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人的世界涇渭分明,可往往涉世越深,牽扯的東西越多,就越能清晰明白,這個世界的選擇不光只有黑與白,也許灰色,纔是一種人生的常態。
在父母沒有離婚這件事上,賀天然在經歷過最初的震驚之後,在第二天,他就已經完全消化掉多餘的情緒。
說來也是可笑,小時候覺得父母吵架要離婚,他覺得天都要塌了;而現在,當知道父母還在法律上保持着夫妻關係時,這已經在他的人生觀上掀不起一點波瀾了。
是了,父母離沒離婚又能怎麼樣呢,一紙契約之下,保證的是雙方的財產,是股權,是公司的利益與權利,不是他賀天然作爲人子的幸福。
時至今日,賀天然竟能理解賀盼山的一些做法了,這可能也是爲什麼這位父親等到兒子徹底懂事之後,才把真相告訴他的原因,若果要換成十七八歲的時候,知道這個消息的賀天然,不會那麼風平浪靜。
……
……
次日,爲了確認《規則戀愛》這檔節目能否接下《心中野》的檔期,到了山海大樓的賀天然第一時間就召集了這個項目組的全體人員開會。
這些人有的是之前未來製作的編導,有的是這次新招來的骨幹,還有原本衝浪線視頻部門的員工,不過進了一個項目組,他們全都歸於賀天然一人管轄,如今他身上掛着的名頭是節目製作人。
賀天然學的是電影導演,對於這次綜藝節目的拍攝他只負責題材和質量上的把控,不會像之前拍攝那樣去親力親爲了,所以這次他扮演的角色,似乎跟上次他拍《心中野》的位置發生了對調,從前是別人催他的進度,他恨得齜牙咧嘴;現在是他催別人,別人自然對他也是咬牙切齒。
果然,提檔的事兒一說出口,很快就引來了整個項目組的羣情激忿。
“賀導兒,《心中野》播完我就算一個月整吧,三十天,我們又要籌備場地跟羣演,又要協調嘉賓的檔期,行,就算我們把這些問題克服了,但你一個綜藝節目送審最快都要十天半個月,最慢要等到五十天去,我們怎麼可能來得急啊?”
說話的人是三十接近四十歲的時尚女性,她是最近才從某奇異那邊挖來綜藝導演,名叫項葵,畢業於上戲,之前拍攝的一些職場與生活類的綜藝大火過一段時間,期間還引起了許多熱議,這次衝浪線能把她挖過來可是花費了大價錢,從職位上來說她現在是衝浪線視頻部門的二把手,專門負責衝浪線在綜藝節目上相關的事宜,算是山海的人,不屬於未來製作的員工。
不過無論是隸屬於哪家公司,說白了都是給賀家打工的,儘管賀天然這位太子爺目前在山海還沒有實職,但對於影視視頻方面的實權,那是可以說是手拿把攥的。
“項姐,只要是拍節目,任何時候都是有困難的,無非就是或早或晚,或輕或重嘛,審覈的事情你放心,我這邊找找渠道,看看能不能再縮短一些,這個你可以放寬心,我來解決就好。
不過咱們這一個月的deadline必須定死在這,我雖然沒有拍過綜藝,但在前期策劃文本都準備妥當的情況下,用一個月的時間拍攝一期可以分成上下集的主題,這個應該不是什麼無法完成的任務齁~
有什麼問題先別慌否決嘛,把困難說出來,大家商量一下,我作爲製作人肯定不是光來玩兒的呀,你們拍攝我管不了那麼多,但拍攝之外的問題,我都會在自己的能力範疇之內傾盡全力幫你們解決。
項姐,你要是不相信我,你問問在座的其他編導,我以前是怎麼跟你們承諾一些事兒的,我現在就差在眼睛裡紋上‘人品’兩個字了,好吧。”
現在的賀天然在業內無論是作爲導演還是老闆,不管是作品還是爲人,都可以算是有口皆碑了,特別是未來製作的一些年輕人,對這位比他們大不了多少,甚至還要小一些的老闆都是又敬又服。
而且最重要的賀天然除了說話好聽,人長得也很有迷惑性,自打他頭髮變黑了之後,一下是掃清從前的那種嚴肅與正式感,身邊人都說他一下年輕了起碼七八歲,儘管他年齡是真不大吧,但感覺就是從一匹不羈野狼變成了一條可愛金毛。
以前他白頭髮的時候,他說自己是坐在監視器後揮斥方遒的導演沒人會懷疑,現在吧,他說自己從事影視行業,別人只會認爲他是個有點文藝範兒的男演員,還是偶像派那種。
所以說,就這種年下的小弟弟好死不死成了自己領導,開會的時候還好聲好氣跟你說話,打着商量,類似項葵這種年齡段的女性根本就受不了這一套,本來還冷硬着的臉一下就緩和了不少,加上身邊一些小編導都在給賀天然說話,她也只得軟下來說道:
“一個月的話,拍攝確實耽誤不了太久,既然審覈的事情可以先放到一邊,那麼現在就是溝通幾個嘉賓的檔期了,我們這次的擬邀名單是八人四對,目前也只談好了四個人,如今檔期要提前,我們還要再跟對方對一下排期才行,這是最麻煩的地方。”
賀天然點點頭,應承道:
“沒問題啊,咱們做兩手準備嘛,先按這次擬邀的名單去邀,然後再擬一份備選,費用都可以適當往上提一點,這樣也好說話嘛,主要還是要效果。
我經紀公司裡的一些新人都可以來,但他們現在名氣可以要差一點,這個你們自己權衡就好,我就不走這個後門了,對了,接下來咱們可以先做一支概念宣傳片了,提前預熱嘛,內容就項姐來把關哈。”
一番話說完,衆人沒有異議,作爲行業內的人,賀天然沒有過多去關心內容或者拍攝上的事情,因爲他太知道同爲導演的人擠在一起,要麼就是靈感迸發,要麼就是吵架不止,他現在的身份是製作人,這方面該放權就放權。
衆人又討論了一陣,臨近散會的時候,賀天然忽然是想到了什麼,問道:
“對了……關於人選,溫涼是確定下來了吧?”
向葵一愣,回答道:
“這個白總來開會的時候跟我提過一次,她說她有空問一下溫涼那邊的意思,不過現在也沒給我答覆,估計是有事兒耽擱了吧,怎麼,她是答應了嗎?”
賀天然下意識道:
“答應了啊……”
向葵喜笑顏開:
“那挺好啊,現在《心中野》正熱,我很喜歡溫涼呢,賀導兒你挑人還蠻準,這丫頭算是遇到了一個好角色,而且她形象氣質在圈裡也蠻少有的,不知道來拍咱節目是個什麼效果,那麼現在咱們確定下的嘉賓就有五位了!”
得到溫涼加盟節目的消息,向葵很是滿意地跟隨其餘人等離開了會議室,賀天然留在原位有些疑惑,心想估計是老媽真的忘了跟向葵說吧,畢竟她的上班地點在李嵐那邊。
走出會議室,賀天然心裡還是有些不安,他找到正在工位上摸魚追劇的姚青桃。
“桃子姐……”
“呀~!”
本來姚青桃正聚精會神地追着昨天剛更新的《心中野》,主角團正在停屍房調查死屍呢,哪知身邊輕飄飄傳來這麼一句,賀天然神不知鬼不覺地出現在她身後,嚇得她一個激靈,叫出了聲……
“你幹嘛呀賀導兒,一聲不吭地出現在我身後!”
對方的驚慌失語讓賀天然一臉黑線,他伸手摘下對方的耳機,說道:
“會不會是你摸魚太專心,沒注意到我?”
姚青桃不以爲恥,反而是理直氣壯,搶過自己的耳機,“還不是因爲我要了解觀衆的反饋?我這是在工作,看劇也是我工作的一部分好吧!”
賀天然無奈道:“行行行,工作工作,桃子姐你在工作之餘抽個空,幫我聯繫一下溫涼,問她最近啥時候有空,來公司找我一趟。”
姚青桃一愣,隨後困惑道:“她這兩天剛好忙完宣傳活動在家休息呢,你自己發消息給她呀,人家啥聯繫方式你沒有?幹嘛還要從我這轉一道手,怪麻煩的……”
這領導跟員工太熟啊,也不見得是什麼好事……
賀天然爲難道:“哎呀……我這……現在是有女朋友的人啦,這種事情要避嫌的嘛。”
“但你這避嫌未免也太做作了些吧?”姚青桃忍不住吐槽了一句,但很快她就八卦心起,打趣道:“怎麼着,你跟艾青到底是時隔多年,終於有下文了是吧?”
“那下文不早就在預料之中的嘛~”
賀天然忍不住嘚瑟,姚青桃忍不住白了他一眼:
“瞧你那樣兒~!”
兩人作爲大學就認識的朋友,姚青桃自然知道賀天然與曹艾青的事,所以對此也並不感到意外。
她拿起手機,一邊給溫涼發消息,一邊嘴上忍不住數落:
“不是我說你啊賀導兒,你這談戀愛就談戀愛吧,現在還搞起避嫌這一套,雖然說避嫌是沒錯,但太刻意話,總感覺你是在故意秀恩愛了,這很招人厭知道吧!怎麼着啊,知道我以前喜歡過你,現在故意來捅我一刀是吧?!” 賀天然也拿起手機,點開外賣軟件的界面,顧左右而言他:
“對了桃子姐,下午茶你想喝什麼呀?要不要加些慕斯小甜點什麼的?”
果然,這一招出奇奏效,姚青桃這頭髮完消息後定定地看了他一眼,嘴裡蹦出一句肯定:
“懂事!得虧姐在大潤發殺了六年的魚,心早已跟殺魚的刀一樣冷了,你要秀就隨便秀吧,反正工作與愛情姐總得吃一頭!”
說罷,她搶過男人的手機一頓按,賀天然忍俊不禁。
而就在她挑甜點的時候,她放下的手機也很快震動了兩下,她拿起來晃了一眼,賀天然都沒看清內容,姚青桃就隨口說道:
“阿涼說她沒空,好不容易休息兩天,不想討論工作。”
賀天然撓撓頭:
“那……你讓她這兩天休息好了來公司找我?”
姚青桃的視線從一衆甜品選單中抽離,她擡起頭:
“賀導兒,你現在是一點都不知道自己旗下這些藝人的檔期嗎?溫涼前一陣一直都在參加《心中野》的宣傳活動,全國各地的採訪跟活動,每天都到處飛,這兩天休息完她就要馬不停蹄飛川渝那邊繼續忙活,你有什麼事兒要是幾句話能說明白,就直接在手機上跟她確認了唄。”
賀天然聞言不再言語,待到對方把下午茶點完後,他拿着手機悻悻然離去。
回到自己的工位上,他思索再三,打開電腦端微信,點開那個名稱叫做「月亮不打烊」的聊天界面,快速輸入了一句話:
「最近辛苦啊(狗頭)什麼時候有空啊,我們聊聊關於接下來公司新綜藝的事兒唄~」
不過當他手指放在回車鍵上時又停住,最後統統刪去,重新打了一句:
「以前的高中同學最近要組織一場同學聚會,讓我聯繫你,你有沒有興趣?」
只是這句也是同樣的,打完字卻一直沒有發送,賀天然再次刪除,決定還是有什麼事兒一起問了算了,要是一句接一句,溫涼不一定會回覆。
「溫涼,有兩件事,你抽空回覆一下:
1)關於公司一檔戀愛綜藝的活兒,你確定要參加是吧?
2)最近有一場高中同學聚會,你有沒有興趣?」
這種理性又簡明扼要的溝通方式應該不會出錯吧?
賀天然再次確認了一番後終於點擊了發送。
與姚青桃得到的即刻回覆不同,男人這邊等了一刻鐘才收到了消息。
月亮不打烊:「什麼叫‘我確定參不參加,有沒有興趣?’你是老闆,安排什麼活兒叫我做我就做咯,我還能拒絕嗎?還假模假樣找我商量,真好意思。」
賀天然是看着這句回覆一臉無語,即便這句話只是文字,但他的腦中亦是浮現起了溫涼那種不耐煩神情與語調。
這丫頭今天是吃槍藥了吧?以往她在感情與工作上的界限還是能拎得清的,找她商量這些事兒也是表達一種工作上的尊重,現在莫名其妙被懟賀天然也是有些惱火,他按捺下心底滋生的一股煩躁,理智回覆道:
「那行吧,同學會的事情你自己斟酌,這是你的私事,我就不過問了;綜藝的事情,既然昨天你有意向,那麼接下來就讓李嵐跟節目組的編導跟你對接,我不多幹預。」
發完了消息,賀天然沒再理會對方是個什麼態度,而且大概率這條消息也會石沉大海,今天他還要跟海外發行的代理們開會,最近他身上壓着不少事兒,實在無暇再去探究溫涼的心情。
時間就這樣一分一秒地過去,三個小時的會議一直持續到了下午,直到結束後,他才抽空看了一眼手機的時間,沒想到這期間他還接到了溫涼的回覆,而且是一連好幾條,這讓他有幾分詫異,依次看了下來——
月亮不打烊:「什麼叫不過問與不干預呢?說得真好聽!」
月亮不打烊:「如果你真的想跟我劃清界限,我們保持現狀就好了,爲什麼還要讓我去參加什麼戀愛綜藝呢?」
半小時後。
月亮不打烊:「你想理我就理我,不想理我就不理我,我的信息,你想看就看,不想看就不看,賀天然,如果你想讓我放棄你,可以有很多方法,但請不要用這種欺人的方式來噁心我,強迫我!」
十分鐘前。
月亮不打烊:「賀天然,你可以不愛我,但請你不要作踐我……」
……
……
賀天然將這些文字看進眼中後眉頭緊蹙,通過這些字裡行間暴露出的情緒與信息,他很快就發現了問題所在,他仰起頭,吐出一個濁氣,然後翻開通訊錄,撥通了一個人的電話號碼。
“喂。”
“媽。”
“什麼事?”
賀天然平靜道:
“你昨天,是怎麼跟溫涼說讓她來參加我們綜藝的?”
通話裡那頭同樣冷淡,“怎麼了嗎?”
賀天然沒有回答,而是加重了語氣,一字一頓,重複一次,“你、怎、麼、跟、她、說、的?”
白聞玉似沒察覺出兒子語氣裡的質問,不鹹不淡回答道:
“怎麼說?我就說是你讓她去的,她也沒多說什麼就答應了呀。”
“嘟——”
賀天然瞬間是掛掉電話。
只因他怕這樣的通話再持續一秒,他就要忍不住破口大罵。
而令人意外的是,剛掛下電話沒幾秒,白聞玉那一邊竟是又將電話打了回來,不管響鈴的手機讓賀天然心頭火氣,按下接聽正準備放聲對質,哪知那些字句剛到喉頭,又全數止住,因爲電話另一頭的人,不是白聞玉……
“天然,剛纔你電話掛太快了啊,我還想問你呢,今天晚飯你要不要在家裡吃啊,如果你不回來,我就邀請白姨去我家吃飯啦。”
電話裡,傳來曹艾青的溫柔似水般的嗓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