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明白,你爲什麼會在這種地方糾結。’
——當鈴木悟向着那道不知名的聲音表明了自己的決心之後,後者是如此回答他的。
‘你究竟是因爲什麼纔會選擇反對我的提案?是因爲本就不存在的友情?還是因爲對財寶的珍視?總不會是心中僅存的熱血吧?’
【……這和你沒有關係。】
‘不,這和我有關係,並且有着非常深刻的關係——畢竟,我就是你啊。’
【……】
‘看起來你也清晰的意識到了這點,畢竟‘我’在穿越之前所接觸的那些遊戲可不是白玩的、小說不是白看的,想必就連我身爲你的另一面、誕生於感性與理性的衝突這點都猜測到了吧?’
【(完全沒想這麼多……)】
‘不過這並不是主要問題,我的來歷並不是很重要,重要的是——你,究竟對剛纔那個問題是怎麼想的。’
【……】
‘想要以沉默來對抗我嗎……這的確是個好辦法,只要不說話的話,我就很難通過你的反應來針對性的組織語言,言語中的說服力會大大下降,哪怕仍然有機會通過語言來動搖你的心智,你也只需要選擇不去聽我說的任何話就可以杜絕這種可能,我也完全沒有其他辦法——當然,我覺得你現在應該只是在以沉默表示抗議而已,根本沒有想到以上這麼多東西。’
【(……被說中了)】
‘你或許會覺得我很傻,直接把對付我的辦法直接告訴了你,但這同樣算是個僞命題——我們就處在同一具身體當中,互相之間的關係要比情侶還要親密,難道我在這裡說話你有辦法隔絕嗎?’
【……你想要幹什麼?】
‘我不想幹什麼,我只是想要問你,你究竟爲什麼會對我的做法如此排斥?’
【這還需要理由嗎?!我怎麼可能拋棄掉我同伴留下來的寶物自己離開這裡?更不可能親手毀掉他們!!】
‘但是他們只是你的同伴留下來的東西,不是你的同伴本身——而你,從來都沒有把那些怪物當成同伴,對吧?’
【……】
‘雖然你和你的同伴在遊戲中選擇的是邪惡陣營,但遊戲也只是遊戲,其中發生的一切都只是虛假的,而那些和你一樣屬於邪惡陣營的同伴其本性其實無一不是飽受社會壓迫卻仍然保持着最基本底線的好人以及普通人,也是因此你纔會選擇和他們成爲朋友——誰會願意自己的朋友是那種無惡不作隨時都有可能把自己也殺了的壞人呢?哪怕在安茲·烏爾·恭內部,在那些人當中和你關係最好的人也是塔其米吧?’
‘但是那些怪物不同,他……不,它們每個都是良知泯滅的邪惡存在,視殺人奪命如尋常……這也就罷了,畢竟歷史上做出一番事業的偉人誰不是殺人無算的劊子手?然而那些怪物每個都沉浸在殺人所帶來的快感當中,不像是那些偉人那樣爲了自己的事業以及理想殺人,單純的只是爲了殺人而殺人而已——通篇看過它們設定集的你應該是對此瞭解最深的人才對。’
‘如果在遊戲當中,這些設定也僅僅只會是設定,並不會讓那些遊戲建模變成殺人無數的劊子手,更不會讓那些怪物對你以及你的同伴做出反抗,數據不會憑空變成擁有智慧的生命,一切都在遊戲系統的控制之下——但是,這是現實。’
‘那些NPC的設定將不再只是設定,那些人設將會實實在在的成爲它們的性格,你怎麼知道那些怪物不會反手就把你背刺了?’
【……】
‘其實,你早就已經認知到了這點對吧?不然的話,你剛剛穿越的時候也不會測試那些怪物的忠誠度了……’
【……但是,夏提雅他們都是忠誠的。】
‘你身爲人類二十餘年,難道還沒有認識到人心是會變的道理嗎?’
【……】
‘而且就算它們的確永遠忠誠於你又如何?它們也僅僅只是你的手下而已,你讓它們爲你付出生命又怎麼了?’
【不,他們不僅只是手下!他們還是同伴留下的珍寶——】
‘呵,你說的這話你自己信嗎?’
【……】
‘如果你真的把它們視作珍寶,又怎麼可能在剛剛穿越的時候第一時間便測試它們的忠誠度?’
【——就算我在這方面說的是假的,我也不可能拋棄掉他們——哪怕它們未來有可能不忠,至少他們現在還是忠誠於我的,既然如此,那麼就算他們在我心中真的只是手下,我也不可能拋棄掉他們自己離開,更不可能對他們下手!】
‘你覺得這樣有違自己的底線?但是前世那些資本家以及它們本身都不在意這種東西,你又爲什麼糾結於此?’
【……如果我做出了這種毫無底線的事情,那我和你所說的那些人有什麼區別?】
‘你難道不懂得包庇罪犯與其同罪的道理?當你選擇去支援這些怪物的時候,你本身就已經站在了邪惡的一方了,何故在此惺惺作態?只不過是虛僞的僞善而已——在跟你開始對話之後,這句話是最令我感到發笑的。’
【……】
‘還是說你想成爲那種身在曹營心在漢,雖然身在邪惡陣營卻還保有良知的‘好人’?醒醒吧鈴木悟,你本來就是個愚昧到助紂爲虐而不自覺、或者說是情節更爲嚴重的故意無視那些怪物作惡的惡徒——按照那些怪物對你的忠誠度,你只需要說幾句話就可以制止那些怪物的惡行,但是這句話你去說了嗎?’
‘這樣的你已經沒有資格稱自己爲正義了,何不拋棄掉這最後一點除了阻礙你之外毫無用處的良知底線,徹底沉淪入阿鼻地獄——畢竟,你本來就是個不可饒恕的惡徒,秉持着最後那點善念又有什麼用呢?難道能讓你變成無慾無私一心爲公的聖人?還是說能讓你做的事情統統都一筆勾銷?’
‘如果你真的是個善良仁愛嫉惡如仇並且肯於爲此做出努力的人,那麼前世你又怎麼可能沉迷在遊戲這個虛擬世界當中?不要說現實已經沒了任何希望,那些革命軍仍然在堅持不懈的戰鬥着吧?火種一直都在那裡,只不過你沒有引火自焚的勇氣而已——這個世界是不允許牆頭草騎牆派存在的,每個人都必須做出自己的選擇,既然你已經沒有資格成爲正義,那何不成爲最爲徹底的邪惡,將整個世界拉入沉淪的地獄?’
【……】
漫長的沉默來臨了。
名爲鈴木悟的人類陷入了茫然當中,他一直以來都只是個普通人,哪怕在穿越之後都完全沒有想過那個人以上所提到的東西,更沒有思考過自己接下來該怎麼辦,所做出的全部行爲其實都是被局勢拖着走,沒有考慮過如此宏大的問題——他只是抱着一個很簡單的善惡觀:對自己有利的人是好人,對自己的利益造成損害的就是壞人,不論後者究竟是不是被自己以及自己同伴的行爲無故波及之後才滿腔憤恨的前來報仇的無辜者,也不論前者究竟是不是那種作惡多端還有各種噁心癖好的怪物。
——他只不過是個初中學歷的丈育,想不到這些非常複雜的東西。
然而現在這張窗戶紙被那個自稱是自己另外一個人格的存在戳破了,直到現在名爲鈴木悟的人類才發現自己到底是個多麼噁心的存在,僞善而虛僞,做着助紂爲虐的事情卻還洋洋自得的認爲自己做了守護同伴珍寶的好事,沉浸在虛假的自我滿足當中,自顧自的認爲前世充斥着絕望而忽視否認了那些革命家們的努力,自私的覺得除了自己以及自己的同伴之外哪怕死上再多也是無所謂的事情,哪怕那些死傷全都是所謂‘同伴留下的珍寶’的所作所爲,覺得他們的心情要比其他人的性命重要的多……
名爲鈴木悟的人類並沒有經歷過未來,所以他的感悟並沒有那麼深刻;名爲安茲烏爾恭的死之王同樣沒有經歷過未來,但他已經預料到那個僞善的自己繼續下去會變成什麼樣子:
突兀獲得的強大力量會令他膨脹,看似謹慎的舉動實際上中充滿自私和傲慢,穿越世界帶來的不真實感將會讓他不去思考自己的行爲所導致的後果,加上對同伴的懷念則會令他放任手下那些怪物的行爲——而導致這一切的,則是不成熟。
這並不是因爲知識被上層封鎖導致鈴木悟文化程度不高的問題,古人的知識量未必會比現在的鈴木悟高多少,但他們仍然做出了自己的事業乃至偉業,喊出‘王侯將相寧有種乎!’從而影響了中華接下來數千年並且點燃了反抗秦朝的第一把火的陳勝吳廣在當時也只是沒錢讀書的普通農民,但是他們卻因此而名留青史——相比起擁有反抗的勇氣以及實際作爲的他們,鈴木悟只是個被各種情感所左右且優柔寡斷目光短淺的巨嬰而已。
——比如當初八欲王的行爲落在他眼裡就成了掌握了力量的心智不成熟的小學生之間的械鬥,然而當遊戲裡的虛擬數據真正變成擁有着神奇力量的無價珍寶之時誰能抵得住誘惑不去爭搶?就連遊戲中都有因爲裝備的問題而恩斷義絕的情況,更何況是現實中的確有着神奇力量的魔法道具?
說出這種話,那就只能說明他仍然在把這裡當成遊戲,帶着某種遊戲人間、‘玩家不仁,以NPC爲芻狗’的想法在‘玩’着這個遊戲,技能殺死多少生命對他來說都只是個數量,就像是刷副本的時候放個技能就死一片而且可以不斷刷新的野怪,哪怕屠殺了全世界所有生靈讓整個世界都化爲鬼蜮對他來說也只不過是個END結局罷了——這就像是完全沒有正確價值觀的嬰兒,會因爲打碎一張碟子而感到害怕,在凌虐動物的時候卻興奮至極:因爲他以前沒有因爲凌虐動物而受到懲罰,所以在他心中那些動物的價值說不定還比不上碟子。
鈴木悟哪怕在完全接觸着真實世界的情況下還會搞混現實與虛幻之間的界限,把現實當成虛擬世界肆意妄爲,這種情況令我們不得不懷疑那種完全沉浸式的遊戲會不會對青少年的健康成長造成不利影響,並讓某些還不如青少年的巨嬰成功患上精神病。
好在那些掌控着國家政策的領導者不可能像是那些巨嬰一樣心智不成熟,肯定會找到方法限制這些有可能因爲虛擬現實遊戲導致分不清現實虛幻的網癮少年——比如……在註冊賬號之前必須要做一套心理測試題?確認沒有嚴重的心理障礙以及智力障礙(不然的話某些智障搞不清現實虛幻)之後才允許進入遊戲?然後再根據心理測試題的結果選擇性的開放遊戲內容?將所有廢青都淨化成爲實現共產主義而奮鬥的紅色先鋒?
總之,在這方面國家肯定是不可能像是對待單獨的動漫或是小說那樣一刀切(雖然實際上選擇一刀切的是那些無良公司,國家可沒說讓他們以這種手段整改,若是文化因此而退步的話都得賴他們),畢竟虛擬現實這種東西在某種程度上算得上是遊戲玩法前所未有的革新,其本身的意義也並不只是讓宅男們有了新玩具那麼簡單,國家肯定會重視虛擬現實技術以及由這個平臺衍生出來的各種副產品,頂多只會對遊戲內容進行篩選,完全玩不到是不可能的。
話題扯遠了,屬於不死者之王的安茲烏爾恭人格正是知道鈴木悟的在這份方面的不成熟,他纔會選擇直接用話語來進行打擊而不是先埋下種子等到鈴木悟相關經歷變得更爲豐富並深陷其中感觸更大而且所處環境正好能夠誘發他心底惡念的時候再發出雷霆一擊——蛐蛐巨嬰,只需要這些話就能輕易打敗了,根本不需要場景渲染引導回憶這些東西的幫助。
當然,也有可能是因爲他沒有想到這些東西而已——說到底,‘安茲烏爾恭’也只是從‘鈴木悟’這個存在中分出來的人格,本質上知識量和後者完全相同,能夠憑藉自身對對方的瞭解說出以上這些話就已經是極限了,在面對那些‘鈴木悟’這個存在不瞭解的事情之時同樣抓瞎,頂多表現的比鈴木悟好一些。
——比如……輪迴者的存在。
“唔……看上去你好像陷入了某些麻煩當中,不過已經不用擔心了——要問爲什麼?因爲我來了!”
——就在鈴木悟陷入了自我懷疑及自我貶低當中之時,屬於第三方的豪邁聲音響徹在了‘鈴木悟’這個存在的心靈空間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