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光明,摩尼拜火。
當看到這塊人皮的時候,葉華已經篤定,對方的確是摩尼教,或許也是五斗米教,但不管如何,他還有一個疑問。
突然葉華探手揪住了孫晟的肩頭,用力撕扯,孫晟穿的是絲綢襯衣,本來是很結實的,奈何被抓進來的時候,碰撞擦傷,已經有些破損,被葉華給輕易扯下來。
什麼都沒有!
再去扯另一邊,還是沒有!
葉華皺眉頭,李肆反應很快,忙道:“師弟,你懷疑他是摩尼教的人?”
葉華沒有否認,而是雙目緊盯着孫晟。
“你想詐死出城,僅僅是爲了避禍嗎?或者說,你要給摩尼教一起作亂,還有,摩尼教爲什麼選擇了你!孫相公,你最好全都說出來。”
魏仁浦也道:“對,你知道謝氏的事情,那你們孫氏呢?你們在江南,也是大族豪門,你們跟謝氏又有什麼勾結?”
面對三個聰明人,孫晟是很難隱藏什麼的。
“將死之人,何必如此苦苦相逼!”
葉華冷笑,”你若不言,孫家必然蕩然無存!不要懷疑本爵的決心!”
孫晟的咳嗽越發劇烈,好半天才喘上一口氣。
“罷了,我也算不上什麼孫家的人,替他們瞞着沒必要。”孫晟一邊咳嗽,一邊訴說……三個人湊在一起聽着,越聽越覺得毛骨悚然。
當年孫恩藉着五斗米教造反,佔據海上,不斷襲擾東晉,這個情況有點像明代的倭寇。
衆所周知,倭寇其實是東南的海商,爲了對抗海禁,僱傭倭國武士,假扮倭人,攻擊東南沿海。
倭寇能夠暢行無阻,是因爲他們掌控海上航路,許多世家豪商出售貨物,需要通過他們,彼此勾結,互相合作。
有世家大族當內應,明廷無論使出多大的力氣,都沒法剷平倭患,最後是靠着隆慶開關,才讓倭寇消失的。
孫恩的情況也差不多,東晉的船隻,遠遠沒法和明代相比,造船技術落後,海外的商路也不暢通,所以孫恩更仰賴內陸的支持。
“謝家發現了這個秘密,就果斷出手,威逼着五斗米教當中,其他的幾個家族,讓他們的斷絕和孫恩的聯繫,徹底孤立孫恩!”
“高!”李肆道:“沒了內應,孫恩必死無疑。”
孫晟笑了,“哪有那麼簡單!孫恩暢行海上,神出鬼沒,狡兔三窟。光靠着這些世家還不行,謝氏定了一條毒計。”
“什麼毒計?”
“他們找到了孫氏的本家,讓孫氏出面,引誘孫恩上套。如果孫氏不答應,謝家就要屠殺所有孫氏成員。如果孫氏答應,謝氏准許他們,繼續尊奉五斗米教,繼續榮華富貴!”
“哦!”李肆恍然大悟,“這麼說,孫恩是死在了自家人手裡?”
“嗯!”孫晟道:“正因爲此事,孫家內部鬧了內訌,有一些人,就主動北遷,去了中原定居。老夫是北遷孫氏的後人。雙方几百年沒什麼往來,我早年從中原到了江南,又重新遇到了孫氏的人,相談之下,舊日的恩怨煙消雲散,我們重新認了親,正因爲如此,老夫才知道孫氏的事情,也知道了謝氏的事情。”
孫晟道:“幾百年了,他們積累了龐大的財富,若是按照大周的法子,奉行清丈田畝,均分土地,一切都會蕩然無存。他們是不能不反,派人通知老夫,是怕老夫把事情說出去。我心力交瘁,無力約束他們,又不敢跟朝廷作對。沒有法子,我就想逃出城去,結果,結果……咳咳咳!”
孫晟又咳嗽起來,這次比之前都嚴重許多,彷彿要將肺葉咳出來,聽的人頭皮發麻,很不舒服。
事情已經鬧清楚了,李肆和魏仁浦就準備起身離開,葉華也站起身,往外面走。可是剛走了兩步,突然,葉華回身,速度極快,用腳尖踢了孫晟的上腹部,正是胃部的位置!
這一腳不輕不重,孫晟猛地張口,噗的一聲,噴出了一團污血,他的雙眼緊緊盯着血水當中的東西,伸出雙手去抓。
卻不成想,讓葉華把腕子給抓住了。
“魏相公,師兄,你們去看看!”
這倆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沒法子,還是李肆動手,誰讓他官職小呢。
從血水之中撿起,是一個蠟丸。
李肆好奇了,孫晟的肚子裡怎麼會藏着蠟丸?
他顧不上骯髒,連忙用袖子擦乾淨,用力捏開,從裡面出去了一張極薄的素紗,在上面有密密麻麻的蠅頭小楷。
牢中昏暗,李肆也有主意,因爲葉華提到過小蟲子的事情,李肆隨身帶着鏡片,沒事琢磨,怎麼才能放大看到那些致病的小蟲子。
顯微鏡他是沒做出來,倒是鏡片派上了用場。
他放大字體,快速瀏覽,原來這是一份族譜,孫家的族譜!
“我懂了,孫家雖然有人北遷,但是他們沒有切斷聯繫,彼此還有關係,甚至共用族譜!”李肆像是發現了新大陸。
葉華倒是不意外,狡兔三窟,雞蛋不放在同一個籃子裡,這樣的道理古人早就知道。所以一般大家族都會多頭下注。
就像孫家,因爲出了孫恩的關係,處境非常困難,拆分成兩家,避免讓人一窩端了,十分有必要。
通過這一份族譜,就能按圖索驥,找到孫家的人。
別忙!
還有更大的驚喜!
李肆看到了後面,他驚訝發現,上面還記載了孫晟在這二三十年間,替孫家提拔的人!
這一回又一個謎團解開了。
孫晟和韓熙載都是中原逃到南方的士人,韓熙載混了三十年,混得委委屈屈,備受排擠。而孫晟呢,卻如魚得水,甚至能跟地頭蛇馮延己和宋齊丘抗衡。
不是他孫相公手段比韓熙載高明,而是他背後有一羣人撐腰!
李肆撓了撓頭,他曾經很自負才華,但是現在,他覺得自己完全高估了一個人的能力。或許只有師弟的本事,能以一人敵萬人,他這種啊,還是老老實實當綠葉算了……
“師弟,你怎麼知道他肚子裡藏着蠟丸?”
葉華將昏迷的孫晟扔到了一邊,拍了拍手,“他咳嗽的時候,用手捂着嘴,喉結不停動彈,像是在咽什麼東西,我就隨手一試,沒想到果然藏了東西。”
“還是你觀察細緻啊,孫家人遇上你,算是倒黴了。薑汁暴露了假死,喉嚨動兩下,讓你看出了蠟丸,我是服了!”李肆老老實實道。
魏仁浦氣哼哼道:“你們師兄弟就別互相吹捧了,我懷疑這個老貨身上還有東西,我要好好查清楚!”
李肆嚇了一跳,“還查什麼啊?你準備把他開膛破肚嗎?”
“哪有什麼不可以?老夫現在想把他每一寸的皮都扯開,好好看看!”
葉華很敬佩魏仁浦的用心程度,不過他卻是不想多耽擱了。
“師兄,檢查一下名單,看看有哪些人是孫晟提拔的,他們全都不可靠!”
……
師兄弟兩個從監牢出來,立刻行動。
而在另一邊,陳石帶領着人馬,已經直奔水師大營。
他剛走到一半,有一個人帶着一隊兵,從另一個方向趕來。
“拜見陳將軍!”
降將馬誠信躬身道:“末將有一個老鄉,是在水師擔任虞侯,他向末將稟報,說水師要造反,末將特地領兵前來,不成想,遇到了陳將軍!”
陳石仔細看了看,馬誠信的確風塵僕僕,盔甲穿戴很匆忙,額頭還都是汗水。
“嗯!”
陳石板着臉道:“馬將軍,果然忠心耿耿,你跟着我,一起去平叛!”
“遵命!”
馬誠信痛快答應,招呼着手下,緊跟在後面,他不斷催動戰馬,距離陳石維持三丈之內,在他的袖子裡,藏着一口飛刀,雙眼不斷尋找破綻。
陳石穿着明光鎧,脖子上也有護頸,該從哪裡動手呢?
最好讓陳石回頭,然後一擊必中,刺穿咽喉。
不然以自己的本事,沒有半點可能,勝得過陳石。
馬誠信正在琢磨着,突然,符昭信帶着人追了上來,“石頭,我是奉了侯爺之命,過來幫你的!”
說話之間,符昭信就追上了陳石,他沒有說別的,手裡的刀居然奔着馬誠信的後背砍了過去!
噗!
血光迸濺,一尺多長的傷口,把脊柱都給砍斷了。
馬誠信落馬暴斃,那一口飛刀,還沒等使用,就從袖子裡掉了出來。
陳石愣了一下,也恍然了。
“他,他沒安好心?”
符昭信點頭,“侯爺查到了一個名單,此人就在名單之下!”
陳石長出口氣,奶奶的,真是好險,葉華又救了自己一次啊!
“國舅爺,多謝了!”
陳石抱了抱拳,越發憤怒,他把火氣都撒在了馬誠信隨從的身上,手裡的刀不停揮動,每一下都是含恨而出,馬誠信的手下哪見過如此猛將,殺神附體,所向睥睨!誰也抵擋不住一個回合,紛紛逃跑,結果卻被符昭信帶着的人給堵住了後路。
二百多人,在陳石和符昭信的聯合剿殺之下,一個活口都沒留,最重要都是連一具完整的屍體都沒有!
陳石渾身浴血,總算出了半口惡氣,還有不知死的鬼在等着呢!他一揮刀,帶領着手下人,氣勢洶洶,殺向了水師大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