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花癡
還沒出閣的女子,冒然打聽一名男子的情況,不合禮法。
陳圓圓放下手裡的蠟箋,秋水眸子看了一眼旁邊的沈宜修,見她坐在小櫥數格妝鏡前,在垂雲髻上嵌了一朵三品梅。
沈宜修在江南是一位出了名的花癡,尤愛在庭院裡種上各種花草。
與衆不同的是,不像江南望族小姐那般,追捧各種奇花異草。
沈宜修喜歡侍弄普通花草,用她冠絕江南的移接技法,移種出獨屬她一人的名品。
沈宜修嵌在垂雲髻上的三品梅,便是她在暑月用野梅移接,侍弄出的名品三品梅。
一花三子,有紅、粉、白三種花色。
女爲悅己者容,書香門第出身的沈宜修,今天因爲一首新詞的‘人生只若如初見’,女爲詩詞者容了。
沈宜修在垂雲髻上嵌了一朵三品梅,又借來陳圓圓的胭脂,略施粉黛,本就眉眼如畫的姿容,越發的顧盼生姿。
放在平時,陳圓圓早就打趣了一句大晚上粉黛輕描,廂房裡只有她們兩名女子,不曾有俊朗公子坐在這裡,如同錦衣夜行了。
陳圓圓卻顧不上與沈宜修調笑,猶猶豫豫,想要詢問李冕的情況。
礙於女子的三從四德,始終說不出口。
沈宜修放下手裡的胭脂紅釉粉盒,瞟了她一眼,笑道:“圓圓姐應該是想要詢問李公子的情況,不瞞你說,奴家對他的出身生平了解不多,只知道他是個寒門子弟出身。”
李冕的駙馬身份,以及今科鄉試的解元公,屬於人盡皆知的事情。
沈宜修以爲她知道,沒有說出京城裡人人知道的事情,只以爲陳圓圓是想詢問才子的出身生平。
寒門?
陳圓圓拿出一隻青花釉蓋碗,放在半月桌上,提着銅壺沖泡了一杯梔子陳皮茶,臉靨上出現了困惑。
以李冕的衣着打扮,身邊還跟着一名小丫鬟,不像是寒門子弟,更像是官紳子弟。
沈宜修又不可能欺騙她,難不成是與她一樣,父母早亡,被家裡的親族收養。
“茶都灑了。”
沈宜修伸出白皙手掌,握住了陳圓圓提着銅壺的玉手,嫺靜笑着看向了她。
兩隻細潤白皙的玉手握在一起,倒是一件賞心悅目的事情。
只可惜,無人欣賞。
沈宜修隨手拿起一塊絹布,在半月卓上擦乾了水跡,調笑了一句:“看來圓圓姐是思春了。”
陳圓圓的臉靨微紅,想起了漿洗寧綢圓領袍時,散發出的一股男人氣息。
又想到那日清晨,胸前的波濤洶涌彈跳出來的場景,臉靨越發的酡紅了。
好在現在是夜晚,只是用紅罩燈照亮了廂房,看不清臉上的紅暈。
沈宜修又幽幽嘆了一口氣:“以李公子這首新詞里人生若只如初見的才情,哪名少女不懷春。”
陳圓圓長舒了一口氣,原來只是一句調笑,不知道她和李冕的關係。
她想到這裡,忍不住笑了,能有什麼關係,兩人不過是見過幾面罷了。
再者說了,沈宜修又不知道她和李冕相熟。
那日清晨的窘迫場景,只有兩人知道,別人無從知曉。
沈宜修很想與李冕見上一面,坐在一起,暢談詩詞歌賦。
只可惜……她與李冕不熟,作爲還沒出閣的女子,又不能主動邀請已經成親的李冕,只能暫時放下暢談詩詞歌賦的想法了。
沈宜修拿回來蠟箋,再次欣賞了一遍,突然驚咦了一聲:“以前只想着人生只若如初見的才情了,忽略了蠟箋上的字體,圓圓姐快看,這是一種從未出現過的字體。”
陳圓圓作爲一代名伶,對於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接過來蠟箋只看了一眼,立即明白了沈宜修爲何一臉的驚咦了。
當今仕林的讀書人崇尚臺閣體,在於貼學的盛行,以及是科舉考試的官用字體。
英宗年間,三楊先後入了內閣,以勻整爲工的字體著稱,形成了如今的臺閣體。
蠟箋上的字體筆畫方正,棱角分明,符合當下人對於字體的欣賞。
陳圓圓眨了眨秋水眸子,頗有見解的說道:“這種自成一派的字體,既有漢隸的餘韻,又有魏楷的痕跡,幾乎是把漢隸和魏楷融爲了一體。”
當今世道的讀書人能夠把漢隸或者魏楷打磨的純熟,已經殊爲不易,在仕林往往能夠獲得名家的稱呼。
蠟箋上的字體,同時讓陳圓圓和沈宜修感到了驚歎,竟是把漢隸和魏楷融爲一體,自創了一種新字體。
沈宜修伸出右手託着臉靨,眼神裡帶了幾分迷離,在腦子裡描繪着李冕的形象。
廂房裡,燈火暈紅,照在臉上出現了一層好看的紅潤。
沈宜修出身於書香門第,渾身透着一股大家閨秀的氣質。
在紅罩燈的映照下,面若桃紅。
多了幾分嬌媚,越發的俏麗動人了。
沈宜修一直以來都對才子讀書人十分疏離,唯獨一團迷霧般的李冕,有着一種莫名的吸引力,讓她產生了好奇心。
沈宜修端起青花釉蓋碗,呷了一口梔子陳皮茶,以往過來每次都要喝上小半壺的茶水,今天不知怎了,品不出來滋味了。
陳圓圓瞧見她目光迷離的動人神情,還能不明白怎麼一回事,又犯了文癡了。
江南讀書人稱道的沈花癡,還有一個不足爲外人道的習慣,那便是文癡。
每逢遇到稱心如意的詩詞,沈宜修往往都會沉浸其中無法自拔,還會在閨房裡癡癡念誦,輾轉反側的睡不着。
不過,陳圓圓只見過一次,也是唯一一次。
沈宜修見到了大文豪文徵明的《江南春圖》真跡,拿在手裡癡癡看了好幾晚,始終無法入眠。
後來還是族兄沈世魁看不下去了,威脅着說了一句,再不歇息就燒了《江南春景》,這才讓她戀戀不捨的歇息了。
已經年過古稀的文徵明是誰,那可是江南文壇的大宗師,還是一位七十高齡的老者。
陳圓圓第一次見到沈宜修對於一名弱冠男子,露出這般的神情,尤爲罕見,也是一件咄咄怪事。
沈宜修癡癡看着手裡的蠟箋,突然說了一句:“圓圓姐,奴家想聽牡丹亭了。”
陳圓圓幽幽嘆了一口氣,擔心她又像上次一樣,對於詩詞畫作害了相思病,拿出了掛在牆上的琵琶,利用獨特的軟糯嗓音唱出了牡丹亭。
“困春心遊賞倦,也不索香薰繡被眠。
天呵,有心情那夢兒還去不遠。
春望逍遙出畫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