靈魂氣息,但那份屬於他獨有記憶已湮滅於輪迴之中。可我仍然把你當作他,更想剝去你的記憶,喚醒屬於他的記憶。對不起!”
“我不怪你。”
感受着九天之上聚焦的紫色閃電的威力,寧靜的心忽然痛苦起來,彷彿預見了陳婉隕滅於其中,魂飛魄散,完全地消失去天地間。
“凡輝前輩,請你出來吧,現在只有你能夠救她,快出來啊!”他望着天空,忽然叫了起來。
陳婉怔了一下,美麗的眼睛在四周尋找着。
“唉!被你看到了。”聲音剛落,凡輝便已現身在寧靜眼前。
寧靜一喜,又焦急地道:“求求你,快點想辦法救救她吧!”
凡輝略有失落地搖了搖頭,三千丈華髮在虛空中飄動,“天威難抗,以我的能力改變不了這一切。”
“那你……”他不甘心地說道。
“本想盼她回心轉意,纔在這裡久等,不想她如此執拗,如今已錯失成仙的機會,天罰馬上降臨,一切都晚了……”凡輝嘆息。
“我不曾後悔。”陳婉嫣然一笑,剎那間天地都明亮了許多,足以傾城傾國。
寧靜一時癡了。
她復又望向天空,柔聲道:“我把自己最美好的一剎那留給你,這樣心裡也會舒服一點。保重!”
說着,她往天上飛去。
陳婉那風情萬種的一笑,深深地銘刻在了寧靜的腦海,望着她漸行漸遠的身影,靈魂深處忽有一幕幕畫面閃爍,依稀能夠捕捉到一些,那是屬於前世李逸辰的記憶……
“不!你等等!”
忽然,寧靜歇斯底里地叫了起來,憑着體內最後的力量,往天上飛去,可惜力量不足,又往下墜落而來。
“你……”
一陣香風撲面,陳婉把寧靜接住,打着旋穩穩落在地上。
“我不能讓你抱有遺憾地離開,我要打開前世的記憶!”寧靜叫道。
“轟!……”
天上的紫色雷電越來越強,併發出轟鳴的聲響,一幅欲要毀天地的威勢,讓人心生恐懼。
陳婉理了理鬢角的青絲,笑道:“你有這份心就足夠了,剛剛我已經想明白了,你就是你,不是逸辰。我也不想你變成他了,好好活着,這是屬於你的生命。”
面臨生死,陳婉的心忽然透徹了。
寧靜看向凡輝,央求道:“前輩,請你爲我打開前世的記憶吧。我知道你一定有辦法!”
“你……”凡輝驚愕,“怎麼遇到你們這樣的人?小子,你身懷天之眼,這讓我都羨慕不已,若是好生修爲,將來定然遠勝於我,天上必有一份屬於你的輝煌……”
寧靜揮手阻止他說下去,也不顧陳婉懇求的眼光,堅定地道:“求前輩成全!”
……
“你可要想清楚了,強制打開靈魂深處的記憶,靈魂一定會受到重創,究竟會受到什麼樣的傷害我也不清楚……其方法是,以她的眼淚爲媒介,將天之眼中屬於探查過去的力量反射在你的身上,就能開啓她想要看到的那一世的記憶。”
凡輝的話在寧靜的腦海響起,但他的人已經離去,說是不忍看他們如此。他來人間,是想接引自己故鄉的人成仙,不願看到他們如此下場。
“靜兒,你……”楚行健站在那裡,蒼老了許多。
寧靜強笑道:“若不這樣做,我會難過一輩子,說不清楚爲什麼,但我一定要這樣做。這是上輩子欠她的,總要還的。”
“寧靜,你……”陳婉有千言,有萬語。
楚行健目光慈愛地看着,想起了他小時候的模樣,長嘆一聲,“靜兒,也許是師傅害了你,不該教你術法。到你成年,陽剛氣成,你就能做一個普通人了。怪我當時被慾望矇蔽了雙眼,一心想要振興門派,看你資質非凡,於是收你爲徒。如果沒有我,你現在生活得一定很幸福,是師傅對不起你啊……”說到這裡,楚行健老淚縱橫,他一生無子,一直將寧靜當作自己的孩子看待。
“師傅,我從未怪過你……時間不多了,替我給花茗說聲對不起吧……”
寧靜別過頭,他感到了天上那紫色雷電的氣息越來強盛,隨時可能降落下來。
“好,爲師明白。”
……
一滴晶瑩的淚水,浮在了空中,如露珠一般清澈剔透,夕陽殘照下泛着紅色的光芒,仿如血珠。
一旁的陳婉,痛苦地看着這一切發生,她無力阻止,寧靜已下了決心,若是她不答應,就跟她一起在神雷中隕滅。
寧靜望着那滴水珠,眼睛頓時化爲灰色,無情而冷漠,那彷彿不是屬於人類的眼睛,透着一股久遠的滄桑,要把千萬年的歷史訴說。
天之眼中一道光芒飛出,那光芒如針尖粗細,異彩連連,上面有一個個細微至極的場景,每個場景都是一段故事,一個人生。這是過去的力量,在追溯着世間萬物過去的種種。
這道光芒,如光線一般射在陳婉的眼淚之上,又瞬時彈到寧靜的天靈蓋的位置。
在這一刻,寧靜意識漸漸模糊,他想起了父母,母親病重在牀,父親日漸衰老;他想起了柳茜茜,刁蠻又不失溫柔;他想起了朱熹,總是沒心沒肺似的,卻活得很開心;他想起了……
最後,他想起了花茗,這個與他一起生活了不到一年的妻子,已經說不清他們之間是愛是親情或知己。在他失意的時候,有她陪伴的身,默默地關心,又爲他等了十年的歲月,從未怨言。成婚之後,百般照料,全心全意做一個賢妻,讓他足足享受家庭的溫暖。
婚後的這段日子,是他一生中最幸福、溫暖的時光,獨獨屬於他和花茗的。這時,他想起了問花茗孩子是男是女,她笑着說,你有天之眼可以看看,咱家可是省了B超的錢呢。是啊,他把嬌美柔順的妻子攬入懷裡。又想起了與她初見,那時朱熹還是學生,柳茜茜和李恆也在,衆人一起吃驚於花茗的美貌,衆人都沒想到的是,那個最美的校花竟與他心靈傳密,互相問候……
“花茗,是我對不起你……”寧靜喃喃地說完這個句話,意識便徹底地模糊。
……
遠方。
無極門派。
花茗正在家中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家務,忽然聽到一個聲音,是她丈夫寧靜的,她的心頓時跳了起來,一股不安涌上心頭,讓她惶恐不安,再也無心處理家務,急急地走出家門,要到山門前迎接丈夫歸來。
……
夕陽早已西下,月如鉤,夜無言,水波粼粼。
楚行健與那位倖存的派中弟子,怔在這裡許久。
陳婉在那可怖的紫色雷電中灰飛煙滅,她那不捨的女兒情也隨之消失在天地之間,一切不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