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同事們同情抑或譴責抑或幸災樂禍的目光注視下,我忍住心中的悲傷和抑鬱,走到桌子前,看着面前火燒過的慘景,聞着還沒有完全散失的焦味,欲哭無淚。
許嬸過來了,她非常利索地用抹布給我擦了一遍桌子,又拿來拖布在黑乎乎尚瀰漫着一股難聞燒焦氣味的地板上來回搓動。
她賣力地弓着臃腫的腰身,惹得我心頭一酸,感動的眼淚差點掉下來。
爸爸媽媽好像都沒有這樣對待我,如果我闖禍把家裡的桌子給燒了,他們不把我的屁股給打爛纔怪。如今他們又離婚了,我連家都沒有了。
一陣濃濃的傷感侵上心頭,我真想抱住眼前看上去越來越親切的許嬸大哭一場。
可是就在這時,低下頭的不經意的一瞥,讓我整個身子都呆愣住了。
許嬸淺藍色工作裝的領口處赫然露出一抹白色的紗巾,恰似夢中被醜陋女人給搶去的那一條。
我使勁揉揉眼睛,想看得更清楚一些。可是這時候,許嬸已經直起了腰身,領口處只隱隱露出一抹白色來。
“好了,打掃乾淨了。”她擡起頭,一雙飽經滄桑的眼睛亮光閃閃,不含任何意味、空洞洞地看着我,而幾根乾枯慘白的頭髮,搖曳在她的頭頂上,竟增添了幾份鬼魅的氣息。
“呃......”我內心不由得升起一股懼意,身上的毛孔彷彿都縮緊了,雖然身處青天白日之下,但我卻感到四周騰昇起陰森森的氣息。
“謝謝你,許嬸。”我不敢再多看她一眼,將目光投向旁邊張昕白嫩的脖頸,努力不讓聲音顫抖,說道。
“咯咯......”一連串母雞下蛋般的笑聲突然從許嬸的口中發出,我身上的汗毛立即就乍起來,我驚厥地向她看去,但她已經離開,頂着一頭枯發且猶如猴頭菇的頭,臃腫的身體拽拽地消失在拐角處。
我捂着砰砰跳的心臟,心有餘悸地看了一圈各自忙手中活的同事,他們已然對我喪失了興趣,而對這笑聲也並沒有多少反應,每個人都把臉趴在閃亮的電腦屏幕上,誰也不捨的離開半會。
“你沒聽見許嬸的笑聲很不尋常嗎?”我驚魂未定,半個屁股放在被燒焦的椅子上,問張昕。
張昕漂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屏幕,好像並沒有聽見我說話,仔細看去,她原來是戴着耳麥的。
我只好訕訕地低下頭,青天白日之下,也許是我想多了。陽光已經顯現出灼人的光芒照在明亮的玻璃上,霧霾也已經有些消散,外面青灰色天空毫無遮攔地展現在眼前,但心頭的恐懼還是難以打消。
中午吃飯時間,意外地發現楊小飛站在餐廳門口,他那副與保安形象完全不符的歪歪的身軀像一棵隨時要倒的枯樹倚在餐廳那扇透明的玻璃門框上。看見我之後,他的眼睛裡閃出一絲亮光。
“蘇小眉,”他衝我喊道:“你老闆沒怎麼你吧?”
“哎,別提了,”我垂頭喪氣地走進餐廳,嘟囔着嘴,不滿地說:“如果我好吃的話,老闆早就把我給吞進肚子裡去了。我這個月算是白乾,你不知道我們回去之後,公司又起火了,劉珊珊說是我給弄溼了插座,老闆讓我賠償。”
“哎呀,憑什麼呀?……難道真的是因爲你起火的嗎?”
“我……我也說不清,也許吧,哎,誰知道呢,反正屎盆子扣上了,誰讓我倒黴呢?”
“不過,不管怎麼說,你老闆也太沒有人情味了吧?就是失火造成了損失也是由保險公司來賠的,爲什麼讓你賠?”楊小飛不滿意地撇了撇嘴,跟在我的身後,“我發現這些有錢的老闆個頂個的沒有人情味,個頂個的鑽進錢眼裡去了,難道他們不是吃五穀雜糧長大的?”
“噓,小點聲,千萬別讓人家聽見,我是怕了。”我心虛地看了看四周,壓低聲音說。
“那......”楊小飛從消毒櫃裡多拿出一個盤子遞給我,“你也別太難過了......”
我心中一暖,接過盤子,心中好像有一根柔軟的弦被輕輕撥弄開來。
一股人流驀地涌過來,我和楊小飛之間就硬硬地被幾個嘻嘻哈哈說笑的同事給隔開了。
整個食堂都沸騰開了,勺子與碗盆碰撞的聲音,大聲吆喝打菜的聲音,嘰嘰喳喳的說話聲,加上瀰漫了整個大廳的大鍋菜的味道,讓人不得不拋棄雜念,隨着人流奔向擺滿鉛灰色鋁盆的窗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