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柴榮將厚厚的一摞賬本扔在了葉華面前,面色顯得十分凝重,半晌緩緩道:“葉卿,真的花了這麼多嗎?”
葉華拿起賬本,沒有急着翻看,而是問道:“是何人交給陛下的?”
“是太子!”
柴榮乾脆道:“皇兒用了半年時間,給朕算出來的,你看看吧,是不是有出入?”很顯然柴榮是不信他會花掉這麼多錢的,但是太子又不會撒謊,或許是小孩子本事不行,把數算錯了!
柴榮也只能這麼安慰自己了。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葉華翻看的速度極快,柴榮喝完一盞熱茶,葉華就放下賬本,“陛下,如果臣沒有算錯,殿下的賬目大約只相當於總花銷的三分之一!”
“什麼?”
柴榮勃然大怒,憤而站起。
他萬萬不相信,太子給的賬目已經夠驚人的了,實際數額還要更多,這不是開玩笑嘛?明天就是凱旋儀式,柴榮欣欣然,準備享受勝利歸來的喜悅,若非軍費開支弄得他上火,也不會大半夜跑葉華這裡來了。
“葉卿,朕想殺了盧多遜!”
柴榮咬牙切齒,怒不可遏。
國庫空了,他一個度支部尚書卻跑了,你當朕不敢殺人嗎?柴榮現在只有一個念頭,就是殺了盧多遜,追回賬款,填補虧空,在他的想法裡,一定是有人貪墨了國庫的錢,不然絕不會這樣!
葉華無奈搖頭,他之前雖然也想弄死盧多遜,那是因爲他打太子的主意,可現在若是因爲國庫的案子,追究盧多遜,葉華就不敢苟同了。
“陛下,臣可以放心大膽說,盧多遜或許有徇私舞弊,但是他的家產絕對不超過一萬貫!”
柴榮氣樂了“這麼說他還是個大清官了!那朕的錢呢?哪去了?飛了嗎?”柴榮用力拍着桌子,巴掌都紅了。
“請陛下稍安勿躁,容臣慢慢說!”
“朕要你快快說!”柴榮紅着眼睛,急不可耐道:“朕不想當個糊塗蛋!李谷死了,前車之鑑,誰敢動朕的錢袋子,朕就滅了他的九族!”
柴榮的怒火那是無與倫比,葉華也沒有別的辦法,只能如實說了……西域大戰,看起來就是在荒漠中,跟黑汗和薩曼聯軍打了一場,外加一些小的戰鬥,時間很短很短,就算花費再多,也不至於山窮水盡!
這是大多數人的想法,可若是仔細探究,就會有不一樣的結論……這一場大戰,是以修蜀道作爲開始的。
“陛下,當時修蜀道徵集百萬民夫,前後歷時近兩年時間,而且爲了能夠動員出民夫,朝廷派張洎,去強推均田,把土地分給了百姓……這纔有西域大戰的數百萬石軍糧!”
柴榮皺着眉頭,“這事朕當然清楚,給了土地,老百姓出徭役,天經地義,更何況還抄沒了那麼多大戶的家產,修這條蜀道,國庫沒有賠太多的錢!”
“可地方賠了錢!”
柴榮立刻皺眉了,“什麼意思?”
葉華嘆道:“歸根到底,還是時間太緊迫了,落實均田之後,許多民夫都急於耕種自家土地,並不願意上工,確確實實,修路和種田,發生了爭奪勞力的狀況……所以巴蜀各地衙門對上工的百姓,減免稅賦,又拿出常平倉的存糧供應工地消耗……更重要的是,他們從大理等地,採購了不少耕牛,分給百姓。”
柴榮深深吸口氣,“竟有這等事?”
葉華道:“張洎堪稱幹吏,他督修道路,並沒有引起民變,還提前完成,據臣所知,他是給民夫發了工錢的,雖然數量不多,但加起來,也是個鉅額開支……另外呢,一條蜀道,直通益州,而沿途還要修築許多通往其他州縣的道路橋樑,才能把糧食運出來,各地方衙門,都竭盡全力,那兩年之間,巴蜀出動的民夫總數是三百萬人,而非是蜀道之上的一百萬人!”
光是聽葉華算了一條蜀道的賬,柴榮就傻眼了。
想想也是,當時剛剛滅了蜀國,而李谷又夥同巴蜀的官吏,大肆席捲財富,巴蜀民變在即……在這種情況下,要修路,要落實均田,還要供應軍糧……這幾項都是幾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務,要做成,還要做得漂亮,除了要有幹吏之外,就是要肯花錢!
盧多遜主持度支部的事務,他不敢走國庫的賬,就減免了巴蜀的稅賦,同時又從荊湖,乃至江南,調撥了大筆的物資進入巴蜀……爲了節約開支,盧多遜儘量以實物的形式發放下去,也難爲他了,江南府庫的陳年粗布,舊茶磚,甚至連臘肉都運去了。
多少地方官吏都在背後罵他,但好歹算是應付過去,沒有激起民變,又把皇差完成了。
東西雖然運走了,可各地的庫存也要補回來,所以差不多三年的時間,地方向開封解送的物資少了一半以上。
這也就解釋了開封府庫,爲什麼一無所有的原因。
蜀道修通之後,繼續修前往西域的道路,緊接着解救歸義軍,平回鶻,戰吐蕃,再到于闐決戰……前前後後,加起來是一年多的時間!
也就是說,這一次大戰,不是會戰的那幾天而已,實實在在,是打了三年!
尤其是大軍入西域的那一段,從巴蜀運一石糧到涼州,大約能剩下五斗,運到前線,就只剩下一兩鬥,這也就罷了,可爲了運糧,馬車的損耗算不算,牲畜的損耗算不算,還有,人員民夫的傷亡算不算……“陛下,臣也是剛剛纔知道,各地羣牧監,光是損耗的馱馬,就有十五萬匹,這還不算地方損失的牛馬。”
“臣還聽說,在王相公的值房裡,有一個沙盤,上面有通往西域的一條道路,沿途的倉庫,兵站,驛站……爲了屯兵,挖的水井,蓋的房舍,準備的被褥,馬鞍,毛氈,草料……”葉華還要往下說,柴榮腦袋都大了三圈。
“葉卿,你可別說了。”皇帝都嚇到了,“葉卿,朕就想問你一句話,各種花費加起來,會有多少?”
“那要看陛下要怎麼算了。”葉華道:“陛下也知道,爲了支應戰場,在長安投資了許多作坊,這一路上,也建了許多工廠,有造馬車的,有生產水泥的,還有毛紡的,還要肉類加工的……”
“停!”
柴榮真的不敢聽下去了,“統統都算上,朕打一場仗,花了多少錢?”
葉華伸出左手一個巴掌,右手伸出食指。
“是一千五……呃不,是五千一百萬貫?”
葉華聳了聳肩,“是一億五千萬貫!”
撲通!
柴榮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呆了半晌,痛苦地拍着腦門。
“葉卿,怎麼會花這麼多錢?難道就不能省嗎?”
葉華無奈道:“陛下若是要省錢,就必須強徵民夫,強徵軍糧,攤牌徭役,甚至讓地方無償進獻馬匹牲畜……結果如何,不用臣細說了吧?”
當然不用說了。
柴榮立刻想起了他的一位同行,漢武大帝劉徹!
爲了反擊匈奴,劉徹展開了漫長的戰略反攻,以著名的漠北之戰爲例,衛青和霍去病分兵兩路,集結數萬精銳,兵力大致和這次大周進攻西域差不多,還要少一些……殲滅匈奴九萬多人,一舉剪除邊患,戰績赫赫,名垂青史。
可是爲了這次戰爭,大漢損失了數萬將士,戰馬損失超過十萬匹!
漢武帝連年征戰,爲了供應軍需開支,把主意都想盡了,鹽鐵專賣,向富人徵稅,就連白鹿皮幣都弄出來了,可謂是手段齊出,結果最後還是:“海內虛耗,戶口減半”。
沒人能否認漢武帝的偉大,但是也不得不承認,打仗是真的燒錢,尤其是大軍遠征。
臺上三分鐘,臺下十年功。
爲了保證將士幾天的大戰,後方需要付出的代價真是沒法計算。
而且葉華一直主張要節約民力,不要強徵民夫,即便不得已而爲之,也要給點錢。照顧百姓當然天經地義,可開支也是實實在在。
不說別的,符三號稱女財神,她爲什麼會背那麼多的債務?
道理很簡單,京兆府要建一座被服作坊,她要拿錢,手裡卻沒有現金,怎麼辦,只能出手手裡的產業,或者抵押借款。
通常情況下,她需要質押出去兩到三個作坊,才能湊出一個作坊的錢。
還要僱傭熟練工人,搬運織機,採購物資原料……如果連這些成本都算進去,爲了這場大戰,付出的成本超過兩億還多……
柴榮聽葉華把一樣一樣算出來,他的心就不停下沉,最後無奈苦笑,“葉卿,假如當初朕知道要耗費這麼多,八成朕就不會出兵了!”
“可別!”
葉華連忙擺手,“陛下,西域幾千裡疆土,數百萬子民,要是因爲心疼一點錢就不出兵,不管是陛下,還是臣等,都會被後世恥笑的。”
柴榮抓着太陽穴,“恥笑就恥笑,總比山窮水盡強!葉卿,你還有辦法沒?能不能填上這個窟窿?”
葉華道:“陛下,一億五千萬,需要大周兩年不吃不喝才能湊得出來,恕臣直言,這個債還不上,也不能還!”
“你要賴賬?”柴榮突然來了精神,“這個想法不錯,去查一查,是欠了哪些富戶的錢,回頭讓繡衣使者給他們安個罪名,挨個抄家!”
葉華簡直哭笑不得,這是皇帝啊,還是土匪啊!
“其實不用那麼麻煩,朝廷想弄錢,抄家還是太慢了。”
“哦?還有更快的?”
“嗯。”葉華道:“只能發行紙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