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街心公園,張小白又四處逛了逛,眼看着已接近午飯時間,他還不想回去,就隨便找了家麪館點了份面。
麪館很小,餐桌都是露天的,恰好挨着條小吃街,所以擺在外面的餐桌倒不顯突兀。
等面的功夫,張小白髮現,這個位置剛好能望到那個不大的街心公園,那個一步一晃的超可愛“玩偶”還在那裡發着傳單。
隔壁桌的啤酒瓶紙杯餐盤落得到處都是,看起來是剛剛聚會之後的狼藉,一個染了一撮火紅色頭髮的傢伙埋頭扒在桌角,手裡還搖着個空啤酒瓶,於半醉半醒間嘟囔着:“來,喝!”
湯汁混合着酒水瀝瀝淌下,在地心引力的作用下,流向張小白的腳下。
張小白搬起凳子,換了個地方坐。
瘦得像豆腐乾一樣的老闆端着拉麪出來,看到張小白的舉動,頓時心領神會。
“不好意思,這夥人從昨天晚上喝到現在,剛散,還剩一個,我趕也趕不走,將就一下哈,都不容易。”
開店做生意不容易,聚會喝醉被單獨剩下也不容易,他張小白都理解。於是他點了點頭,裝作沒看到鄰桌的狀況,掰開一次性筷子,開始吃麪。
吃第一口面,張小白就發現,麪條熟是熟了,但沒煮到火候,粘糯與彈勁處於一種奇怪的分離狀態,口感不是一般的差。
不過花了錢,又很餓,張小白不想浪費,他加了點醋,繼續吃第二口,突然便被一個念頭佔據了腦海,這面若是換了墨水來煮,不知道會煮成什麼樣子,會比眼前的更難吃嗎?
他爲自己突然冒出的想法感到可笑,正笑着,兜裡的手機連振了三下。
他掏出手機一看,頓時將嘴裡咬了一半的麪條噴了出去。真是想什麼就來什麼,墨水在某微上給他連發了消息。
這大姐的手速還是一如既往地快。張小白一邊在心裡默默吐槽,一邊默默看手機。
墨水:在哪呢?我下班了,你有沒有空?
墨水:我們現在去約會吧[調皮],到街心公園來,我發現個很有意思的地方。
墨水:多穿點哦,外面有點冷。
張小白嘴角掛着笑,放下難吃的面,給墨水回覆:遵命,墨女俠。
可消息還沒發出去,一道啤酒瓶碎裂的聲音就在他身旁炸開,他忙站起來躲避,衣服上卻還是被掛上了幾塊玻璃渣,但這些玻璃渣沒什麼衝擊力,對他沒造成什麼傷害。
“笑什麼笑!小爺我問你話呢!笑你××!看個破手機也能笑你×××。”
是那個一撮紅毛的小夥子,他被豆腐乾樣的老闆撲倒在地,卻還藉着酒意罵罵咧咧。
別看麪館老闆瘦,動起手來卻是眼疾手快,處處卡住那傢伙的要害,當先摔掉了他手裡的半截酒瓶。
看清狀況,張小白頓時不敢再笑,他聽這人罵了兩句才明白,原來惹到這個酒瘋子的,是自己。
他現在是越來越搞不懂外面人的想法了,怎麼他吃碗麪笑兩聲也會招來嫉恨嗎?難道,真的是他太久不出來逛的原因?
“還愣着幹什麼!快跑啊!”瘦豆腐乾老闆對張小白費力的大吼。
已經有不少愛湊熱鬧的人遠遠地投以好奇目光,卻沒有一個敢圍過來。張小白低頭看了看手機,捏着手機撥打報警電話,可看到紅毛醉成的那副樣子,他認了慫。
還是算了,他醉成那副熊樣,警察來了又能怎樣,再說他也沒對他造成什麼傷害,誰還沒點傷心事,藉着這酒勁發泄出來也好。
這樣想着,他一步一步走遠,走得穩當,還不忘抖掉衣服上沾的玻璃渣。
“等——別走!別——”紅毛跟麪館老闆撕扯了幾下,撞到了頭,酒醒了一些,看到自己被人按在地上,頓時換了副嘴臉,賠笑起來,“誒喲,老闆,您這是何苦,我××喝迷糊了,給您添麻煩了,快放我起來,我現在清醒了,我保證,一定走得遠遠的。”
瘦豆腐乾老闆按了他這一會兒,也費了不少力氣,不用紅毛開口,他也覺得有些按不住了,而且看他的樣子,似乎真清醒了,便鬆了手。
“實在是不好意思,老闆,給您添麻煩了,我兄弟是不把飯錢都結了?這是我賠的酒瓶錢,請笑納。”紅毛從兜裡拽出皺巴的百元大鈔,塞到老闆手裡,揚長而去。
麪館老闆本想說酒瓶不值幾個錢,要給他找零,可看他一步三晃酒還未醒的樣子,怕把他的酒瘋狀態又激起來,他便沒有多說。
遠遠近近的圍觀衆人見再沒什麼可看,便也散了去。
紅毛晃悠出去幾十米,拐進一條小巷,打開手機上的聊天記錄,翻到一張照片,點開放大。
照片的背景是鬧哄哄的室內菜市場,一個戴着深藍色套袖的人是照相之人主要抓取的目標,他正爲大媽裝菜,笑意淺而淡。
“我說××的怎麼有些面熟,果然是你小子,呃——”紅毛打了個酒嗝,吐了滿滿一牆角,他覺得舒服了不少,點開羣聊,發送了條語言消息,“兄弟們都別裝死了,俊哥讓注意的人我見到了,呃——”
又繞回街心公園的張小白被地上的小石子絆了一下,現在的他,還並不知道紅毛那條飽含酒嗝的消息會給他帶來什麼。
街心公園跟他之前來時似乎沒什麼兩樣,穿着粉紅色連衣裙的小女孩還在和她媽媽玩捉迷藏,扎着一捆氫氣球的老伯買了份涼粉,蹲在他的氣球下面狼吞虎嚥,發傳單的超可愛布偶還在——沒有,布偶已經摘下了頭飾,現在正坐在休閒座椅上脫身上剩下的臃腫部分,一個監工模樣的人拿着個袋子站在旁邊,將布偶的衣服裝進袋子裡。
張小白解鎖手機屏幕,驚覺剛剛要發給墨水的消息還是草稿狀態,忙按了發送,接着編輯下一條信息。
他本想問她在哪,看遍這街心公園,也不見她的影子,秋風卻在這時送來了一段悅耳的叮咚聲。
像是誰家的門鈴,從“布偶”坐着的位置傳過來。
於是,張小白向那裡看去,正巧,脫掉一半布偶服裝的人也轉過頭,向他這邊看過來。
一瞬間,張小白只覺,畫面像是被定格了一般,時間彷彿停止了流動,小孩子吵鬧的聲音聽不到了,行人雜亂的聲音也聽不到了,就連五顏六色的氫氣球也失去了顏色,褪成了灰白的背景。
他的眼裡,現在,只剩了頂着汗溼頭髮的墨水。她身上的顏色,她眉眼帶的笑,是那樣養眼,就連她伸手跟人要報酬的動作,都有一種說不出的氣質。
或許,這就是緣分天註定的奇妙之處。
可畫面不會定格,時間更不會停止流動,張小白邁開步子向墨水靠過去,聽見她跟收道具的那人講:“按我們之前說好的,今天的報酬換成兩張成人票。”
“給。”那人遞出票,裝好袋子,不忘給自己點上根菸,吐出個菸圈之後,像看白癡一樣看了看墨水,又同情地瞥了一眼張小白,便走了。他第一次見不要真金白銀,只要門票的,這年頭,怪人是越來越多了。
墨水長這麼大,什麼樣的嘲諷沒見過,這種眼神攻擊還停留在幼兒園水平,她才懶得理會。
“看。”像巨龍炫耀剛得到的寶石一樣,墨水向張小白炫耀她剛到手的門票,“我們一會兒去這兒吧,市中心新開的,聽說很受歡迎,就是門票有點小貴,不過現在都不是問題啦。”
看着門票上“華府遊樂場”幾個字,張小白已經不知道該找什麼詞來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從心底涌出的暖流忽然便歡快的奔騰起來,洶涌着,咆哮着,像是能一瞬間衝破他的心防。
“遊樂場啊,你想去?”張小白接過門票,看着票面上印的簡介,“多大人了,還這麼幼稚。”
“去遊樂場就是幼稚?”墨水順了順汗溼的頭髮,有些懊惱被張小白看到她這副模樣,“還有女人天生就該被男人保護什麼的,我發現,你被一些固有觀念毒害不淺。以後跟着姐,姐幫你把這些小念頭都刨掉。”
“女俠饒命。”張小白學着古裝劇裡的江湖門徒,對墨水拱了拱手。
這世上最難制約的,就是人的思想,他從小被灌輸的那些觀念豈是說變就能變的?那他還是他自己了嗎?墨女俠有這想法,勇氣倒是可嘉,但實際操作起來,估計遭罪的是他。
“你這衣服上沾的什麼?玻璃碴兒!”藉着午後的陽光,張小白身上沒抖落乾淨的玻璃渣立時入了墨水的眼,“你剛從哪過來的?怎麼這麼快?”
張小白清楚,墨水是擔心他又惹了什麼麻煩,但這次的事情真跟他沒關係。
“我這幾天,天天在家悶着,尋思傷好得差不多了就出來逛逛,沒想到逛到這兒了,正巧看到你給我發的消息。”他搓掉衣服上的玻璃渣,“至於這個,剛過來的時候,遇到個酒瘋子,我躲得快,沒事。”
“倒是你,不是說去面試嗎?怎麼跑這兒發傳單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