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願意離開家園,但是面對契丹強兵壓境,燕山的義民沒有什麼法子,他們只能選擇遷移,逃出契丹人的魔掌。
獵戶揹着自己的妻子,十天前,妻子小產,身體損耗非常大,加上半年的囚禁,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
他必須時刻小心照顧,不然隨時會有生命危險。
好在妻子的身體很輕,怕是連七十斤都沒有,簡直像個孩子。而獵戶十分強壯,能背的動幾百斤的野豬,揹着妻子,難度不大。
真正讓他害怕的是沒有吃的。
他離開家的時候,只帶了二十斤小米,一口砂鍋。
妻子身體太弱,光是喝粥不能果腹。
獵戶必須努力獲取食物,今天他們在一條不知名的小河邊宿營,獵戶去了河邊,他運氣不錯,在一叢水草中間,抓到了一條肥碩的黑魚。
兇猛的傢伙搖頭擺尾,拼命掙扎。
獵戶果斷折下一截柳條,穿透了魚鰓,在一羣人的羨慕之中,快步回去,獵戶很珍惜黑魚,他用柴刀敲碎了魚頭,去了鱗片和內臟,露出細膩的魚肉。黑魚肉可是好東西,不僅鮮美,而且能生肌補血,促進傷口癒合,農家婦人生產,要是能吃上黑魚,身體恢復快,奶水充足,養出來的孩子身強體壯。
妻子小產,正好需要補身體。
獵戶把魚放在石頭上,用柴刀背大力敲擊,等到魚肉鬆爛,他用手撕成小塊,扔到了砂鍋裡。
小米粥翻滾着,魚肉很快變成了白色,只要加一點鹽巴,一鍋美味的魚肉粥就做好了。
妻子默默盯着丈夫的動作,她和丈夫接觸的時間不長,加起來也沒有見十面,新婚之夜,她就被搶走了,根本沒有時間仔細瞭解。
她第一次發現,原來丈夫是這麼細心,這麼會疼人!
能遇到這樣的丈夫,是她的幸運,可也是她的不幸!
“爺,奴家對不起你,對不起……”她不住抹着眼淚,低聲抽泣,都怪契丹禽獸,要不是他們,自己就能跟丈夫一起,安安穩穩過日子,那該多好!
可現在呢?
自己這副樣子,還能生的出孩子嗎?丈夫會不會嫌棄自己,以後又該怎麼辦?
她簡直不敢想,假如有一天,真的沒人要她了,她估計會找一把刀,跑去和契丹人拼命,哪管殺一個半個也好。
她分不清是哪個契丹人害了她,也不想分清楚,她只有深深的恨,解不開的仇!
獵戶捧着粗瓷碗,坐在了她的身邊。
“別胡思亂想,多喝點粥,把身體養好。”
妻子點頭,她很聽話,將一碗粥喝光,丈夫又倒了一碗。
“爺,你也吃點吧,奴家往後全都靠着你了!”
丈夫臉上的神色微微一變,似乎想說什麼,最後只剩下一聲嘆氣。
獵戶垂下頭,用最快的速度,把鍋裡的魚肉粥喝光。
還剩下半條魚,獵戶掏出了一點鹽巴,抹在魚肉上面,準備留着明天吃。
正在這時候,有幾個一起逃難的人走了過來,看到了那半條魚,眼前發亮,全都湊了過來。
“虎哥,真是厲害啊,抓到了大魚,怎麼不叫哥幾個!”
其中有一個小子,伸手去拿,獵戶的手比他更快,一把將魚拿在了手裡。對面的小子只能訕訕一笑。
“瞧瞧你,真小氣,我又沒有真的想要,開個玩笑而已!”
其他人也跟着幫腔,“可說不是,這麼肥的一條魚,虎哥吃了一半,送給我們一半,又能怎麼樣?咱們兄弟,還在乎半條魚嗎?”
他們說着,又圍了上來,一個個垂涎三尺,顯然要明搶了。
逃難之中,誰的糧食也不夠,不搶就要餓肚子。
面對步步緊逼的人們,獵戶沒有說話,他只是默默舉起了柴刀,然後眼神犀利地盯着他們!彷彿在說:“來吧,不想死就上來吧!”
這幫傢伙純是欺軟怕硬,見獵戶如此舉動,嚇得紛紛後退。可他們又不甘心,領頭的傢伙看了看獵戶,又看了看女人。
忍不住嘖嘖道:“虎哥,人都說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我們可是一個村子的好兄弟,你有魚肉給嫂子吃,卻捨不得給我們,也太不講情面了吧?”
旁邊的瘦高個冷笑了一聲,“別亂認親戚,你管她叫嫂子,你哥是誰啊?還不知道是哪一位契丹大爺呢!”
此話一出,獵戶的眼睛立了起來,瞬間像是一頭被激怒的野獸,瞳孔灌血,死死盯着幾個傢伙。
爲首的那小子忙陪笑道:“虎哥,別在意,兄弟們開玩笑呢!不過兄弟們也是爲了虎哥好,你一身本事,找什麼樣的沒有,何必把一件破衣服當成寶貝,白白傷了兄弟情義!”
他這話還沒說完,獵戶突然暴起。
柴刀高舉,猛地劈了下來。
爲首的小子躲不過去,下意識擡起胳膊阻擋。
一刀下來,前臂斷裂,露出森森白骨,疼得他倒在地上,翻滾,鮮血染紅了一大片。其他幾個見變起突然,居然不知道怎麼應付。
獵戶連手裡的柴刀揮動,幾個傢伙接連中招,身上都冒了血漿,倒在地上,痛苦哀嚎,不停掙扎。
這邊動靜這麼大,自然驚動了不少人,他們紛紛過來。
獵戶依舊冷着臉,他緊握着柴刀,護在妻子的前面,盯着眼前的這羣人。
斷臂的小子見人來的多了,忍着疼痛,大聲喊道:“叔祖,給我們做主啊!朱虎他殘害同宗,就爲了他的婆娘,六親不認了!”
“是啊,那個娘們被契丹人給玩過了,她要是有點羞恥之心,就應該自殺!”
“她活在世上,就是咱們村子的恥辱!”
“對,都是契丹人害我們這樣,那個婆娘和契丹人有染,誰能擔保她不是心向者契丹!殺了她!”
“沒錯,殺了這個不要臉的賤貨!”
……
人羣之中,吵嚷的聲音越來越大,一個個全都怒目而視,盯着朱虎。
妻子就在朱虎的身後,每一句話,都像是刀子一樣,戳在她脆弱的心臟上,她真的想死,她也不是不敢死!
可她萬萬想不到,居然是自己人逼着她去死!
比起契丹人的猙獰,這幫人要更醜陋萬倍!
妻子低聲啜泣,淚水積聚成了水窪。
那個老叔祖沉默了半晌,他站了出來。
“朱虎是好孩子,你們不該胡亂嚼舌頭根子,捱了打,受傷了,是活該!”老頭說完,又看了看朱虎,嘆口氣。
“叔祖說句公道話,人們常說大丈夫何患無妻。咱們只要逃到了大周治下,立刻就能有田地種,只要老實肯幹,娶一房媳婦不難……你何必在一棵樹上吊死?她有那樣的過去,你不怕一輩子被人指指點點?有什麼臉面見老朱家的祖宗?要我說,咱們也不殺她,就把她扔在路上,生死由命,豈不是更好!”
老叔祖自以爲公允而得體,周圍的人紛紛點頭。
朱虎突然蹲下身體,他把妻子扶起,將她背在後背上。一隻手攬住妻子,一隻手把柴刀橫在胸前!
“她是我的妻,誰敢多數一個字——死!”
朱虎憤怒咆哮,真像是一頭髮狂的猛虎,要吞食眼前的衆人。有人怕了,乖乖閉上嘴巴,可有人還是嘴賤不服氣。
“叔祖,你瞧瞧,朱虎他是中了邪了,那個婆娘沾染了契丹人,和尋常女子不一樣了,不殺了她,咱們都會倒黴的!”
這一次,足有十幾個人,也都拿着刀槍棍棒,圍了上來。
朱虎深深吸口氣,他咧着嘴苦笑。
“上一次我沒有保護你,害你被契丹人搶走了,這一次,我不會放下你的!除了我死,不然誰也動不了你!”
妻子的淚奪眶而出,她用力抱緊丈夫的脖子,在耳邊低語道:“爺,奴家願意陪着你一起死!”
“叔祖,瞧見沒有,他爲了個娘們,連你老的話都不聽了,大傢伙動手,趕快殺了他!”
人們從四面八方涌上來,可他們卻不敢前進到三丈之內,畢竟朱虎發起怒來,不是等閒。
雙方僵持着……突然,遠處來了幾匹戰馬。
李嶽吟趕到了事發地點,他詢問情況,這幫人七嘴八舌頭,全都說朱虎的壞話,李嶽吟閉口不言,等他們說完,才微微一笑。
“如果我沒有理解錯,你們把賬算到了一個女人的頭上,是不是?”李嶽吟的臉黑了,“真是一羣好漢子,讓人刮目相看!契丹人欺負了女人,沒本事去找契丹人算賬,反過頭跟着契丹人一起欺負自己人,你們摸摸良心,捫心自問,還算不算男人?”
李嶽吟狠狠啐了一口,“冤有頭,債有主。你們把他們夫妻逼死了,就能打敗契丹人呢?就成了頂天立地的英雄?做夢去吧!你們纔是懦夫,真正的懦夫!只會折騰自己人,拿自己人撒氣,一羣徹頭徹尾的跳樑小醜!”
一貫溫和的李嶽吟暴怒,痛罵這些可恥的傢伙。從他們的身上,李嶽吟似乎頓悟了,燕雲也有數百萬人,比起契丹人的總和還要多,可契丹人來了,幾乎所有人都跪了下來。
少數反抗的人,很快就被消滅,甚至被自己人告密,慘遭殺害……就是苟且偷安太久了,就是不敢挺身而出!
想想自己,躲在書房二十年,以爲把眼睛閉上,把耳朵塞起來,就可以裝糊塗,對外面的變化視而不見……“鄉親們,我們該醒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