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制片這件事,你知道爲什麼費這麼大週摺?爲什麼陳言明知道你受委屈也要息事寧人?他說要顧全你的體面。可是你做這種事,如果傳出去,別人該怎麼議論呢?不是辜負了陳言嗎。”
“體面?”她冷笑,“那是最不體面的人編造出來、好讓人們活得像螻蟻和工具一樣的東西。你以爲我這半年多開銷從哪裡來?陳言賺錢這麼少,又不上進,總是說夠用就好夠用就好,可是多少算夠用呢?吃得稍微差一點兒就覺得委屈,凍蟹只要日本空運的,後來我悄悄換成海南產的,他一口就吃出來,問我爲什麼不買日本貨。他媽的不當家不知柴米貴的紈絝公子。也不是我計較這些,我自己也花銷無度,只是我很快把積蓄都貼補了家用,一點兒也不剩了。這兩個月過得很儉省,心裡想馬上能拿到劇本的全款,再之後就海闊天空了,忍一忍吧!結果又是這樣一個結果。他多麼虛懷若谷,多麼君子,大手一揮說不追究就不追究。
我同意,倒不是爲了什麼體面不體面,是因爲我知道一定追不回來。現在你要我怎麼辦呢?我要交房租,要吃飯,老首長病得昏昏的,我總不好跑去要煙要酒。這些加起來要多少錢?我去做槍手嗎?回展會去露大腿嗎?也不是不可以,可是這樣賺錢,我累死也賺不夠呀!何況我再也不想規規矩矩地,賺一點兒別人吃剩的渣子了!壞人創造歷史,好人繁衍種族,像你這樣做事畏畏縮縮、邁一步還要想別人怎麼看你的人,就只配繁衍種族。”
如果說我剛纔的話是出於良知的勸告,那麼我現在的心情完全是委屈和震怒了。我畏畏縮縮?爲了幫她出頭,我險些把自己一家人搭上。
事情沒有辦妥,況且我不是愛提往事的人,我從來不把這件事掛在嘴邊炫耀,但不代表你陳白露有資格遺忘。陳言說的,這世上真心幫她、永遠站在她這邊的人有幾個?觥籌交錯紛紛,來往應和許多,可能數得出的,只有我、陳言和楊寬三個。這樣的朋友,被她說成“只配繁衍種族”。
“好,我只配繁衍種族。”我氣得直髮抖。
“我是說你是個好人。”她又怒又笑。
我連多和她講一句話的心情都沒有。我連摔門表示憤怒的心情都沒有。
我一個人走在嚴冬的街道上。這是一個晴朗無風的夜晚,空氣是乾燥的冷,連往常熱鬧無比的工體北路都空無一人,只有一隻白色的鳥發出哀傷的叫聲,從我的頭頂飛過,一直飛到夜空裡去了。
我去找楊寬,爲白天的事向他道謝。他正蹲在院子裡擦他的新車,一輛黑紫漸變色的卡宴,見我來,他站起來得意地問:“怎麼樣?”我點點頭說:“不錯。”然後在心裡說:“真是醜爆了。”
“覺得醜就直說。”
“哎,你怎麼知道我覺得醜呢?”
“別裝蒜了,陳白露把這輛車損了三千字。你們倆的審美觀還不是一樣的?”
我泄氣,“我和她嗎?真不一樣。”
我的朋友陳白露小姐楊寬打量着我,“又吵架了?”
我無精打采。“沒。”
“奇怪了,你這麼仗義地替她出頭,她怎麼還欺負你呢?”
“她沒欺負我。”我嘆口氣,“我走啦。”
我垂着頭走出院子,他瘦長的影子還鋪在我面前的青石路上。我纔想起來還沒向他道謝,轉過身卻不知道怎麼開口。
說“謝謝”會不會顯得太生分?我怔在那兒。