樑周翰不是淡泊名利的人,人家在學堂辛苦四年,爲的是一朝成名,就像小時候寒窗苦讀一樣。
好容易熬到了機會,得到了天子賞識,馬上就要飛黃騰達,走上人生巔峰……偏偏皇帝陛下在這時候走了,不帶這麼玩的,會閃到腰的!
“師弟,你知道什麼事情不?”葉華輕笑,“左右不過是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把戲,老狗玩不出新花樣!”
李肆呵呵兩聲,“你真粗俗,不過說得也對,這幫文人,慣會這一套,可惜啊,咱們陛下可是不受威脅的。”
他們兩個一搭一唱,樑周翰一臉的懵!
到底是怎麼回事,跟學堂有沒有關係,陛下許諾的賞賜,到底要怎麼辦?不會飛了吧?
李肆瞥了他一眼,“梁山長,我現在就去陛下那裡,辭了翰林學士,跟你換這個山長,你同意不?”
樑周翰下意識搖頭,他當然不同意。
翰林學士,無非就是跟在天子身邊,負責起草旨意,提供諫言,說起來很關鍵,但畢竟不是做主的人。而且翰林院什麼德行,他心裡清楚,早就沒心思回去了。
見樑周翰搖頭,李肆有問題了一句,“那三司使,或者樞密副使,你願不願意?”
樑周翰這次猶豫了,不過依舊搖頭,“李學士,我不太懂朝廷的事情,這樣的高位,我怕做不好。”
“僅僅是做不好嗎?”
“我,我還捨不得學生們。”樑周翰的聲音越來越低,頭也低了下來。
“哈哈哈,梁山長,那如果用昭文館大學士,或者集賢殿大學士呢?那可是朝廷的首相,次相,你有沒有興趣?”
樑周翰一聲苦笑,搖了搖頭,他向李肆深深一躬。
“多謝李學士提醒,我已經明白了!”
樑周翰希望證明自己,讓那些排擠他的人底下高貴的頭顱,承認錯誤……樑周翰心動過,他要回朝爲官,可經過李肆的提問,他又快速冷靜下來。
回去幹什麼?
朝廷有什麼位置適合他?
在大周學堂,教天下英才,難道不好嗎?
這些學生得到了天子青睞,以後必定飛黃騰達,宣麻拜相,封疆一方,建功立業,受萬世敬仰。
等到提起他們的時候,都會說到大周學堂,說到他樑周翰!
那是何等榮耀!
文人最高的追求是當帝師,教導皇帝,比當皇帝還要過癮!
自己在大周學堂,教導宰相大員,不也一樣光榮嗎!
不對!
樑周翰猛地想起,太子殿下不是在學堂嗎!
對啊,太子就是未來的天子,自己也是帝師啊!
事到如今,樑周翰已經徹底想清楚了,腦袋出了問題,纔會離開大周學堂呢!
他撣了撣衣衫,向李肆深深一躬,“李學士,多謝指點,我明白了。以後不管如何,樑某都會一如既往,悉心教導學生,把學堂管好,替大周培養人才,這是樑某畢生的事業,此志不改!”
李肆笑了,“梁山長,你剛剛而立之年,還有大把的機會,大好的光陰,把自己圈在一個學堂之中,有些吃虧了,你好好想想?”
“不想了!”
樑周翰果斷搖頭,“李學士,樑某圈在學堂,卻可以讓更多的學子飛上雲霄,樑某此生無憾!“
“哈哈哈!”
李肆仰天大笑,“梁山長,但願你能不改初心,一如既往。我還要跟侯爺回城……提醒你一句,把學生們準備好,估計有用到他們的地方。”
樑周翰想再問兩句,李肆已經大步流星,離開學堂,追着葉華走了。
悶坐了一會兒,樑周翰也猜出了一絲端倪。
他急忙把考覈成績不錯的學生都叫了過來。
那兩個最早交卷的學生,一個叫張齊賢,一個叫範杲,緊隨他們後面的少年叫柳開……樑周翰瞧了瞧他們,眼神中滿是慈祥,就像是父親看孩子,又像是藝術家再看作品。
半晌嘆道:“張齊賢,範杲,你們年級也不算太小了,要是在鄉下,早就成家立業了。所謂學會文武藝,貨賣帝王家。爲師沒有太多要說的,你們倆都出身寒家,須知道民生疾苦,以後做官做事,總要無愧於心!”
兩個人一起躬身,“學生謹遵師命!”
他們倆施禮的時候,年輕的柳開在後面不停眨眼,鼻翼一動一動的。
樑周翰笑道:“柳開,你們河東柳家,千年豪門,比之五姓七宗,也不遑多讓啊!”
柳開撇嘴不屑道:“朝廷取士,以才爲先,陛下剛剛罷免了那些依仗家室,卻沒有多少本事的平庸之輩。學生雖然是柳家的人,卻心懷坦蕩,絕不靠着家族勢力。”
說着,他還用眼角掃了下範杲。
樑周翰沒有注意到學生的小動作,他只是說道:“你能這麼想最好,所謂名門世家,也不是丟人的事情,關鍵是看你怎麼做!只要把心放正了,爲師就沒有什麼好擔憂的。”
樑周翰又道:“你們下去準備一下,或許要不了多久,就會有用你們的地方。”
張齊賢和範杲答應轉身下去,柳開卻愣了,“山長,我……也有機會?”
沒等樑周翰說話呢,範杲突然道:“你不是常常自比冠軍侯嗎?當年侯爺隻身去洛陽,平定西北,年紀也和你現在差不多!”
柳開吸了口氣,小小的身軀,充滿了鬥志,沒錯,我就是要勝過冠軍侯!讓世人知道,我柳開不是靠着河東柳氏揚名,相反,是因爲有了我,河東柳氏才重新復興!
從山長的房間出來,他故意放慢了腳步,跟範杲並肩而行,氣鼓鼓道:“你隱瞞自己的身份,別人不知道,我可是一清二楚!”
範杲坦然一笑,“我沒想隱瞞,只是叔父是叔父,我是我罷了!”
“哼,那你可要心口如一纔是,要是你藉助叔父的勢力,小心我在所有人面前,揭穿你的虛僞面目!”
範杲無奈聳了聳肩,拜託小朋友,有那麼嚴重嗎!我不過是想安心讀書,好好做學問而已,你們柳家的人還真是霸道!
……
大周學堂在準備着,而另外一邊,大周的朝堂卻是熱鬧起來。
柴榮在臘月突然測試百官,接着小年血濺宣德門,然後李谷主持清丈田畝……事情一件接着一件,每一拳都結結實實落在了士林,落在了文臣身上!
坦白講,郭威在日,對文官是縱容的,他真正打擊的是武將,王峻,王殷,郭崇這些擁有強大號召力的老將,纔是郭威要剪除的對象。
至於朝中的文臣,不但被重用,還被安排爲託孤重臣。
可柴榮繼位之後,風格明顯變了,他要防止武人作亂,卻也要提升武人地位,所以准許年輕有功的武夫做小吏,把戰爭的果實分享給武人。
他要重用文臣,卻也要整頓文臣,不准他們侵奪權力,殘害百姓,破壞國家的根基。
顯然,柴榮比起郭威,更加雄才大略,魄力十足,手段厲害!
從清理黃河沿岸的莊園,到執行清丈田畝,皇帝的連環重拳,讓文官們暈頭轉向,找不着東西南北。
終於,藉着過年的時候,文官們開始反思,開始調整策略。
有一種說法,在文官中間蔓延,既然天子視我等爲無物,那不如就舍天子而去……邦有道則仕邦無道則隱,水清濯纓,水濁濯足。
我們沒法輔佐江山社稷,就退歸故園,做一個陶淵明,樂得逍遙自在,讀書耕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享受田園之樂,呼朋引伴,遊山玩水,豈不美哉!
所謂文人,哪個不想當官。
就連陶淵明也是不爲五斗米折腰,可若是朝廷給他一石,十石,一百石……瞧着吧,他的腰保證比任何人都彎得更深!
這些文官並不是真想隱退,他們是琢磨着,柴榮一口氣罷免了一百多人,很多衙門只剩下一兩個主事的官員。
如果他們甩手離開了,衙門就垮了。
沒人幹活了,光剩下一個天子,任憑你有多大的本事,沒人給你做事了,你還能怎麼辦?到頭來,還是要向文人低頭,不然,你還靠着一羣武夫治國啊?這不是笑話嗎!
有了這個念頭,過年的這幾天,就陸續有人上書請辭……理由也是五花八門,有人說是得了重病,不能理事,有人是父母年邁,無人奉養,有人則是自覺才疏學淺,不堪重任,祈求回家讀書,等學問夠了,再出來效忠陛下……總而言之,是要請辭。
短短的幾天內,就有三十多人翹班,加上之前的一百多人,在京官吏,一下子少了一百五十人!
眼下可不是官爵爛大街的宋朝,一個職位有好多人擔着,現在幾乎是一個蘿蔔一個坑,柴榮罷黜的一百人,其中以中下級官吏,還有翰林院,國子監這種清水衙門居多,而辭職的人,有樞密院的,有中書門下兩省的,有御史臺的,有三司的,還有大理寺,鴻臚寺的……全都是實權衙門!
他們走了,大周幾乎垮了一半!
“真是想不到啊!我大周的文臣,居然這麼有自知之明瞭!難得,難得啊!”柴榮氣得臉都黑了。
首相王溥,還有幾位相公,戰戰兢兢,“陛下,老臣覺得,似乎不宜操之過急啊!”
“哈哈哈,那你讓朕怎麼辦?是下罪己詔,挽回人心嗎?”柴榮眼睛冒火,猛地站起,“告訴你們,朕絕不受人脅迫,誰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