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在沒見到你之前,我曾不止一次揣測過你與賀天然到底是怎樣的一種關係,因爲……”
“因爲什麼?”
“……雖然賀天然一直表現得非你不可,但反觀你,好像就……沒有那麼愛他了。”
這個問題在溫涼心裡埋很久了,她在賀天然身上看到的答案確實是癡心一片,可那也只是單方面的視角。
眼下將一切說開,溫涼也不需要有什麼顧忌,她喜歡曹艾青的這種溝通方式,起碼不用像娛樂圈這個名利場裡一樣,大家都戴着面具。
曹艾青的眼神依舊柔軟,不但沒有對這個帶着些許冒犯的結論產生出任何的慍色,反而是笑道:
“如果我現在在你面前竭力表達自己有多愛他,是不是有點自賣自誇的嫌疑?所以不妨先讓我猜猜看,你爲什麼會這麼認爲……”
溫涼默認了她的行爲,沒有發言打岔,只見曹艾青沉吟了片刻,說道:
“你是覺得,我跟他相識這麼多年,一直沒有確認關係,但還要佔據着他心裡的位置,讓他苦等,而我卻沒有任何作爲,所以這樣的做法,讓你覺得……反感,好像我配不上他對我的這份等待,是這樣嗎?”
這樣的想法,並不難猜,溫涼也微微點點頭:
“不可否認,我最初的一些想法確實很世俗,賀天然家大業大,在沒有了解他之前,我是一萬個不願意去相信這麼一個富二代竟然會是那麼單純的去等待一個人,這跟他所處的環境顯得格格不入,但在這個行業裡,在這個人世間,好像本就應該有那麼一些人存在纔對,後來我也逐漸接受了這一點。
他蠢嗎?不,他精明得很,但有時候對待一些事情,卻是會從骨子裡冒出一股子拙勁來,我真的很喜歡他這一點,但我畢竟不是他要等的人。
說實話,這讓我很嫉妒……
我有時候會想,會不會是你利用你們多年來的感情,故意去吊着他呢,如果真的是這樣,那看我溫涼橫刀立馬,來演一出美人救英雄也挺好……”
說到這裡,她略作停頓,兀自一笑,又搖搖頭:
“只是我越是深思,就越覺得這事兒不能那麼想,同是女人,我知道他枯等的青春,也是你的青春,四五年也好、七八年也好,時間對我們每個人來說都是公平的,你如果真的貪圖些什麼,想要掌握他,應該是越快越好的,而不是一直拖着,虛度光陰……
所以,我就想不明白了,你這究竟是爲什麼呢……”
這種論調,自然不是曹艾青第一次聽到,不過這番話由溫涼說出來,意義卻完全不同。
因爲她並不是一個在看熱鬧,要去搬弄是非的好事者;而是一個會親身參與其中的有心人。
曹艾青安靜聽完,與上次白聞玉問自己類似問題的回答不同,面對這個同樣年紀,一樣美麗,並且喜歡着同一個人的女孩,她不太想吐露發生在賀天然身上的那一樁不堪往事,因爲這會讓兩個人的談話拉扯回最淺顯的地方。
我愛他、他背叛了我、我生氣了、他來哄我……
這種年少時發生的荒唐劇情,曹艾青實在不想在溫涼這樣的情敵面前重複出來徒增笑料。
儘管那確實是造成曹、賀如今現狀的主要原因之一,但愛情終歸是兩個人的事,無須讓第三人知曉,從曹艾青的方面來說,這幾年的分離與相思,亦是讓她感觸頗深,她現在要做的,就是防止此類事件的再次發生。
只聽她緩緩說道:
“其實你也不用想明白,畢竟我跟你是不同的兩個人,之於愛情的目的,我們可能會殊途同歸,但對待愛情的觀念,我們終歸是不盡相同的。
比方說,我看過你跟天然一起拍攝的那支Vlog,你好像很喜歡這類刺激冒險的事情,我可不可以認爲,這也算是你對待愛情的一個態度?”
“……沒錯。”
難得有這麼一個開誠佈公的機會,兩個女孩都想往深了去聊一聊,溫涼就率先說道:
“我剛纔也說了,我就是這樣一個人。
我的理念就是,想做什麼就放膽去做,若是畏縮不前,遮遮掩掩,那這樣的人生就實在有些無趣,有些話可能說出來你會感覺不舒服,但既然我們都聊到了這裡,我也不怕多冒犯一會……“
雖然兩個女人此刻模樣都是風平浪靜,但溫涼從內心上講,她是很亢奮的,準確地來說,她更像是處於一種正要發起攻擊的狀態裡,看來曹艾青的出現,確實是激起了她壓抑了許久的某種勝負欲。
溫涼想要跟賀天然更進一步,就不得不面對曹艾青,這件事或早或晚註定要發生,而時間由不得她自己來定是讓溫涼最難受的。
如今,對方竟然就出現在了眼前,無論對方是再如何先禮後兵,無論場面是再如何雲淡風輕,溫涼知道,這其實都無法改變一個事實——
那就是,當兩人下一次見到賀天然時……
一切都會有個抉擇。
“……”
在溫涼對曹艾青尚處淺顯的印象裡,已然都意識到對方不是一個會委曲求全的人,自己同樣如此,所以,在正式見到那個男人之前,有些話,溫涼就不可能對曹艾青說得輕飄飄,講究什麼謙讓與溫和。
畢竟這些話,如果現在不說,可能就再也沒有機會說了……
溫涼沉聲道:
“曹艾青,也不是我要故意託大還是如何,但如果我們身份對調,賀天然在等的人是我,那我想,我是根本不會允許‘等待’這種事情發生的……”
“……要糖嗎?”
就當溫涼準備擲地有聲,發起攻勢的時候,曹艾青忽然伸手摸了摸自己拎着的帆布口袋,拿出一個長條小鐵盒,從裡面倒出兩粒薄荷糖來,笑着開口問道……
“……”
本要起勢的姑娘忽然被這麼一打斷,剛提起的情緒也就散了,目光從對方可掬的笑容移到面前攤開的手掌上。
“吃一顆吧,這時候吃點甜的,心情也會好很多。”
對方和煦依舊,溫涼嘆了一口氣,“我沒有心情不好……”
雙指無奈夾起一粒糖放進嘴裡,她也不細嘗,只是貝齒一合,立時咬碎,一股薄荷清新醒腦的滋味瞬間在口腔中鋪開。
曹艾青也將薄荷糖放進嘴裡,不過比起溫涼那種直接咬碎的吃法,她更喜歡細細抿着,直至味道在嘴裡慢慢化開,她才接着剛纔的話題,問道:
“溫涼,你是覺得……‘等待’這種事情在愛情裡,不值得是嗎?”
吃了糖的溫涼,雖說語氣不再那麼生硬,但態度卻沒有退讓半分,她直言道:
“豈止是不值得,這簡直就是浪費時間,在我的觀念裡,如果真的是情投意合的兩個人,那麼應該去考驗的,是他們一起的日子,而非是要拆開彼此,讓各自忍受了一段時光的煎熬後,才能在一起。
這算什麼?修成正果嗎?可明明早就應該在一起的人,爲什麼還要在各種方面拖泥帶水,給對方施以阻力呢?
你們好像用時間證明了各自的爲人,但對於如何相處與陪伴,卻完全沒有親身檢驗過,分明這才應該是愛情裡最重要的部份啊……
所以我才覺得,你與賀天然之間的那種約定般的‘等待’,本質上是在浪費時間……”
曹艾青聽着默然出神,她的嘴脣微微動着,輕輕攪動着口中的糖果。
本來溫涼覺得自己這番話會否定掉對方這些年恪守的某些東西,應該不會再對自己有什麼好臉色,但曹艾青只是停頓了片刻,然後擡眼看向她,欣然道:
“但如果換一種視角,正是應了這份‘等待’,你看待天然時,纔會更加鮮活一點吧……”
溫涼不解:“你覺得這是好事?”
“起碼對你來說,不算壞啊。”
曹艾青將帆布包斜掛在肩,雙手放在了欄杆上,遠眺江面,愜然自語:
“如果他不是在等我的話,像他這樣身份的人,身上的某種特質,應該會很難很難纔會察覺到吧,比如你剛纔說的,你很喜歡他的那股拙勁,喜歡他的那份格格不入。
我想,正是基於我們之間這種‘等待’的狀態,才讓你偶然能更深入的瞭解了他一點,更喜歡他了一些,這麼一想的話,我跟他之間,也沒你說的那麼一無是處,浪費時間啦……
畢竟我們都在把好的一面展現給別人嘛。”
隨着曹艾青看似以退爲進的一句話,霎時就讓溫涼無言以對。
是的,溫涼曾說過,她不想殺死一個浪漫理想主義者,雖然賀天然的生活裡不只有遙遠的愛情、責任、忠誠和誓言,但這些無疑都是拜了曹艾青的所賜,才讓溫涼在與賀天然接觸的這大半年時間裡,可以切身體會到的品格。
溫涼知道,自己喜歡冒險或者刺激之類事一點都不值得稱道,因爲這個世界上太多太多的人標榜着自己的特立獨行,有人說喜歡飛翔,一說起天空就是自由爛漫,想要失重失衡,將靈魂拋諸於半空之中。
但實際上,但凡天上打起一點雷,下起一點雨,颳起一點風,他們就只會在意泥濘的路,溼透的衣服與褲腳,還有跟隨天氣一起變得晦暗低沉的心情。
他們坐在乾淨的屋子裡,站在晴空下,想着能夠逆風飛翔當然浪漫。
而這些精神上的信念,永遠都是身體力行要比口頭付諸來得更有說服力……
因爲只有翱翔在雨中,逆風飛翔還能笑出聲的人,纔是真正的理想主義者啊。
這麼一想下來,溫涼反倒覺得,興許是自己,還不夠了解賀天然……
或者說,是曹艾青與他共同經歷的事情,讓溫涼感覺相形見絀了……
“溫涼,現在等待結束了,我回來了,而我這次回來,不是想跟你去爭我們誰更愛賀天然,還是說,誰更適合賀天然,我更不求你要去理解我跟他相處的方式,這沒有意義。
是誰的浪漫又有什麼關係呢?每一場雨自有需要它的草木,視其爲恩澤,窪地裡被路燈照亮的水花,也有人視其爲神的煙花,人與人相處的方式亦是如此,我們都是在不同的階段,各取所需罷了,劍拔弩張不是我的來意……
明天,你要跟我一起回港城嗎?”
最後,曹艾青如此提議着。
……
……
翌日。 飛機劃過碧藍的天空,上海離港城兩個小時的飛行時間,曹艾青就坐在溫涼身邊,可離港城越近,兩個女孩的交流就越少,她們都各懷了心事。
“直道相思了無益,未妨惆悵是清狂……”
曹艾青放下手中一本名叫《長安客》的詩人傳記,裡面剛好寫到李商隱的部分,讀罷之後她合上書頁,側頭望着舷窗外的白雲,口中有感低誦。
溫涼擡眸瞧了她一眼,然後,又默默閉上了眼,戴上了耳機。
明知相思無益而惆悵不已,實已是情至深處,銘心刻骨,欲罷不能。
比起對方能用詩詞來直抒此刻的心緒,溫涼的心情卻是信馬由繮,不知該如何面對接下來將要發生的一些事……
劍拔弩張不是曹艾青的來意……
但她的出現,確實達成了一次不戰而屈人之兵的效果。
這可以說是最和平,最體面的方式……
當然,這也是最乾淨利落的方式……
以至於直至此刻,溫涼仍舊是茫茫然不知所措。
曹艾青之於賀天然到底意味着什麼?如果在此之前溫涼只有一個模糊概念,還對彼此競爭抱有躍躍欲試的積極想法,那麼現在當曹艾青的形象徹底清晰之後,她已悲觀到不知如何是好了。
如今,溫涼只能自私地期望着,曹艾青其實沒有在自己面前表現得那麼好,她也會出錯,會有一些瑕疵……
因爲只有這樣,溫涼才能看到一點當這束久違的白月光照耀在賀天然身上時,自己可以逗留輾轉下來的一片陰影。
而她殊不知的是,在曹艾青距今爲止的人生裡,是從未留下一絲一毫敗筆的……
手機裡,是魏醒今早傳來的歌曲DEMO,自己的歌聲從耳機裡傳來,適時又悲寂,仿若述說着她此刻的心聲……
天上的禿鷹那張臉,半生中的記憶在盤旋
第三十一天後的日夜線,等黑夜問白天
能不能赦免,灰色的人間……
別交換吧日夜……
冰封的眼淚,一滴就很鹹
……
……
“爲什麼要把歌詞改成‘第三十一天後的日夜線’?”
“因爲他們就只相愛了三十天。”
“啊?”
“更符合劇裡的情節嘛,因爲你看哈,從九月一日的大婚開始算,餘溫就只當了三十天的皇后,這期間她因愛生妒,造反起事,而恰好九月也就只有三十天,終是看不見新一天的結局,這樣的象徵意義就會更濃烈一些。”
“象徵意義?你的意思是說,我是黑夜咯?”
“哈哈,這可是你說的,咱們就事論事嘛,畢竟在劇裡,你飾演的餘溫就是這麼一個帶着點反派性質的角色,如果說女主象徵光明,是充滿了溫暖的太陽,那麼你確實就是黑夜,是月亮,不管是對男主的感情還是對整個劇情的推動,這樣一個對立統一與隱喻的象徵,自然也就註定了角色的結局,所以我就改動了幾句歌詞,你唱着試一下。”
……
……
回想起剛拿到歌詞,賀天然跟自己解釋改詞時的情景,溫涼神情恍惚,只覺得是戲如人生,這首歌裡唱的,又何嘗只有戲中人呢?
月亮是沒有溫度的,所以當太陽升起的時候,那一點繾綣旖旎的餘溫,自然也就不重要了……
皮膚之下的瘀青滲着血
細胞之中的絕望在喊冤
被九月的孤單抽一鞭……
……
在半空中真好,不會吵,人少
卻看得到那些近在天邊的風暴……
歌曲,一直循環在耳邊,飛機沒有任何延緩地抵達了空港,下機時,溫涼的腳步沉重萬分,她在想,如果賀天然見到了自己與曹艾青一起出現,會不會感到有一絲爲難呢?
如果是這樣的話,反而會更好吧……
因爲這就表明了,他確實在情感的抉擇之中,考慮過自己……
走出國內到達的通道,航站樓大廳接機的很多,有人三三兩兩舉着立牌,很快,她竟然聽到了有人叫了一聲……
“溫涼!”
她有些驚喜地赫然望去,發現來人後有些失落,但很快,她臉上又浮現出欣喜而燦爛的笑容。
那是一羣高舉着她《心中野》人物海報以及應援名牌的粉絲們……
他們人不多,聚在一起就十一二個人,自從《心中野》拍攝完畢後,爲了宣傳,公司偶爾就會把她的行程通告公佈出來一些放到粉絲團裡。
只是這幾年因爲黑料頻出的緣故,溫涼的粉絲流失很快,儘管這大半年她的口碑有所回升,但劇集尚未播出,所以還並沒有到真正揚升的時候。
然而這幾年一路走來,亦是有人一直喜歡着她的,而其中更不乏一些從她在樂隊時期,就一直跟隨着的忠實擁躉……
他們的眼中充滿了那種看見了偶像的熱情與崇拜,這些笑容是那麼真切,以至於一直困囿在患得患失之中的溫涼,差一點就流下淚來……
對啊,我這麼好的人,怎麼會沒人喜歡呢?
溫涼重新昂起頭,朝自己粉絲的聚集處走去,一一向他們打起了招呼,聊起最近的工作,籤起了名……
不過,就在她簽名的當口,透過人羣的縫隙,她看到了不遠處,站着一個身姿挺拔的男人……
他的手裡,還拿着花……
兩人的目光,在半空中交互。
男人含笑着衝她點了點頭,溫涼頓時移開了目光,接過了另一個粉絲遞上來的海報……
一個女人,緩緩地走到了男人的身邊,後者把花遞了過去。
然後,兩人緩緩相擁,如同一對久別重逢後的戀人。
賀天然……
果然還是那個自己喜歡的賀天然啊……
他沒有任何的爲難。
自己應該痛苦,還是應該祝福呢?
溫涼心中滿是苦澀,她兀自站在不遠處,被一圈粉絲簇擁着,所有的預示與徵兆,好像都在告訴她,她的人生一切都在向好。
此刻,所以聲音都安靜了,舞臺搭好,帷幕拉開,聚光燈終於是打在了她的身上。
她是彩色的、燦爛的、生機勃勃的……
然而,那麼惹人矚目的她,視線卻看向人羣之外……
那對若無旁人,親密相擁的情侶,是那麼幸福。
日月的更迭,是如此的順其自然,這株敗盡了奼紫嫣紅的高傲玫瑰,終是不敵一顆千里迢迢,隔山隔海後送到手中,含進嘴裡的方糖……
謝謝了時間,弄紅了雙眼
往事的光圈,每一瞬間都很絕
那跑過去的晝夜,是孤獨的修煉
說再見不如忘掉能再見,今天……
這一天,溫涼的粉絲們永遠都不會忘記溫涼對他們說出的感謝,因爲當她說出這些話時,臉上雖然洋溢着笑容,可眼中,卻含着一圈氤氳。
這個女生性格啊,是不會讓她在這種事情上,哭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