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紹基這小子也真夠過分的,他爹病死了,秘不發喪,弄了口棺材,把老爹隨便扔在裡面,藏到後面的花房,不許任何人接近。
好歹是他的親爹,也不去燒紙,也不去哭喪,幾個月下來,屍體腐爛,臭不可聞。高紹基也不在乎。
他現在一門心思,要接下老爹的位置,成爲彰武軍的節度使。
做節度使有很多好處,比如有錢,有兵,有女人……他已經開始提前享受節度使的榮耀了。
三年前,有商人送給他爹一對西域的歌女,膚白如雪,柔韌如蛇,眼神魅惑,身段窈窕,活脫兩個從天上下來的妖精。
高紹基垂涎三尺,口水流了一地,奈何那是他爹的寶貝,別人連看都看不到。現在他爹死了,兩個美女就是他的了。
高紹基摟着美人,日夜胡混,又拿出了大把的金銀,去收買朝廷命官,幫着他說話。當然,高紹基不會做虧本的生意,他打着給老爹治病的旗號,要求治下的商人進獻名貴的藥材,拿不出來,就摺合成銀子。
事實上高紹基的手下根本不要藥材,什麼人蔘首烏,雪蓮靈芝,人都死了,還能活死人肉白骨不成?
說穿了,就是斂財,就是要錢!
短短的幾個月,高紹基就搜刮了十五萬兩。
他利用這些錢,又招募了三千亡命徒,編入軍中,擴充實力。
朝廷給了他節度使的位置就罷了,如果不給,老子就搶!
就在高紹基自覺準備充分的時候,從府州方向,折從阮率領三千騎兵,殺奔延州而來,另外大周方向,又派遣張懷貞率領一萬人殺來。
令人意外的是包括党項的少主李光睿都派了五千人。
三方氣勢如虹,壓向了延州。
高紹基怒不可遏,又驚又氣,他讓手下的將領,節度副使張匡圖領兵迎戰折家軍。
高紹基盤算着,朝廷勢大,如果直接和大周撕破臉,後果不堪設想。可若是先打敗了折家,等於斷了朝廷的臂膀。
沒有熟悉情況的地頭蛇配合,來多少人馬都未必是他的對手。
這小子算計挺好,可他低估了折家軍的厲害,三千鐵騎,對陣一萬延州兵,折從阮帶頭廝殺,把趙匡圖打得稀里嘩啦,損兵折將。
三路大軍,趁勢圍了延州。
高紹基還不服氣,他決定憑着堅城固守,拖垮敵人。
當天晚上,張懷貞邀請兩路人馬,共同商議對敵之策。
在第五天夜裡,大周出動了工兵,他們前進城牆之下,用炸藥炸開了一個豁口。聽到了爆炸聲,就是軍令,三路大軍,猛攻延州。
打了整整一夜,延州城破,高紹基和趙匡圖,還有好幾百人,全都被俘虜。
張懷貞在高府找到了高允權的棺材,人已經爛的滿身蛆蟲,沒法辨認了。經過審問,確定了是高允權,張懷貞立刻派人進京報捷,並且將高紹基私自隱瞞父親死訊,寫假奏摺欺騙朝廷,還聚衆謀反的事情上奏柴榮,請求皇帝定奪。
柴榮沒有客氣,“不忠不孝之徒,留着他幹什麼,絞刑!”
大筆一揮,幾百條人命,全都給殺了,乾淨利落。
柴榮隨後下旨意,讓大將韓通率領八千人馬,駐紮延州,並且加韓通爲彰武軍節度使!
作爲年輕一波的將領,葉華最早封爵,直到收復瀛洲等地,他才被加封爲雄安軍節度使,依舊保持最快紀錄。緊隨其後,就是趙匡胤,當郭崇被殺之後,他順勢成爲天雄軍節度使,並且擔任幽州留守。
韓通是第三個爬上節度使位置的年輕將領。
幾年來,出生入死,身上全都是傷疤,韓通用自己的忠誠勇敢,換來了節度使高位,無人不服!
當然了,以張永德的功勞,完全可以提前當上節度使,奈何他攤上了個倒黴媳婦,只能忍着了。
韓通升官,除了表明柴榮的親信開始掌權之外,還有個非常重要的信號!
從此之後,各地的節度使,不再是父子相傳,也不是什麼部下推舉,全都要朝廷任命,天子點頭!
違背這條鐵律,立刻出兵討伐,沒有別的可說!
爲了給天下武夫一個警示,柴榮甚至降旨,將彰武軍所有的人馬,全數打散重編,發配幽州戍邊!
這一手徹底震撼了所有人。
先是裁撤十萬禁軍,接着處置了彰武軍,柴榮連續兩次出擊,讓人們看到了皇帝的果敢。
新氣象瞬間就出來了。
原來張牙舞爪,不可一世的武夫,現在全都老實了。
捫心自問吧!
王殷強不強,死了!
陳思讓強不強,腰斬!
土皇帝高家如何?滅了!
試問,誰還有膽子和皇帝陛下叫板?
不想死的,就老實聽話!
柴榮順勢降下旨意,要求禁軍的訓練必須以樞密院、三衙和兵部爲主,將領不許私自募兵,地方的廂軍要重新整頓,覈實人數,如實上奏朝廷,登記造冊。凡是地方武將的任免調度,一切經由樞密院上奏皇帝,做出裁決。
一句話,軍權盡數歸天子所有。
在大周境內,曾經囂張跋扈的藩鎮勢力,被一掃而光。
如果說從此之後,就能如臂指使,全都聽柴榮的話,那也過於樂觀,但是總體來說,比起以往,簡直不可同日而語。
甚至有文臣上書,稱讚柴榮,說陛下一掃二百年來的積弊,功績之大,直追盛唐,邁於兩漢……像這樣不靠譜兒的馬屁奏摺,柴榮直接扔到了一邊。
這天晚上,他沒有留在宮裡,而是回到了潛邸,也就是原來的晉王府。
王府和葉府只有一門之隔,柴榮想去看看,可到了門口,又停住了腳步,“去把冠軍侯請來。”
小太監答應,不多時葉華就來了。
“臣拜見陛下!”
柴榮笑了,“我原是想去看你的,可是想到如今的身份,去了難免讓你們家雞犬不寧,就索性讓你過來了。”柴榮自嘲一笑,“當了皇帝,連親戚都走不成了……來,陪朕喝兩杯。”
柴榮準備了兩個杯子,葉華的那一個明顯大了一號。
“陛下,臣,臣的酒杯是不是僭越了?”
“哈哈哈,朕知道你是好酒量,一樣的杯子,我能喝得過你嗎?”柴榮的心情真的很不錯,他主動給葉華倒了滿滿一杯,自己也倒了一杯。
君臣兩個就在月下喝酒。
柴榮的杯子不及葉華一半大,但是先醉的人卻是柴榮,他眼圈發紅,笑得非常得意。
“葉,葉卿,你知道李克用,曾經賜給李存勖三支箭失的故事嗎?”
“知道!”
葉華腦筋很清醒,口齒清晰道:“李克用一世梟雄,臨死的時候,有三件憾事,故此準備了三支箭,交給了兒子李存勖。李克用說:‘樑,吾仇也;燕王,吾所立,契丹與吾約爲兄弟,而皆背晉以歸樑。此三者,吾遺恨也。與爾三矢,爾其無忘乃父之志!’,莊宗李存勖果然不負父親遺志,莊宗受而藏之於廟。其後用兵,則遣從事以一少牢告廟,請其矢,盛以錦囊,負而前驅,及凱旋而納之。其後作戰,果然系燕父子以組,函樑君臣之首,入於太廟,還矢先王,告以成功,其意氣之盛,可謂壯哉!”
李存勖的確非比尋常,是個厲害的皇帝,整個五代,恐怕除了郭威和柴榮之外,就沒人能比得過他了。
柴榮微微一笑,“葉卿,父皇在駕崩前幾天,也送給了我三支箭。”
“哦?”葉華大驚,“先帝有遺訓託付陛下?”
柴榮點頭,“葉卿,你隨朕來。”
他在前面帶路,領着葉華到了一座院落。這裡沒有什麼多餘的裝飾,顯得十分簡潔素樸。外面有士兵巡邏守衛,見陛下來了,急忙施禮。
柴榮邁步走進去,一直來到正房前面,推開了門戶。
葉華跟在後面,屋子裡還是非常簡單,只有一座神龕,幾個拜墊。在神龕上,供奉着三支箭,這就是郭威賜給柴榮的三大任務!
“葉卿,你上前來。”
葉華躬身到了桌案前面,舉目看去。
在第一支箭的下面,有一條黃布,上面用硃砂寫着“藩鎮”兩個字,這是郭威要柴榮消滅藩鎮割據啊!
第二支箭,也有一條黃布,寫的是燕雲!
“葉卿,你可能猜出第三支箭是什麼?”柴榮笑着問道。
“陛下,如果臣沒猜錯,應該是天下!”
“沒錯!”
柴榮大喜,“葉卿果然深知父皇之心,也知道朕的心思!”
柴榮邁着大步,在房間中來回踱步,微微笑道:“父皇給朕三支箭,不光是讓朕完成三大遺願,更是提醒朕,不能志得意滿,不能重蹈覆轍。”
柴榮不客氣道:“莊宗李存勖,本來有機會一掃天下,奈何他沉緬於聲色,用人無方,縱容皇后干政,寵信伶人、宦官,橫徵暴斂,吝惜錢財,以致百姓困苦,士卒離心,最後死於興教門之變。葉卿,你以爲李存勖錯在哪裡?”
葉華笑了,“先帝已經告訴陛下,李存勖錯在志得意滿,錯在眼光短淺!他滅了樑燕,就以爲天下太平了,可以放心享受,卻沒有注意到,契丹大兵在外,南方諸國割據,朝中功臣宿將互相傾軋,離心離德,他又怎麼敢自詡成功呢?”
“葉卿所言極是。”柴榮拉着葉華坐在拜墊上,“朕不準備把三支箭送還太廟,朕要留在這裡,時刻提醒自己,旦夕不能懈怠、驕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