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進入繁華路段,機車的速度就越加慢了下來,不過在溫涼輕鬆超過一輛轎車,停在紅綠燈前時,賀天然還是抽空說出一句:
“你開車時的膽子很大嘛。”
兩條長腿輕鬆地支撐着車身,等待着紅燈的女人愜意道:
“這才哪到哪兒,怎麼樣,不比你開飛機速度慢吧?要不我跟你打個商量,你教我開直升機,我教你騎機車跑山。”
“嘿,這種《舒克與貝塔》的配置還是算了吧~”
“沒勁兒~我認真的!你可要好好考慮一下!”
賀天然不置可否,他說溫涼膽子大可不是一句誇讚,姑娘開車的方式跟她的性格一樣風風火火,當然,這份底氣的依仗自然出自她那嫺熟的駕駛技術,不光是上山還是下賽道都顯得遊刃有餘,可換到車水馬龍的繁忙都市裡,那份對速度的追求,就變得稍微輕率了點。
「這是溫涼身上很明顯的一個缺陷,如果我想報復她,沒準可以從這一點入手。」
賀天然心底冒出這麼個邪惡的念頭,然後他默然一怔,坐在姑娘身後的他迷茫一笑。
這次的目的地是一個叫作「江邊陽臺」的演出酒館,店如其名,位置就在脫墨江外灘的一段黃金地帶,場地分爲室內室外兩部份,像這種寸土寸金的地兒,佔地面積註定不會太大,所以酒館的室內面積也就百來平方不到,興許經營者也意識到了這一點,所以室內的裝潢走了一種現代簡約的風格,進店清一色的精釀啤酒牆、洋酒櫃與吧檯,然後除開幾張桌椅,就沒東西了。
客人喝酒的地方主要位於室外,店前的公共區域能容納百來號人,由於這裡佔地位置極好,側眼就能看見脫墨江夜景,晚間遊輪偶爾拉奏着汽笛劃過江面,對面繁華的五光十色地倒映在粼粼的水面上,夜上的涼風吹拂過面頰,若此刻舉杯喝下一杯平順清爽的鮮啤,那確實是爲一天疲乏劃下句點的極好選擇。
當然,這些還是其次,既然是演出酒館,自然缺不了駐唱的歌手與樂隊,只是演出的場地很特殊,是在酒館二層牆外十多平見方的陽臺,這也是他們家最近在衝浪線及某紅書很出圈的演出形式,爲此很多顧客都慕名而來,成爲最新的港城打卡地之一。
不過經營者應該是個聰明人,知道網紅經濟只能吃到一時的流量,何況大多數的人只是在場外拍個照就走了,再說外灘這地兒不會缺少人流,所以他把目標顧客定位在周邊CBD工作的白領、高管等高收入人羣,像現在的黃金時段的低消設在800,開臺200,主打就是個小資情調拉滿,駐唱歌手的選曲也多是一些舒緩的外語歌與懷舊粵語金曲,委實在這個金風沉醉的夜裡暈染出一種紙醉金迷後的港式風情。
溫涼停好車,將賀天然領進室外場地,既然是有人找,那自然不用去擔心坐哪的問題,姑娘的明星效應在此刻顯露,一到場就引來不少酒客的側目,但可能是場所帶來的便利,此刻上前搭訕,詢問簽名合影的人一個都沒有,大多都是看一眼,遠遠拍拍照,然後就與同桌朋友交流起來。
倒是賀天然,在溫涼左顧右盼尋找友人之際,一男一女兩個青年人與他們擦肩而過,其中那個男人一眼就認出了溫涼身後的賀天然,直接伸過手來,頗爲驚喜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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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喲賀少!好久不見啊!你坐哪兒啊?等會我找你喝兩杯。”
賀天然看着對方懸停在半空中的手,禮貌地握了握,正想說話,身前的溫涼就指向一個方向:
“走,在那邊。”
說罷,她率先離去,賀天然對眼前的男人歉然一笑,對方很是識趣,只道:
“等會我過去找你。”
“好。”
賀天然雙手拉了拉衣襟,轉身擡步跟上了溫涼。
“朋友?”
“不認識。”
果然如今天開會時提起的那樣,賀天然如今的知名度,比起一些明星來都是不遑多讓,而且在他這個階級的圈子裡,就更顯特殊與分量了。
約溫、賀見面的人,是一個同齡的男人,見到兩人的到來頓時站起身揮了揮手,賀天然見他體格清癯修長,打扮入時得體,氣質溫潤面容和煦,就差在臉上寫出“風華正茂”四個大字了,但以賀天然現在的人格記憶,卻始終記不起這人是誰。
好在溫涼在他猶豫的下一秒,出口叫出了答案:
“黎望!”
“阿涼,賀導兒!”
黎望,雖然不記得臉,但賀天然對這個名字很有印象,只因他的辦公室那塊白板上,這個名字是用紅圈醒目圈出來的,由此人編劇與執導的電影項目被自己前不久投資了一千兩百萬,其中溫涼作爲片中唯一主角參演,是今年她很重要的影視項目之一,這也是賀天然對黎望這個名字印象深刻的原因。
三人落了座,賀天然暗自捋着思緒,默默觀察着兩人言談之間流露的神情。
“賀導兒,本來今天我是想約阿涼討論接下來的拍攝計劃,準備彙總之後一併告訴你的,但沒想到今天你也能一道過來。”
果然,溫涼說有人找自己只是隨口之語,別人既然是給她溫涼打電話,又怎麼會是專門找他賀天然呢。
“……那我走?”
賀天然半是嚴肅半是玩笑,黎望掛在臉上的笑容忽地一僵,一時是琢磨不透對方話中的生硬從何而來,他心想自己剛纔說得也沒毛病啊,賀導兒今兒是不是太敏感了點?
好在一旁的溫涼重重一打賀天然的肩膀,當是對他把黎望弄尷尬後的小小處罰,然後又對黎望吐槽道:
“望仔你別管他,賀導兒這人一向有點神經質,咱們聊咱們的。”
對此,賀天然淡淡一笑,接下來的聊天涉及到了《宇宙后街北》的一些具體工作事項與劇情修改,賀天然目前對此的記憶不全,但也聽懂了些大概,時不時給出一兩句淺顯的建議,倒也看不出什麼破綻。
“對了賀導,上次我的提議,你考慮的如何?”
黎望忽然一句讓賀天然一愣。
“什麼提議?”
前者摸了摸鼻子,苦笑道:
“嗐,我真不知道您是在故意晃點我,還是真的貴人多忘事,我說的就是請您客串‘消失的主唱’這個角色啊。”
即使戲份不多,賀天然也知曉這個主唱角色是串聯起溫涼在這部電影裡所有動機的主軸線,更是貫穿全片的符號型角色。
「崇拜愛慕的人莫名消失,任何人都沒了這個人的記憶,唯有自己,記得這份經歷嗎……」
賀天然捋着電影的大致劇情,比起主人格單純對黎望才華的欣賞而言,他現在的這具人格,似乎更能與這樣的劇情產生出一種莫名的共情,雖然他也不知道這份共情到底從何而來,可他臉上的沉思與眸中的凝重,都表達着他或許真的在考慮着這個提議,而是在經過幾番思考之後,他認真問道:
“我認爲主唱這個角色的出場,單純因爲名人效應而讓我來客串是很沒有意義的,如果黎導你想,我甚至可以給你找來咖位更大的人選,然而我更想知道的是,關於這位消失的主唱,她希望他出現嗎?”
“啊?”
這個“她”,自然是指劇中尋找了多年主唱的溫涼。
黎望一時沒反應過來,賀天然已經側目看向溫涼,對方瞬時瞭然,知道男人是想知道戲中人對待這個問題的答案,可女人沒有第一時間回答,而是提醒道:
“你不能反問我。”
“這是工作。”
“工作也不行!”
賀天然無可奈何,再次扭頭對一旁一臉懵嗶的黎望道:
“……黎導兒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明白……倒是明白,你是想問阿涼作爲主角對此是怎麼想的吧?可是你們這是……咋了?什麼……不能反問?”
黎望的目光不斷在兩人身上游移着,這討論得好好的,怎麼忽然就拌起嘴來了?
“一個遊戲罷了……”
溫涼盯着故作輕鬆的賀天然,後者話音一落,前者便接道:
“他不能反問我任何問題,跟我對話只能用陳述句。”
又是這種莫名其妙的遊戲啊……
該怎麼說呢,這兩人在一起,總給旁人一種莫名的……癲感?
黎望面上啞然,心中默默腹誹,他想起了上次兩人在飯局之間怪異的“熟人遊戲”,如今又是這種常人無法理解的交際方式,這使得黎望腦中突然是靈光一閃,像是抓到了某種重要的靈感,喜上眉梢道:
“欸阿涼賀導,你們說我把主唱的消失的原因,也安排成是一出‘遊戲’,你們覺得如何?”
《宇宙后街北》的結局至今都沒有個定數,這也這部劇拍攝時進度緩慢,拍到一半後歷經數年都沒再次開機的原因之一,用黎望的話來說就是,劇情的主體沒有問題,結局拍成開放式還是固定式都可以,如今手頭上更有相應的備案,但他總覺得這些都不是“畫龍點睛”的那一筆,很大程度上他是與自己較着勁,希望能找到更好的表達方法。
對待這個提議,眼前這對男女同時望向捕抓到靈感的導演,當即給出了兩道截然相反,卻又極具個人特色的回答。
賀天然:“我無所謂,我更在乎主唱這個人消失的意義在哪裡,以及這部影片爲什麼需要他消失,如果黎導兒你能用這種“玩笑”的手法去表達解決這兩個問題,那麼我是能夠接受的。”
溫涼:“我不認爲用‘玩笑’的方式來解釋這一切是個好點子,因爲這會讓我覺得我在劇中尋找那個人時所付出的種種行爲顯得很蠢。”
賀天然挑挑眉:“都說了,主唱消失的原因,把它歸結成‘玩笑’還是一種‘軟科幻’來解釋都可以,這些都是外在的表達方式,你作爲劇中人、主演,就應該去思考一下劇情下面更深層次的東西啊!”
溫涼反脣相譏:“不好意思,這些所謂‘深層次’的東西在劇本里並沒有體現,我只是個演員,而正因爲我是劇中人,我纔不喜歡去考慮這些我作爲角色所不知道的事物,我最需要的是做出自己的反應,角色的反應,人類的本能反應,而不是像你們導演一樣,像觀衆一樣,像個神一樣,一開始就開啓全知全能的視角,高高在上地圍觀過角色的人生後,還要賦予角色一段什麼樣人生意義,這些都是後話……何況,如果主角真的能從文字裡跑出來,看到有人這麼評價她,我想她肯定會大罵一句的……”
“罵什麼?”
黎望顯然被兩人的爭論給挑起了濃濃的興致,他迫不及待追問。
而溫涼在掃視過眼前兩位優秀的年輕導演後,目光停留在賀天然的臉上,她明眸璨璨,一臉的桀驁野性:
“這個也沒意義,那個也沒意義,對別人的人生指手畫腳就有意義了?我需要你這個一言不合就玩消失的人來賦予我什麼人生意義?”
溫涼這一手指桑罵槐玩得還真好,基於角色的立場讓賀天然此刻都不能予以任何反擊,畢竟劇中那位主唱確實一言不合就消失了,而他的再次出現,對溫涼……或者是劇中人來說,究竟意味着什麼呢?
這個問題,確實需要好好思考一番,所以討論好像又回到了原點,正如賀天然一開始就問的。
溫涼希望她所飾演的人物,最終能找到這位“消失的主唱”嗎?
可惜,賀天然不能反問。
他們,還在遊戲當中。
於是,在思來想去後男人聳了聳肩,藉機婉拒了方纔黎望的提議:
“不用這麼代入,每個人站在不同的位置上對角色的見解有所異同是很正常的事,而且我也忘了我是參與到這個項目最晚的一個人,對劇情的認知肯定沒有你們兩位主創來得深刻……
所以黎導,你的客串邀請容我謝絕了吧,我想我並沒有本事飾演一個曾被某人追捧並一直爲之尋找的角色,也斷然當不了誰的精神寄託,我……演不出來這種人。”
面對賀天然的拒絕,黎望頓覺窘迫,而溫涼觀察眼前這個一臉從容的男人,眼中閃過一縷失落後,她好像瞬間醒悟,緩緩問出一個問題:
“賀天然……你成爲不了這樣的人……算不算……你的一種遺憾啊?”
“……”
男人沉默着。
他不能反問,更不知要如何陳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