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天然的到來讓分散在館內各個角落的同學們再次聚集了起來。
當然,跟先前爲張之凡捧場的自然隨性與對溫涼作爲知名藝人的崇拜情緒不同,大家現在對賀天然的態度很是微妙,除了應有的熱情,還有衆人目光中掩蓋着的些許錯愕。
這就好像是你跟好朋友參加一個酒局,忽然平時你敬而遠之的領導迎面就走了過來,說今天大家都是朋友,好吃好喝管夠,所以不管這幫同學當初跟賀天然的關係好不好,這個時候總得上去招呼一兩句,而其中一些深諳此道的同學,當見着賀天然出現的那一刻,手上就已經把酒給開好了。
有些事兒確實不必多說,不管是年輕的鋼琴演奏家亦或是當紅的女明星,不管他們如今風頭多勁,在這個同學會上,誰是真正的Ace,從攢局的那一天起,大家就已然心知肚明。
而毫無疑問,賀天然這幾年的變化在他們的印象中可謂是翻天覆地的,雖然現在時不時能在各大社交平臺上看這位港城太子爺的消息,但當他真正出現在衆人面前的時候,還是有不少人爲之楞了好一會,因爲溫涼也好,曹艾青也好,張之凡也好,他們幾位的光環,那些今日功成名就的伏筆,早在多年前的學生時期就有跡可循,但眼前這位模樣高大帥氣,性格舒朗又不失沉穩的雅緻男人,是無論如何都沒法與他們記憶中的那個“內向宅男”的形象對上號了……
“老同學們好久不見啊,希望這次聚會能讓大家玩得開心,今天艾青特意準備了一些伴手禮讓服務員放在了店門口,大家來的時候都領到了吧?”
賀天然接過一位同學遞來的酒杯,遙敬淺啄了一口後,對逐漸向自己圍攏的年輕男女們微笑問候。
張之凡見到他身邊站在正朝着這邊張望而來的餘鬧秋,兩人眼神一經對視,他臉色一變,更不好站在原地,擡步便向賀天然這邊走來。
“領到了領到了,賀少爺你真是客氣啊。”
“賀導兒,我現在可是你的影迷啊,我女朋友知道你和溫涼是我同學後都不敢相信,等會咱們能拍張照嗎?我這次好歹要抓住機會證明一下呢~”
“哎喲天然哥你可算來了,我是阿泰啊,還記得我麼……”
“賀老闆……”
一時間賀天然的耳邊響起各種稱呼聲,而在包圍住他的人羣之外,張之凡與餘鬧秋這對相戀時間尚短的情侶短暫的交頭接耳了兩句,這一幕並沒有逃過賀天然的眼睛,只是他忙於應付周圍,聽不見兩人說了什麼,但看張之凡見到女友後表情尷尬,嘴上解釋着什麼,而後者神色陰沉,似乎並沒有一同參加聚會應有的開心。
莫非是因爲剛纔張之凡沒接到餘鬧秋的電話?
不等賀天然多想,姑娘已經挽着她那一身韓範兒的男友走了過來。
“天然哥~”
餘鬧秋整理好情緒,對待賀天然,她總是笑盈盈的,眨眼就一掃剛纔見到張之凡的不悅。
而張之凡的表現亦是與衆人一樣,對待賀天然是熱情裡夾帶的驚訝,他伸出手:
“天然好久不見啊,哇喔~你……變化真的好大啊。”
賀天然的舊時模樣還縈繞在他腦海,見到如今的當事人,換平常他是無論如何都認不出了,這種變化帶來的震撼不亞於醜小鴨變天鵝,要是早知道賀天然的真實身份與如今模樣,當年可能他也不會對溫涼慫恿得那麼積極。
“哎喲不用那麼客套,倒是你呀老班長,校園男神風采依舊,我剛纔來的時候給艾青打電話,那邊我一聽就知道你在彈鋼琴,這不是火急火燎往回趕就想聽你演奏現場呢嘛,沒想到還是表演完了,嘖~”
賀天然話裡話外將張之凡的面子給夠了,甚至對方都忘了伸出去的手還僵在半空,不過這份語言裡的吹捧讓誰都沒去在意這片刻的失禮,反而還是張之凡面泛紅光,收回手順勢道:
“那好說啊,天然你想聽什麼呀?我再來一個不就好了。”
“還有這種待遇呢?那……班長你彈一首‘科目三’行不行?哎呀,這歌具體叫啥名我也忘了,前幾年挺火來着,旋律蠻洗腦的,我給你哼哼兩句……”
“……啊?”
這話一說,周圍人羣哄地發出一陣爆笑,張之凡更是笑意凝固在臉上,整個人木在原地,他一開始以爲這只是賀天然是隨口開個玩笑,而在等待了幾秒之後見對方直視自己,嘴角保持笑意,依然沒有改口的樣子,張之凡這才心下冒出一個疑問……
賀天然這是在羞辱自己?
對張之凡來說,他不是放不下身段去彈一些流行曲目,但作爲一個以演奏古典音樂起家的新貴,讓他去演奏《科目三》這種爛俗的網紅曲目以供人消遣,用一個恰當的比喻就是讓一個國際名模去蹬三輪。
哪怕是退一步講,若眼前這幫人都是從小玩到大的親兄弟,彈了也就彈了,逗個樂也無妨,可問題是,賀天然真的只是想逗樂而已嗎?
當玩笑裡夾雜着嘲笑,這裡頭羞辱威力,可就比以往要大上許多了,若要直接撕破臉,往往還要落下一個“開不起玩笑”的話柄。
如今所有人都看着,張之凡臉色一點點變得陰沉,但就是不好發作,正當他想說些什麼推脫時,就見賀天然的身子忽然一震,然後是一道女聲響起:
“你怎麼挑得的啊,人家張班長好不容易來一趟,你讓別人彈這個?天然你這品味真是……有夠一言難盡的。”
來人正是曹艾青,她本是溫婉的眉目現在也是微微上挑,原來是她來時就聽到了剛纔兩個男人的對話,走近後就狠狠拍了下男友的背,中止了賀天然腹黑中參雜這惡趣味報復與張之凡即將面臨的這場鬧劇。
“嗐,我就開個玩笑,我下一秒就要翻包袱了你就來了,真是白挨一巴掌。”
一場對張之凡來說的僵局被眼前男女一言一語化解得悄無聲息,莫說旁人,這種過於自然的迴轉讓他都認爲方纔或許真的是賀天然的一個玩笑。
現在,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這對金童玉女身上,本來接下來應該是一陣避免不了的友人打趣,不過曹艾青一眼就看見了張之凡身邊的餘鬧秋,爲了不讓這位同學之外的陌生人感到生疏,她主動上前兩步,牽過對方的手主動介紹道:
“鬧鬧你來啦?給大家介紹一下啊,這位就是咱們老班長的女朋友,餘鬧秋~來來來,讓我聽聽現場有多少女同學心碎的聲音呀?”
“哇,剛纔班長說身邊有新緣分我還以爲是客套呢~”
“對呀,嫂子來了這種事班長你不自己主動彙報一下呀!剛纔她跟天然哥一塊來,我還以爲是他妹妹呢。”
“真是郎才女貌的一對呢。”
隨後,餘鬧秋主動跟周圍人打起了招呼,而張之凡的表情中竟出現了幾分侷促,衆人看他的眼神,特別是女生,都變得意味深長起來,想想剛纔他還想在那裡跟溫涼重敘舊情,如今正牌女友真的出現在身邊,這場面還真是令人玩味。
可即使如此,衆人卻都沒有發難,畢竟剛纔話也說的挺清楚的,無非就是這位老班長在場面上尷尬一些罷了。
不過張之凡的表情落在賀天然眼裡,他這纔想出剛纔兩人神色各異的一個合理解釋……
難道說……張之凡不知道餘鬧秋這次聚會要來?
聚會的邀請月初就跟餘鬧秋說了,如果她故意瞞着不跟張之凡說,今天突然駕到,那可真是有意思了……
這是爲什麼呢?
賀天然心中想着,眼神不由望向不遠處在落地窗前站着的性感身影,這時的溫涼正低垂着頭,一手拿着酒杯輕微晃盪,一手拿着一張黑膠唱片凝望着,而正當她擡頸淺飲,目光要與賀天然撞個滿懷時,男人早已挪開了視線。
“對了天然,既然班長要重新爲你演奏一首鋼琴曲,那麼你就直接拿出點誠意,跟班長合作彈唱一曲呀~”
“……啊?”
都說風水輪流轉,隨着曹艾青一個興致勃勃拍掌提議,頃刻間賀天然就淪落到了方纔張之凡的尷尬境地,而這個提議,也得到了周遭無以復加的熱烈迴應,張之凡彈鋼琴不希奇,加個溫涼在旁唱歌,在高中就看過好幾次了,也不稀奇,但讓這位鋼琴王子加上如今從陰暗宅男轉變成財閥導演的賀天然,倆男的組合表演個節目,那纔是真稀奇。 說吊胃口,曹艾青這一語驚人確實的吊足了衆人的期待,一旁的賀天然眼睛都瞪大了,也不知自己女友這會是站在哪邊的,在衆人的大聲附和與歡笑聲中,他震驚道:
“合作?合作啥?我……跟他?我倆男的講個相聲唄?給各位拜個早年吶?!”
賀天然此言一出,周圍一幫女同學眼光閃爍,嘴裡連道“好好好”,那叫一個迫不及待,搞得他人都差點沒暈過去,就連餘鬧秋都笑眯了雙眼,一雙小手連連拍合稱好,好在已經笑的前仰後合的曹艾青這時解圍道:
“誰讓你去講相聲啊,這個店的老闆有把吉他,剛纔我去跟他對晚宴的時候看到了,我去給你借來,你不是會彈吉他麼,你就跟班長合作一個呀~”
說罷,也不等賀天然答應,曹艾青就轉過身,擺動着腦後的馬尾,給他借樂器去了。
賀天然一陣苦笑,可事已至此,見周圍羣情高漲,怕是拒絕不了了,而再看一眼張之凡,這顯然是他的舒適區,人也擺脫了緊繃,整個人又恢復了那種風度翩翩的模樣。
“喲,賀導兒你還會彈吉他呢?什麼時候學的?技多不壓身啊。”
“對呀,這些以前都不知道。”
“這麼一說我還記起來了,我知道賀少會彈吉他,歌也唱得不錯,去年我還在衝浪線刷到過視頻來着,那個是你吧,賀少?你還轉發了來着。”
“哈哈哈,我確實會彈一點吉他,但跟張班長這種音樂界的大拿是沒法比的,唱歌也不過是KTV水準,大家真別太期待了。”
一羣人聽見賀天然要彈吉他,紛紛感到好奇,不過張之凡名聲在外,方纔他們才聆聽重溫了一遍對方的琴技,現在又見賀天然謙虛,所以等會只要表演完,無論好壞大家都還是會捧場的。
但轉念想想,若是賀天然在自己女朋友的攛掇下班門弄斧出了醜,那場面豈不是更有意思嗎?
現場某些人一有了這個念頭,忽然就覺得眼前陌生的賀天然突然就變得熟悉的起來,捧場的情緒一下就更高漲了。
這些想法其實也談不上善惡,人性使然罷了,畢竟跟一個人拉近關係最快的方式就是尋找共同點,而現在的賀天然位置,明顯要比他們高出太多太多,若是能暴露出些狼狽或尋常的一面來,那麼他給這些老同學帶來的這種距離感,就會縮短不少。
張之凡目前在這幫老同學的心裡印象還是不錯的,賀天然讓他難堪,某些人只會覺得是賀天然是在仗勢欺人,是在打擊報復;而讓從前不受人待見,現在搖身一變成了一個富二代的賀天然偶爾出個醜,那所有人都更加能接受,並且事後更能釋放出他們願意結交的“善意”。
儘管,這世界上沒幾個人願意將這種“善意”釋放方式宣之於口……
不一會後,曹艾青拎着一張吉他包回來了,她一把遞到賀天然眼前。
男人看着琴包,沉默了兩秒,然後擡眼笑着簡單問道:
“想聽什麼呀?”
“唱首歌呀,唱你想唱的就可以~”
“行,那麼……張班長,今天就辛苦你遷就我一下啦。”
賀天然這才一手接過琴,扭頭對張之凡道出一句,後者含笑,隨即讓出一個身位,兩人一同走向溫涼所在的落地窗旁,姑娘見他們過來,端着酒杯讓出了位置,其餘衆人重新上前聚攏圍成一個半圓。
見到張之凡重新在鋼琴前坐定,溫涼走到曹艾青身邊,陪同她望着各自準備的兩人,輕聲道:
“其實我倒挺想聽聽平時一本正經的張之凡彈點滑稽曲子,你不覺這種反差很有意思嗎?”
說完,她喝了一口酒。
方纔那一幕,溫涼的本意其實跟賀天然腹黑的想法不謀而合,雖然不清楚賀天然是否已經知曉那場惡作劇的內幕,但就憑張之凡跟自己說的那番話,溫涼就覺得是應該找個機會讓張之凡吃點苦頭。
不過一旁的曹艾青對此卻置若罔聞,她當然不知道剛纔張之凡跟溫涼說了什麼,她只是目光聚焦在自己愛人身上,嘴裡平淡道:
“還好啦,我跟班長無仇無怨,大家好不容易聚一次,發生這樣的場面不好看,而且……我對看別人笑話這種事,真沒什麼興趣。”
溫涼一愣,隨後眉頭微微蹙起,說道:
“那你把賀天然推上去?張之凡的鋼琴現在好歹是國內一流水平,賀天然吉他再厲害,但就……頂多算是樂隊水平吧,你讓他拿愛好去跟別人的專業比,這懸殊可就大了……”
曹艾青聞言,這才扭過頭,與溫涼對視,兩個女人沉默了片刻……
“你在……擔心他?怕他出了洋相?”
“……”
溫涼不答。
但好像是已經得到答案的曹艾青頓了頓,嘴裡繼續道:
“不會有什麼比較的,我們之間的大多數人,其實分不出來鋼琴三級的車爾尼跟十級的克拉默差別在哪,我們只是看着有個人坐在那彈鋼琴,別人說他彈的不錯,我們聽着也是,所以就跟着覺得他不錯,人的能力固然很重要,但在這種情況下,身處的位置纔是首要,因爲……”
說着,曹艾青移開目光,溫涼的視線追隨而去,回到了一個剛拖來一張椅子坐定,正一點點挽起袖口的男人身上,她的耳邊,亦是響起了這麼一句:
“沒人會去在意一個伴奏的。”
“唔~滋滋滋~啦——!”
隨之而來的,是一陣連續的聲響,它蓋住了曹艾青的那句話,原來,這是賀天然拉開了琴包上的拉鍊,那長長的,一拉到底的拉鍊聲響,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所有人都看着賀天然,此刻這個男人的臉上掛着一抹玩世不恭的笑容,一條腿隨意翹在另一條腿上,琴包打開後,他先是不疾不徐地摘下腕上的手錶揣進包裡,同時他朝衆人道:
“抱歉啊各位,我這裡只接受我女朋友點歌,她讓我隨便唱,那我就唱自己喜歡的了,不過你們要是想拍段視頻留個紀念,那沒有任何問題,不過別拍我女朋友啊,我可不想我們在一起的消息,日後要從網上的第三人那裡流出去。”
所有人都笑了起來,紛紛是拿出手機對準了這個傢伙,而眼前手機屏幕裡的賀天然是那麼地灑脫,三分的痞氣與三分的優雅,還有那種從骨子裡透出的自如與從容。
下一秒……
這個男人的手探進了地上的包裡,他抓住了琴頸,舉重若輕地單手將吉他抽了出來。
瞬息之間,他的這種狀態,令人着迷。
就像是……
一個瀟灑不羈的劍客,拔出了自己的寶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