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穆青雲穩得住,她表現得一切如常,該學習學習,該玩耍玩耍,沒過多長時間,班裡關於她的那點奇妙氛圍便漸漸消失。
同學們畢竟都是些十四五歲的小孩子,這個年紀的孩子心思到底純澈,便是覺得穆青雲很酷,表現出來的也只是孩子似的好奇和崇拜。
說實話,這感覺很不錯。
況且,初三學習緊張,學生們恨不能自己每天有四十八小時來溫習功課,別人的事,總歸不如自己的學習成績要緊。
半學期的光景,轉眼便過去。
一入冬,同學們換上厚重笨拙的冬日校服之後,眼看就要到期中考試的日子。
肉眼可見的,班裡的學習氣氛越來越緊張。
蔡盼睇已經連着半個月,中午不回家,晚上在學校讀書讀到九點多。
其他學生的晚自習時間,也肉眼可見地延長了。
這回年前的期中考試,雄縣所在的滄海市幾所初中,一早就決定要統一考試,統一排名。
其實在幾年前,這樣的考試,三中上下都沒什麼興趣。
誰願意天天陪跑?
即便是在雄縣,三中也只是一所很普通的初中而已,每次全市聯考,三中和其它的普通中學一樣,成績不說都墊底,但前百名的學生裡,能進去個三五個,就算是成績不壞。
但最近幾年,王校長當了校長以後,卻是頗有野心,靠着財大氣粗,很是吸收了些不錯的學生。
他們班的戚長志,就是成果之一。
據說戚長志從小就是學神,名聲在外,入學以來果然不負衆望,初一,初二,每每有全縣,全市聯考,他的成績都在全市也是排得上名號的。
總體成績遠遠不如別人,可前十名裡有了戚長志,三中的名氣就不自覺比那些普通中學要大了不少。
今年,他還有了一個主動投來的穆青雲。
王校長和王老師立在一班教室外,看寶貝一樣看着穆青雲,心裡連全市第一的寶座,都敢想一想了。
穆青雲對外頭這二位的期望,是一絲一毫都不知曉,她正拿着手絹給蔡盼睇擦眼淚。
“我沒事。”
蔡盼睇就掉了幾滴淚,便抹了把眼睛笑起來,“我纔不哭呢,哭有什麼用。”
“他們說我是女孩子,讀書也沒有用,女孩子腦子都轉的慢,遠不如男娃聰明,上了高中就跟不上了。”
“還說我要是再繼續讀下去,既耽誤賺錢又耽誤婚事,還浪費錢,非要我和隔壁村的孫秀一起南下打工,還說孫秀現在一個月能賺三四百。”
“我——”
蔡盼睇每一次回家,都覺得那個家像是一頭大老虎,正張着嘴虎視眈眈地盯着她,只要她一鬆勁,便會把她給生吞活剝掉。
他們村的女孩子們,的確都和她父母說的那些話一樣,一步步過自己的生活,蔡盼睇以前對這些的感觸也不深,直到她的姐姐像父母說的那樣,退學,打工,嫁人,生子。
她姐姐才二十三歲,可上次見到她,蔡盼睇的幾個同學,異口同聲地管她叫奶奶。
姐姐以前也是喜歡拿紅繩扎小辮,能一口氣踢幾百個毽子都不落地,跳皮筋還能跳出無數花樣的漂亮女孩子。
她姐是十六歲就定下了婚事,十八歲就結了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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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短五年,把她風華正茂,青春洋溢的好姐姐,變成了‘四五十歲’的老嫗。
“我纔不要走他們逼我走的那條路。”
好在,父母雖然逼迫,可她執意讀書,父母還是願意給她掏學費。
“但也只有初中的學雜費,他們願意付了。”
蔡盼睇滿臉的愁緒。
穆青雲:“……”
她忍不住想到了她爸爸穆四平。
穆青雲以前不明白,如今經歷了這麼多,她其實能理解爸爸的的所作所爲。
她爸爸應該只是習慣了。
習慣她穆青雲幹活乾淨利索,因爲她並不叫苦累,所以她爸爸就認爲她付出的勞動很輕鬆,並不重要。
她是懷着主動付出奉獻的精神,在初三關鍵時期去照顧病重的爺爺奶奶的,她在自我感動,可她也只感動了自己。
爸爸根本就沒把這付出當回事。
這樣的忽視,是她日復一日,月復一月的沉默勞作換來的。她不叫苦,所以,所有人都不覺得她苦。
穆青雲冷淡地剖析她自己,也剖析她的父親,回過神,就見小蔡頗爲煩惱地咬牙:“我爹要是非不讓上學,我該怎麼辦!”
蔡盼睇的父親,穆青雲沒見過,可聽班裡的同學八卦過幾句,說是去年下大雨,學生們被困在學校,一困就是五天,蔡盼睇的父親踩着水,走了五十多裡的山路,給蔡盼睇帶來兩罐子醃菜。
父女兩個待了沒五分鐘,她父親又踩着水走了。
這是一個會要女兒不許去讀書,又是一個會因爲擔心女兒,一路跋涉,只爲了看孩子一眼的父親。
蔡盼睇對她父親的情感,想來應是十分複雜,至少,不是恨。
穆青雲從前和現在,也都從沒恨過穆四平。
她在系統裡看過劇本,說在她的人生劇本里,未來的命不好,在家和個老媽子似的忙裡忙外,卻落到個沒用了,就被趕出去的下場。
穆青雲並不很信,至少十五歲的她,不相信自己未來會變成一個懦弱的傻子。
也不信她父親能狠心到這等地步。
現在的穆青雲,倒是在腦海中從這樣的結果,往前倒推了一下,有一點或許合理,也或許不太合理的猜測。
或許十五歲的穆青雲仍有心氣,不相信自己會混到那麼慘的地步。
可若這不是一朝一夕變成的,又如何?
也許,她每一次試圖掙脫,都被意外,或者別的什麼事情打斷了,她被潛移默化一般,剪除掉羽翼,糊上眼睛,不讓她看到外面,讓她在漫長的歲月裡一點點地瞎了眼。
如果這個過程,拉長到十年,二十年,三十年,那泥足深陷的她,變成了劇情裡她曾經看到的模樣,似乎也算不上太奇怪。
那時候的穆四平,顯然也已經自我催眠完了,他那一點真正的憐愛女兒的心思,終於被他慢慢丟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