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煜的舉動,把捱打的官員都嚇壞了,打我們的是你,要我們奏疏的還是你!
你小子想幹什麼?
不能給他!
萬一讓他交給政事堂,作爲整大傢伙的罪證怎麼辦!
在他們的心裡,李煜比起地獄的小鬼也好不到哪裡去了,偏偏他又長得這麼不同凡響,誰敢相信。
見沒人交出奏疏,李煜也急了,他把牛皮鞭子扔了,抽出佩刀,瞪着眼睛,“交不交,不交宰了你!”
官員們被打得半死,早就沒了精氣神,被他一威脅,全都乖乖交了,李煜一口氣蒐集了十幾本,他是個天才,有過目不忘的能耐,只是掃了幾眼,就知道里面的內容非同凡響。
李煜趕快塞到了懷裡。
他的動作挺快,可又是拿刀,又是搶奏疏,還是驚動了上面的諸位相公。
李谷眼睛眨了眨,對啊,這幫人可是寫了不少對政事堂不利的奏疏,不能流落出去!
“去,把奏疏都給我拿過來,別管好壞,都拿給我過目,然後燒了!”
李谷說着,還衝着李煜點頭,不無讚許之意,行啊,心思夠細的,知道幫着老夫除去後患。就衝這一條,往後拿繡衣使者頂罪的時候,你就不用跟着死了。
面對李相公發的免死金牌,李煜沒有半點感恩戴德,他眼睛來回亂轉,李谷已經注意到了,他要是把這些奏疏都拿走銷燬,繡衣使者手裡就沒有半點把柄了。
到最後,怒打百官,血濺皇城……這麼大的事情傳出去,弄得天下大亂,到時候就算皇帝陛下,也未必會保護他們。
更何況,繡衣使者天生就是背鍋的,肯定要被拿出來頂罪!
就算是螻蟻,也不甘心被這麼碾死!
李煜咬了咬牙,他突然走到所有繡衣使者的面前,把雙手一伸。
“弟兄們,把奏摺都拿給我!”
其他繡衣使者一愣,心說李相公讓我們收繳上去,你想要幹什麼?莫非是要拿去討好李相公?
大傢伙將信將疑,有幾個繡衣使者的頭目走到了李煜的面前,悶聲道:“我們奉命行事,不要橫生枝節!”
李煜用力甩頭,“我沒有橫生枝節,我是按照朝廷的規矩辦事!”
他們在這邊嘀咕,李谷看不下去了,就邁着步子走過來。
“你們幹什麼?趕快把奏疏交給老夫!”
李煜的心砰砰亂跳,眼下的他,不過是一個螻蟻,而對方是大周的計相,元老重臣,堪比泰山,他伸出一根手指頭,就能捏死自己,實力之懸殊,不啻於天地之別。
爲了苟安自保,他應該搖尾乞憐,如果能得到李相公的一個笑臉,那簡直是老天爺的恩賜,祖墳冒煙!
但是此刻的李煜清楚,光靠着裝慫,是沒法活下去的,不露出獠牙,亮出肌肉,人家就不當你是個人!
別看李谷貴爲宰相,我也不是沒有半點勝算。
就算是老天爺,我也要爭一爭!
李煜只覺得自己鬥氣升騰,都變成了一匹昂首嘶鳴的戰馬!
來吧,老子拼了!
他衝着李谷躬身施禮,而後道:“李相公,請贖罪,卑職不能把奏疏給你。”
李谷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定是幻聽了。
“你說什麼?”
李煜提高了聲音,“李相公,按照朝廷規矩,正常時刻,奏疏要送去政事堂,經由諸位相公之手,交給陛下定奪……可這些奏疏,是黃昏時分送來的,眼下已經是掌燈,需要直接送入宮中。而我們繡衣使者,就肩負這個職責,所以不用勞煩李相公了,我們會送進去的!”
“荒唐!”
李谷聽清了,也氣炸了。
小小的一個繡衣使者,居然敢跟自己指手畫腳講朝廷規矩,你有幾個腦袋?
李谷怒氣衝衝,“老夫是奉了皇命,維護皇城秩序,爾等皆要聽從老夫的號令,老夫現在就命令你,立刻把奏疏都交上來!”
他越是聲音大,李煜就越是淡定。
“李相公,我們得到的手諭,是協助政事堂,維護皇城安全,卻不是無條件服從李相公,更不是替你們破壞朝廷的規矩!”
李谷腮幫子突突直跳,透過搖晃的火把,一張鐵青的面孔,簡直給鬼附身似的,活活能把人嚇死!
剛剛痛責百官,李谷殺氣騰騰,他衝着李煜呲牙一笑。
“你不要逼老夫對你不客氣!”
李煜坦然道:“李相公,卑職不過是螻蟻草芥,不值一提。但是朝廷規矩,其大如天。惡了李相公,不過是一死而已,可壞了朝廷規矩,那是要滅門九族,禍及妻兒的!恕卑職不敢領命!”
“你!”
李谷真是氣壞了,面對百官,老夫都能下令打人,就你這麼個小東西,還敢跟老夫叫板,真是翻了天了!
“規矩,什麼規矩?這幫人已經被天子罷黜,革去了功名,他們算不得官吏,寫的東西,也不是奏疏,最多算是狀紙而已,這東西也能直接送天子嗎?”
不愧是老牌宰相,腦筋轉得就是快,一下子就找出了漏洞。
可李煜的才華,那也不是開玩笑的。
“李相公,據卑職所知,天子是革去了他們的功名,但是卻沒有罷官,所以他們還是官身!”
“你胡說!”李谷厲聲道:“官員以科舉入仕,科舉功名被革去,自然失去官職,何來官身之說?”
“不然!”
李煜朗聲道:“根據大周刑統,官身授予是吏部之責,剝奪官身,也要吏部通過公文。彼等功名被革除,乃是禮部的職責,如今還沒有吏部公文,所以不能作數!”
俗話說,臺上一分鐘,臺下十年功。
李煜雖然沒有用十年,但是其中的辛苦依舊是常人無法想象的。
他在軍中養馬,讀了軍中的各種條例,爛熟於心。北上的時候,在鄴城停留,他又抽空,去範家族學,借書苦讀。
範質一手訂立了大周刑統,其中詳細羅列了種種規矩,方方面面,務求細緻。他把這套大周刑統,列爲範家子弟必修的內容。
可惜的是範家子弟沒有學出來,反倒是成全了李煜,他把大周刑統爛熟於心,說句不客氣的,李煜現在就是僅次於範質的法學權威!
李谷想要和李煜辯論,還差着一籌!
他氣急敗壞,“你要吏部公文,老夫現在就可以給你!政事堂馬上會責成吏部簽發公文,你趕快把奏疏給我!”
“李相公,朝廷規矩,丁是丁,卯是卯。繡衣使者,替天子執法,更應該首重法令,差一點都不行!”他輕輕一笑,“要不這樣,明天李相公就責令政事堂,簽發公文,看到了公文,卑職自然把奏疏交給你!”
“你放……”李谷氣得險些爆了粗口。
奶奶的,簽發公文是要時間的,至少要半天時間,有這麼長時間,足夠把奏疏塞給陛下了……那上面寫了什麼,李谷不完全清楚,但是從那幫人的話語當中,李谷也能感覺到強烈的殺機,絕不能等閒視之!
李相公紅赤着眼睛,一步步逼近到李煜的面前,衝着他切齒冷笑。
“老夫沒有認錯,你原來叫李從嘉,是南唐的六皇子,聽話你的才學很好,填詞作詩,天下少有……一個風雅的文人,卻當了繡衣使者,還如此這般頑固,真是令人費解!你不覺得有愧家門,有愧聖賢教誨嗎?”
李煜面不改色,“李相公教訓的是,論起做人,卑職自慚形穢,恨不得一刀殺了自己。可職責所在,不敢等閒視之!如果連繡衣使者也當不好,李煜就不配做人了!”
“你放屁!”
李谷真的罵了,“什麼繡衣使者?不過是讓你殺人作孽而已!你小子還當成了寶貝!真是讓人可笑!你立刻把東西交給老夫,或許還有活路,不然,就別怪老夫不客氣!”
說着,李谷給兩旁的人使了個眼色,讓他們一起動手,把李煜拿下!
講理講不過,老子就翻臉!
還不信了,一個堂堂宰相,拿你沒法子!
正在李谷要掀桌子的時候,有人笑呵呵走了過來。
“李相公,何必那麼大的火氣呢!”
李肆笑嘻嘻走過來,他先是意味深長,瞧了瞧李煜,而後衝着李谷躬身道:“李相公,他們繡衣使者,替天子執法,所作所爲,的確該按照大周刑統做事。他能把大周刑統爛熟於心,看起來是個人才,應該重用纔是!對吧?”
李谷咬了咬牙,一個小小的翰林學士,還不放在他的眼裡。
“李學士,還輪不到你來教訓老夫!”
李肆呵呵一笑,“那好,我退到一邊去。”他抱着肩膀,走到了李煜身邊,衝着他挑了挑眉頭,竟分不清是示威,還是示好!
“師弟,你該說句公道話了!”
李肆衝着葉華嚷嚷。
葉華咳嗽兩聲,責備道:“李學士,同朝爲官,哪有什麼師兄弟?更何況,有聖天子在,我們當臣子的如何說公道話!”
“還是恭請聖裁吧!”
說完,葉華帶頭,把他們領到了宣德門之下。
柴榮站在上面,俯視着諸臣,他笑了笑,“朕看了許久,李相公斷然出手,責打逆臣,有魄力,有擔當!不愧是社稷重臣,賜太保銜,晉位英國公!”
李谷狂喜,急忙施禮謝恩。
又聽柴榮繼續道:“李煜冒犯上官,責打二十,要用心打!”
勝負已分,不用廢話了,李谷露出了勝利者的笑容,柴榮轉身離去,可就在轉身的剎那,他又扭頭道:“今天小年,朕也沒事,把那些奏疏送進宮來,朕要拿來解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