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瓊的眼睛裡飽含着從未有過的憂鬱。
呂郎呂郎,你在哪裡呢?
北方的曠野由於戰亂,草木之芳香盡失,而散發着血腥的氣息。
這是四月,憂鬱而潮溼的四月。也許也是殘忍的四月。
現在眼前能夠看到的就是橫七八叉的旌旗、兵器和屍體,然後就是血,染在曠野上的血,有的已經因爲凝固而成了紫色,。有的則由於積聚太多,而成了一片一片的血水,如溝如渠,甚至如溪如河。
在這樣的血泊裡,躺着,浴着的,沒有一張臉不是猙獰的,扭曲的,絕望的,苦痛的。
嚴瓊和父親嚴準騎着馬,跟在秦同的所率的什伍後頭,在曾經的戰場上尋找着。秦同現在也是騎兵營裡的一名年輕的將官了,準確地說是什長。現在他帶着這一撥人正在四處搜索。
原來當秦同把實情告訴嚴準時,嚴準馬上跟秦同說帶上他,他立刻要跟他們一同尋找。這話卻讓嚴瓊聽見了,心裡大急,也請求秦什長帶上她,一起搜尋呂布,還說人多眼睛多,更利於行動。
這一路人馬由於多了嚴準父女,搜尋起來就更加細緻,但速度也就更加緩慢。
整整兩個時辰了,還沒找到有效的線索。
秦同不知道,其他的搜尋隊伍,除了王瑤太守帶領的一隊,還有楊盛所率的一隊,剩下來就是自己這一隊了,而其他將軍的搜尋隊伍,都已經因爲找不着蹤跡而打道回府了。
王瑤太守如此,自然是因爲他十分器重呂布,昨日一戰,他及時衝入重圍救出自己;而今日之戰,尤其印象深刻。在那樣的情況下還能反入敵陣,確爲英雄所爲。
當然,因爲黃彪也不見了,所以王瑤也心裡擔憂,終究是跟隨自己多年的將官。
至於楊盛,雖說年長呂布許多,但跟呂布感情一向不錯,在箭術上還得呂布指教,所以此人正直,便鐵心要尋回呂布。倒跟黃彪沒有多大關係。
秦同心想,黃彪本事也平常,平時也過於輕敵,只怕是已經命喪黃泉。不過他絕對不信自己器重的兄弟會就此永別,他相信英雄不死!
但他終究心有不安。此時此刻,他的想法倒是與嚴瓊的相近。嚴瓊對呂布自然是崇拜,就覺得他絕對不會招致災禍,吉人自有天相,她這麼安慰着自己。
只是老不見人影的,這也慢慢地摧挎她的意志。她也不能不做另外的想法。要是奉先郎君真的不在人世了呢?那怎麼辦?她想不活了,可是想到家裡的小女孩玲琦,她的心緒登時大亂。
她的臉色都變了。
父親已經把這一幕看在眼裡。“丫頭,別擔心!”他說。他覺得自己安慰女兒的話,竟然說得如此力不從心。作爲一向豪放的男人,他第一次感覺到精神脆弱。
確實,戰爭是殘酷的,它的殘酷,更多的也是在於死神常常伴隨着它降臨。
所以嚴准此時此刻,他不能想了,也不敢想了。心裡頭已經有了一種念頭:
聽天由命吧!就看天意了!
與烏桓這一戰,的確也是打得十分慘烈,現在秦同重新回到這個空間,檢視着這一切時,這才復甦了他的知覺,於是他有時也會不寒而慄。
他像一個在死亡中活過來的人,隔世相望着眼前的一切。
這時他突然看到了一片被踐踏在土泥中的紅色衣襟。他的眼睛一亮。他們這一行人都是徒步,爲得是看得更加清楚。他們的馬都系在了路邊的樹下。
且說秦同發現了地上那一片紅色衣襟,便連忙跟嚴準父女說,並指出給他們看。這下子他們是神色大異,嚴瓊的眼睛都掛着淚花了。
原來呂布自從當上騎兵之後,就特別刻意自己的戰衣。他喜歡那種赤色,火一般的顏色。剛好丁原所賜之馬也是火紅色。所以他就愛穿紅色戰袍,以與之相配。
所以這次出戰,他正是穿着赤色戰袍。
那麼秦同所指的地上泥土中的那一片紅色袍衣,到底是不是呂布身上所著的赤色戰袍破裂所致呢?
嚴瓊正在細心地辨認,她點了頭,她發現這正是自己多少回夜裡挑燈爲呂郎趕製的赤色戰袍。因爲她聽呂布說,只要一穿上這身戰袍,就覺得特別來精神。
這就是說明赤色戰袍會給他帶來更多勝利的希望。
嚴瓊的這一肯定,讓所有的人都增添了信心,呂布還活着,一定還活着。因爲眼前沒有其他發現,這隻能說明呂布曾在這裡激烈戰鬥過。
他們繼續在這一片曠野尋找,搜索,但是再沒有什麼發現。那麼呂布到底去了哪裡?
他們不知不覺已經走了很遠,陽光閃着炫目的光芒。這時突然遠遠地出現了一隊人馬,正向這邊奔來。這會是太守他們尋找的隊伍嗎?
秦同再次擡頭看時,卻發現了情形的不對。那隊人馬顯然加快了速度,說得準確點,是瘋狂地疾馳過來,而且隱隱約約,還聽得出來,那種嗷嗷嗷的聲音。
天哪,會是烏桓的騎兵嗎?
那隊人馬約有十餘人,他們手中已經掣出長長的馬刀,陽光下面的一片刀光,美得讓人恐懼驚悚。
他們果真就是烏桓的騎兵!那麼,他們怎麼也會在這裡出現呢?
其實他們在這裡出現也很正常。這一帶是他們的勢力範圍,或者說是他們侵擾我們漢人邊民的地方。他們這一回雖然打了敗仗,但是他們並沒有完全敗退,他們的營盤還搭建在這裡不很遠。所以,應該說,是秦同大意了。
而且他們也是來尋找兄弟的,當發現自己的夥伴躺在淋漓的鮮血之中,他們的仇恨和憤怒,都要炸開了胸腔。他們的遊牧生活使他們特別眼尖,他們很快就發現,仇人正在眼前。
這時秦同暗叫一聲不好。因爲他們的馬都系在遠遠的路邊樹下了,這裡跑過去絕對是來不及了。於是,騎兵只能作步戰了。
秦同的年輕的臉上,閃過一道電光,那是果斷地決定而生出的神色。
他下令各位
軍士馬上作好迎戰的準備。並安排了兩位軍士,特別吩咐他倆,無論如何,務必保護好嚴準父女。
這時嚴準回頭跟嚴瓊說:“丫頭,生死關頭,不要懈氣呀!我們也要隨時找機會戰鬥!”嚴瓊咬咬嘴點頭。
轉眼間烏桓騎兵已經閃電般到了面前。殺!隨着秦同的一聲虎吼,他手中長槍崩雲而出,如出雲之龍,另外七八支長矛也從不同部位,攻向烏桓騎兵。
有兩名烏桓騎兵中招,頹然從馬上直跌下來。另外三名騎兵也分別中了秦同的鐵槍和兩位軍士的長矛,被戳了個前後透心涼。
不過這邊也折了兩名軍士。
這就是戰爭,頃刻間多少性命被奪去。在這驚心動魄的接觸爭奪戰中,嚴瓊突然聽到父親的叫喊:“丫頭,當心!”
機敏的嚴瓊聽得父親這聲喊,連忙偏頭一看,卻見一道刀光,迅疾一轉身,只聽得撲地倒地聲,那人已經不再動彈了。原來剛纔那一刀,正是先前墜地未嚥氣的騎兵的垂死前的一擊。
就這麼短暫的時間,嚴瓊已經嘗夠了人間的苦味了。
所餘的三名烏桓騎兵不約而同敗逃而去。秦同也不加追趕。所謂窮寇勿追,他還是記得此訓。
現在他不敢大意,馬上下令回到路邊樹下取馬。剛到樹下,又有一隊人馬由南馳來。煙塵大生,看得出起碼有數十騎,已經成爲驚弓之鳥的衆人一下子被震住了。
好在不久之後,差不多所有的人都歡呼了。原來來者,正是王瑤太守和楊盛會合的隊伍,順着山腳古道過來。
大家見面固然高興,可是還是沒有尋着呂布。這時嚴瓊突然說道:“妾有個想法,不知當講不當講?”
王瑤說:“呂夫人,有什麼想法,請儘管說!”
嚴瓊見此,便接着說道:“妾以爲,與其在沙場上找人,不如到村莊上找人。也許我們到這四周村莊上找找,查查,問問,說不定還能找到什麼線索。”
王瑤皺着眉頭尋思着,隨即眉頭一揚:“此話甚有道理!”他感嘆道。
然後他一揮手,讓大家散去,分頭行動。不過特別強調:“這裡靠近烏桓人的勢力範圍,千萬當心他們偷襲!”
於是嚴瓊跟隨在秦同所率的什伍的後頭,在快到一個村莊之前,路邊的一個土窯子很是讓她起疑。土窯子的外邊是一個殘破的小木屋,差不多隻剩下了一堵牆。顯然裡頭不會有人住。可是爲何外頭會有血跡呢?
嚴瓊果然機敏,而且還眼尖。
她突然做了一個決定,沒跟任何人招呼,就下馬,偷偷從木屋潛入,好黑的地方!不想剛入得那堵牆,就發現有人在身後對自己襲擊,她驚叫了一聲,脖子被卡住了,她隨即更加意外地,也聽到對方吃驚的聲音:“你是誰?怎麼是女的?”
這聲音雖然不大,嚴瓊聽來卻不啻一聲驚雷。“奉先!是你嗎?”她心裡震動了。
她的聲音也就在這瞬間脫口而出,傳遞了過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